屋中青烟袅袅
严古端坐在榻上,神情严肃的重新翻看起太清丹的丹方来。
“看来,你们炼丹师也并非一无是处。”
收拢了丹方,严古将它递还给了赵阁。
“说吧,你们有什么想要的。”严古扬了扬下巴道:“行了不用跪着了,起来说话。”
赵阁与周粥这才站起身来。
赵阁面带笑容的说道:“峰里对我极好,我怎么能有其他的非分之想呢。”
“倒是这周粥,我觉得他是个当炼丹师的好料子,想要好好培养他。”
“峰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希望您能答应。”
严古道:“既然是不情之请,那还是不要说了。”
这一句话就把赵阁给堵了回去。
赵阁讪笑了一下,有些可惜的看了看周粥。
“行了,不要互相使眼色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严古说完想了想,又改口道:“如果日后还能有这般惊喜,倒也不必下不为例。”
“能不能,给周粥查看藏书阁的权限。权限不必高,只需要开放与炼丹有关的楼层就可以。”
这个要求,其实之前周粥早就和赵阁商量好了。
周粥想过,这件事如果是从自己口中讲出来的,那多半没有希望。
一个刚入门不久的炼丹师,略微有了些贡献就指名要到藏书阁里去。
这放在旁人眼里那就是早有预谋,图摸不轨。
但是让赵阁把这件事儿说出来,则是顺利成章,绝不会惹人怀疑。
毕竟他也算是灵焰峰上的老资格了。
严古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从怀中拿出了一枚手令,隔空便抛给了周粥。
“既然允许你去,那就所有东西都开放给你看。但是你要知道一点,你始终只是一名炼丹师。如果在里面遇到其他人的话,不要妨碍到他们。”
手心之中传来一阵温热,那藏书阁的手令像是有生命一般
严古继续说道:“这手令不是白给的。”
“在这木心宗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太清丹可以帮助炼气境修士突破这一消息,最晚后天日落之前就会被其他峰知晓。关于这一点你们两个无需担心,在这件事上我会护你们周全。”
“当然了,护你们周全并不意味着你们没事了。周粥,炼制太清丹所需的药材我来给你想办法,我限你在其他峰知晓以前,再为灵焰峰炼制十颗丹药。”
“你可有异议?”严古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向周粥询问道。
“全凭峰主做主。”周粥恭敬地说道。
“藏书阁这几日禁制坏了,峰内的长老正在修补。你三日之后去就正好。”
周粥心中也不敢有什么不尊重的想法,天知道面前之人有没有知晓人内心的功法。
随后,两人便离开了严古的小屋。
走出竹楼,周粥没来由的松了一大口气。
果然这修士就没有一个是好糊弄的,明明是自己给灵焰峰做了一个这么大的贡献。
怎么到头来,还是自己欠了一个天大的人情一般。
这天周粥并没再去炼丹室,而是马上回到了自己的石室休息,和这些人精斗智斗勇实在是心累的很。
重新回归平静的屋子之中,严古的神色凝重,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他有一柄黄铜小镜,名为照天镜,是早年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
此镜之中有两项神通,一是能和身为真正主人的他产生心神联系。二是则是以镜中的神光,让使用这件法宝的人以极快的速度飞遁。
之前这件法宝已经交给郁若谷保管,就是严古希望,她能够在遇到危难之时利用照天镜全身而退。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他发现,自己与那照天镜的心神联系竟然被切断了。
严古多次尝试和那照天镜重新获得感应,但是似乎冥冥之中有层浓雾阻隔了一般,让他一直无法成功。
一直古井不波的严古,竟是罕见的担忧起来。
他所担忧之事,便是郁若谷似乎已经陷入了危机之中。
“这妮子,让她不要去她非去。这下可好,是福是祸,只能看你自己的了。”
......
