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钰先前并不知其身份，只觉得她身上有股熟悉的感觉，可确实是初次相见，所以出面为她解围。

后来，听闻她已嫁人，还以为她是官宦人家刚过门的大小姐。方才见她入场时，还有些惊诧。

晚娘今日穿戴耳目一新，气质卓绝。虽然他商人的直觉，早已有预感她非富即贵，却从未想过她是当今公主，金枝玉叶！

大理寺少卿和公主殿下……难怪老头子硬要领他过去拜见！

想通此节，宋钰心头不由掠过一丝遗憾和莫名失落。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他心中低喃，目光灼灼直望着眼前女子。

这种场合，官商混聚，攀高敷低，冠冕堂皇的奉承话定是少不了的。

宋钰被迫朝她行礼道：“在下宋钰，宋家长子，就此见过公主殿下，见过厉大人……”

宋钰和他爹除了五官上有些莫名的神似外，身材体型实在不是亲父子。宋钰清瘦颀长，妥妥的青年才俊，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宋达膘肥体壮，还蓄着八字胡。他这些年胖了许多，走南闯北也黑了不少，晚娘却还依稀记得他的容貌。

“殿下，在下宋达，乃扬州皇商。专供矿产茶叶，如今还做些酒楼生意。”他见晚娘看过来，忙积极地介绍自己。

晚娘微微一笑，回礼道：“二位不必多礼。宋家威名早有耳闻，而且宋公子……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对吧？”

闻言，宋达略有些诧异地看向儿子。没想到这小子先自己一步与皇亲国戚套上了关系，可以啊！

“确实……真没想到你居然是……”

“舅舅！表哥！”一道清脆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宋钰的话，晚娘只见一个小黄鹂般的人儿风风火火地跑到她面前，满面笑意地看着宋钰。

“小嫣！你怎么来了？”

“哼，我就知道你们会来参加这场宴会，我求着爹爹一道过来的！”她指了指那头正和旁人说话的父亲道。

“诶？你怎么也在！”王嫣瞥见晚娘，倍感意外，惊觉那日与她抢布之人也在场。

话音刚落，不等晚娘回答，宋达立马呵斥道：“小嫣！不得无礼！这是当今朝阳公主殿下！还不快速速行礼！”

晚娘知道她面对自己“突如其来”的身份时，一定会很惊讶。果然，王嫣听罢惊诧不已，目瞪口呆，随后在其舅舅和表哥的威逼下，不情不愿地朝她行了一礼。

她还想说些什么，就在此时，远处传来公公高亢的唱喏之声——

“皇上驾到——”

“太皇太后驾到——”

众人闻言，纷纷回到座位前站定，待皇帝和太后走到“望月台”上，方才跪拜行礼，异口同声道：“臣（草民）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

宣威帝一身明黄龙袍加身，头戴金丝累冠，稳步走到正座前，随后一转身，朝着底下高声道：“众爱卿平身！”

帝王威仪尽显，霸气外露，不失为天之骄子！晚娘在心头暗暗感叹。

待皇帝和太后落座后，众人这才纷纷坐下。宫女太监陆续呈上酒菜，菜肴精致美味，酒香扑鼻，还有歌舞管乐助兴……好不舒畅！

被邀请来的皇商坐于左侧一排，宣威帝落座后悠悠看向那排，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朗声道：“诸位皆是为国效力，各地成立的御厂，每年所得数百万两金银充盈国库，如今国库充裕，全亏各位执掌有功！朕，重重有赏！”

此言一出，底下恭维之言此起彼伏……

“陛下英明神武，谢主隆恩！”

庆功宴以“商”为主，聊得自然都是商贾之事，晚娘听得一知半解。期间敬酒无数，厉承修皆帮她挡了过去。

她望着杯里的佳酿，砸吧了几下嘴。闻得见喝不着，真真痛苦极了！

不知原主平素喜不喜欢喝酒，她还是挺喜欢小酌的。晚娘吸吸鼻子，这酒闻着是某种果子酒……应该清醇可口，配上小食糕点，简直是妥妥的享受！

彼时又有一人来敬酒，晚娘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厉承修！我想喝酒，你就别再帮我挡了！”

“可是……”

未待他说完，继续抱怨道：“没什么可是的！我的事你少管。”

可是……这酒劲头挺足的。

厉承修见她已经一杯下肚，将未完的话咽下，无奈地摇摇头，不再理会。

彼时，晚娘一边饮酒，一边观察着在座每位官员，揣测到底是谁写的那封匿名折子。

看了一眼苏虞苏尚书，陪同的貌似是他夫人。苏莹莹不在场。

能入宫见到厉承修的机会，她怎会错过呢！想来经过先前之事，怕被苏尚书禁足了。

晚娘想着，忽然感觉到一道炽热的视线，直射她侧脸，便忙循着感觉看去。

一定神，竟是王嫣王小姐。

后来问了玉荷才知道，她是步军都虞候王连安之女，她爹曾受过苏家恩惠，故与苏莹莹也算好友。

等她看过来，对上她视线时，王嫣又迅速移开眼神，低头吃菜。

莫名其妙……

晚娘无所谓地耸耸肩，举杯仰头，又一饮而尽。酒香流窜在唇齿间，她竟感觉有些飘飘然了。

其实，另外一道视线来自于宋钰。王嫣本盯着他看，恰巧见到他一直盯着某处，她便也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谁知他看的竟是……朝阳公主。

心头不由一酸。

……

席间，宣威帝提出如何解决江北一带平民百姓粮食短缺的问题，“众爱卿怎么看啊？”

各位官员、皇商纷纷提议，各抒己见。

有说将南边的储粮用车马运过去的，有说让米商把江北粮食价格调低些的，也有说让在场各个富甲天下的名商捐款的……

宣威帝闻言，皆摇头道：“你们的建议固然一时有效，可按长期看……治标不治本啊！”

“还有谁对此有看法的？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一听，说错无妨。”

晚娘瞥了眼厉承修，见他故作高深地用茶水在桌案上写着四个字，也不说话。

定睛看了看，貌似写的是——

自给自足。

被他这么一点明，晚娘不由灵机一动。

自给自足，丰衣足食。对啊！先前那些方法都优先代入了由周边施舍帮助的概念，却从没想过让江北百姓自己生产粮食！

“儿臣有议——”晚娘一说话，在场众人纷纷侧目，朝她看去。

“哦？说来听听。”宣威帝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能对此有见解，不由一讶。

晚娘站起身来，表面镇定地悠悠道：“江北一带多为红土，稻谷很难存活，却十分适合种植玉米、土豆、高粱等五谷杂粮！这些照样可饱腹充饥，味道也不差！种子可比成粮便宜多了，江北百姓可以自给自足，种植谷物！”

“江北冬天极冷，夏天酷热，百姓慵懒，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去种地呢？”有官员提问道。

晚娘想了想，继续道：“每人可按先前缴税高低分发同等土地，有种必有功，种出来的食物皆归百姓个人所有。如若种的多，便可不用纳税！江北所种之物可卖于南边，南边也可将耕种工具售卖于江北百姓，互利互惠，岂非共同进步，一举两得！”

厉承修抬头看她，对此回答颇为惊喜，这回他可未曾提醒！

宋钰率先鼓掌，打破众人的沉思，出声道：“殿下所言不无道理！此法不仅解决了江北缺粮的燃眉之急，让此地富庶起来，还能增进南北交流……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看法，真真叫人佩服啊！”

宣威帝捋着胡子，点头赞同道：“嗯……婉晴说的‘自给自足’之法的确是良策！”

“是啊，是啊……”

彼时，众官员纷纷附和，皆对这个公主殿下刮目相看。

“不知殿下师从何处啊？竟能有如此大智慧！”

“谬赞了，谬赞了！”

“公主殿下能如此聪慧，实在是万民之福啊！”

“啊哈哈哈哈……客气了……”

面对百官热情的注视，晚娘忽然有些后悔回答这个问题了。

厉承修唇角微勾，看着她接受赞美之言时的拘谨表情，不由低笑出声。

听到身旁轻笑，晚娘低头看去，便见厉承修那幸灾乐祸的表情……

晚娘幡然醒悟。

难道……他是故意写出来，让她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