却说那鹿问踏着玉尺,飞快的向自己记忆之中那个村落飞去。
待到星夜降临之时,他便看到了让自己感到极为熟悉的山峰。
落下之后,鹿问不仅感叹:当初自己差点把小命都丢了的崎岖山路,此时竟然就像是一个小土包一般,丝毫不能阻挡他的步伐。
离乡那一年,鹿问十四岁。
而如今,他虽然已经年届七十,看起来还是一副青年人的模样。
岁月的流逝,被灵力生生阻挡在这具躯体之外。
彼时的小山村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已经变成了一片连绵的村庄。
村头的水塘依然如故,向来他还曾经差点淹死在其中。
此时各家各户已经吃完饭,躺在各自庭院之中纳凉。
或是摇着蒲扇或是抬头傻傻地看着满天星河。
鹿问虽然明晃晃的在村庄之中行走,但是两旁庭院之中的人却像是根本就没有看到他一般。
倒是村子里的老狗,似乎闻到了什么莫名的气息,开始接二连三地吼叫起来。
“嘘,旺财别叫了。连个人影都没有你叫个什么劲。”
老狗被主人呵斥了两句,虽然还想开口,却只是低声的支吾,不再敢大声叫起来。
鹿问的老屋在村尾,这么多年过去了,大概早就被那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给霸占了吧。
走到村尾,鹿问还以为自己是来错了地方。
从前那间寒酸的茅草屋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间半被修葺的规规整整的泥坯房。
还没有推开篱笆,鹿问就听到屋内传来了一阵叫骂声。
“你这倒霉孩子还不快出去。这里是我们的屋子,你要是再赖着不走,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一个母鸭嗓在屋子里骂骂咧咧地说道。
“你胡说,这明明就是娘亲的房子,怎么会是你们的呢?”
那个母鸭嗓说道:“哟哟哟,听到没有,还娘亲呢。你知道那个老寡妇多大了么,她怎么生的出你这么大的娃娃。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就要放狗咬你了。”
随后屋子里传来的打翻锅碗瓢盆的碎裂声音。
再然后,一个衣着单薄的黑瘦小子就被人从里面推搡了出来。
和他一起被扔出来的还有数件打满了补丁的衣裤。
鹿问推开篱笆,来到少年身边,给他收拢了衣物而后轻轻将他扶了起来。
“你没有摔疼吧?”他轻身问道。
那少年的泪光在眼睛之中盘桓,可能是因为看到了生人所以不敢哭出来。憋了半晌,只是摇了摇头。
“你是谁?怎么创进来的,你赶快走听到没有!”
那母鸭嗓的妇人是个长宽一边大的胖子,吃力的挪动着身体,指着鹿问说道。
这妇人在他眼中与蝼蚁无异,他没有做出任何回答,抱着少年便在那妇人的面前一点点的消失不见了。
妇人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随即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大喊道:“见鬼了!有鬼啊!”
随后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推着桌椅将门栓顶的严严实实的。
少年只觉得眼前一花,便来到了离村庄不远处的一条小溪边。
面前的人像是变戏法一样凭空在地上升起了火,然后他又看到小溪里的鱼自己跳出来,落入了眼前这个怪人的手中。
少年结果鹿问递过来的衣物,蜷缩着往后退去。
随后似乎因为篝火的温度和烤鱼的香味,又一点点的挪到了火堆旁。
鹿问开口道:“你不怕我了么?”
少年摇了摇头道:“怕。”
“那你还坐到我身边来。”
“我冷...还饿。”少年小声说道。
鹿问随即拿了半条烤鱼给他。
少年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下了手里的衣服,接过烤鱼,开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能和我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吗?”鹿问说道。
少年吃着烤鱼,口中含糊地说道:“那是娘亲的房子,娘亲留给我的。胖婶她不要脸,非说这以前是她的屋子,还把我赶出来了。”
“你娘亲是不是去世了?”
少年有些疑惑的看着鹿问,好像并不知道去世是什么意思。
“娘亲老掉了。”少年哽咽地说道:“是我挖的坑,村长爷爷帮我把娘亲搬进了坑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忘记了。”少年抬头看了看天,随即指着月亮说道:“娘亲走了以后,月亮从圆变扁了,然后又从扁变圆了。”
“那你爹呢?”
“我没有爹。我是娘亲在山里捡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不过娘亲总是叫我小鹿。”
听到这里,鹿问开始觉得有些奇怪。
当年村子里只有他这一户外乡人是姓鹿的,从他走后村子里应该就再也没有姓鹿的了。
难道这些年里,还有姓鹿的外乡人迁到村子里了?
鹿问觉得自己可能很难再从这个孩子嘴里知道更多了,于是便说道:“村长爷爷住在哪里,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埋头吃着手里的烤鱼。
将手中的烤鱼吃的一点不剩之后,他才重新拿起衣服,默默地给鹿问带路。
脚下的路依稀还有当年的影子,只不过走的人多了看起来宽了不少。
一大一小来到一户已经吹了灯的平房前,少年说道:“这里就是。不过村长爷爷好像已经睡觉了。要不我们明天再来吧。”
“你有地方睡觉么?”
少年摇了摇头。
随后,鹿问拉起他的手,来到门前拍了拍门。
拍门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大,但是里面的人很快就行了。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从里面探出半个披着衣服的身影。
他一眼就看到了少年,便开口说道:“小鹿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么?”
小鹿指了指身旁,那人这才看见鹿问。
不知道为什么,本想拒绝的他竟然不受自己控制的把人给迎了进来。
屋子里的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亮了起来。
两大一小围坐在桌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村长爷爷”确实是爷爷,岁月的刻痕清晰可见,花白的头发干枯的像是田里的稻草一般。
借着油灯摇摆的身影看清相貌之后,鹿问的神情有一瞬之间变得舒缓起来。
“你是?”村长问道。
鹿问说:“我以前也是这个村子的,这次刚好路过就回来看看。”
村长有些疑惑道:“这些年要是有人离开村子再回来,我不应该不知道的呀。”
“不过,我倒确实看着你有些眼熟。只不过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人老了,这记性也坏了。”
鹿问道:“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小鹿被人从屋子里赶出来,我怕他没地方去,而且我也想知道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让他带我过来问问。”
村长叹了口气,摸了摸小鹿的脑袋说道:“不是我不想帮小鹿。胖婶的无赖在村子里都是出了名的。小鹿又是这么个身份,在村子里却实说不上什么话。”
“小鹿的身份怎么了。”
村长叹了口气道:“小鹿不是村里人,他只是被捡回来养大的孤儿。村子里的人都排外,对外乡人没什么好脸色。”
“那他娘亲呢?”
“说是娘亲,人家的年纪都够做他的祖母了。她比我还要大上几岁,是村子里的老人了。”
“以前她在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不敢惹她,现在她走了,就不行了。”
“其实小鹿她娘亲也挺苦的。从前她也是村子里大户人家的女儿,偏偏不肯按照家里的安排嫁人。还和家里人反目成仇,一个人搬出来住进了那个外乡人的屋子里。她父母被气的很快就离世了,家里的家产田地也被人占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也没有嫁人。倒是从山里捡了个孩子当儿子养了。”
“可惜啊,命短福薄,也就到这里了。”
鹿问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他有些断续地问道:“小鹿他娘亲,叫什么名字。”
那村长说道:“这你算是问着人,村里其他人还真不知道,也就我还能记得。”
“她的名字挺好记的,叫朱绵绵。”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像是利剑一般插在了鹿问心口。
一段难忘的记忆,透过利刃割开的伤口,再次浮现出来。
“鹿哥,你能不走么?你还没有娶我呢!”
“绵绵,对不起。我想要当神仙。村子里的人都看不起我,等我变成神仙了一定要让他们刮目相看。你知道么,仙人是能在天上飞的。唰的一下就不见了。”
“鹿哥,那我等你变成神仙了回来娶我。”
“绵绵,你不要等我了。”
“鹿哥,鹿哥!你一定要回来啊,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哪里都不去......”
“鹿哥......”
“鹿......”
少女的声音逐渐远去,鹿问的嘴角尝到了一丝苦涩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