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圣人有云,读万卷书,莫如行万里路,老夫曾游历大章十六州,什么奇闻异事不曾耳闻?黄口小儿莫要自大。”
老说书自诩满腹经纶,博古通今,遭小乞儿这么一搅和,气简直不打一处来。说书者最忌讳有人反驳自己,自认所说的皆是实闻真实。
“哼,你不知从哪听来的齐东野语,在这里搬弄是非,你那些只不过是口耳之学罢了,真是丢人现眼。”
“就是,就是’……”
台下人也跟着附和,皆是批判小乞儿愚昧无知的话。
原本听得津津乐道的店小二,踹了一脚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乞丐,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后者笑呵呵的挠挠头。
跟没见过世面的小乞丐计较岂不让人说自己度量狭隘!
老说书将鄙夷的目光收回,将小徒弟刚给自己添的新酒饮尽,心中因小乞丐而恼生的怒火随着酒水辛辣入喉。
猛拍醒木,将其他人的注意力从这件小插曲中吸引过来,继续说道:“刚才老夫为何骂魏王曹晔乃是咬主子的狗,且听老夫头头说来,细细详解。”
“魏王曹晔原本乃是前朝禁军卫尉,辅国大将军,作为前朝差一步位极人臣的武将,却做出逼宫造反弑杀君主这等有违人臣之事,简直是大逆不道。
虽说前朝亡国皇帝赵延荒淫无道,暴虐朝野,黎明百姓民不聊生,但身为臣子,就该忠心耿耿,矩阵迎敌。
众所周知,两百多年前有位‘忠武将军’,本能乘胜追击,大破当时还属于反军的‘荀’兵本部。但大周皇帝却连夜发七道圣旨敕令退兵,宋将军怎么做的,只能含恨退兵。七道圣旨宋家亡,风波亭里满江红。
哎,老夫所言是说,身为臣子就该像宋将军如此精忠报国,忠肝义胆。而我们的魏王呢,却不战而降,用皇帝的头颅来保全自己的性命,卖主求荣。真是臣子的耻辱啊!”
老说书连拍几下桌面大发怨气,对苍天拱手抱拳道:“老夫真为圣上感到担忧啊,身边居然饲养着这么一匹不忠不义的白眼狼,真怕会重蹈覆辙历史重演呐。”
哎,是啊。
这等人便是养虎为患呐。
听客们议论纷纷。
“而且,老夫听说,魏王曹晔曾有一原配,圣上登基时将自己妹妹‘隋阳公主’许配给他,此丧尽天良之人能弑杀君主,自然也能做出抛弃糟糠之妻的事来。
隋阳公主毕竟皇亲国戚,身份煊赫,自然不能为妾,所以隋阳公主便是正王妃。哎,圣人云,糟糠之妻不下堂,而魏王却给结发之妻连个名分都没有。
哎,这位可怜的女子诞下一名男婴之后,便撒手人寰,传言是整日郁郁寡欢,郁结而死,真是可惜了。
圣上仁义,以王妃身份厚葬。六岁时,又破例将那名男婴晋封为郡王。圣上真乃仁义之君啊。”
对啊,对啊。
穷不买看家狗,富不忘结发妻,真是没良心啊。
台下附和之声皆是如此。
只是,在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老先生,俺可听说了,魏王曹晔是为天下苍生而大义弑主的,也不想想,当初黎民百姓生灵涂炭,水深火热,饥荒,朝廷置之不理,瘟疫,朝廷见死不救,如此君王,如此庙堂,要他作甚。魏王杀得好!”
话音刚落,就有大半听客摩拳擦掌想要给这名不知好歹的臭乞丐来点教训,老说书更是气的怒发冲冠,手指颤巍巍的指着被店小二牢牢抓住的小乞丐,骂道:“竖子,尔还敢口出狂言,不明事理,给我轰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大半数听客已经撸起长袖,离席而起了。店小二更是不管不顾的推搡着小乞丐,想要将其轰门而出。
时机到了!
那些尾随小乞丐而来的人,混入拥挤的人群之中,穷图匕见,掏出袖中藏剑,直奔小乞丐而去。
忽然,众人只听得耳边传来划破空气的呼啸声。
砰!
从外飞来的银蝮蛇矛直接穿透其中一名刺客的身体,瞬间惨死。力道之大,连带着刺客身后的一众听客飞出一丈远。
枪头乃毒蛇信子,枪身镌刻着浅薄蛇鳞,蛇尾盘踞枪末。
杀人了!杀人了!
所有人变得惶恐不安,想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向外望去,在人声吵杂热闹非凡的春雨楼外,有一队威风凛凛的甲胄步军已在门口驻足。
这队步军身披漆黑甲胄,头戴青铜盔,面带镌刻着纹理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双久经沙场磨砺出的凌厉双眸,每人手持长戈,行动起来,甲胄撞击而发的声音就犹如莽兽咆哮,令人闻风丧胆。
为首者,是位银盔银甲不戴面具的骑马武将。
这位露面武将,眼神阴沉,斜眉冷对,受惯了沙场起伏,看惯了尸体堆积的京观,闻惯了风沙里的鲜血。
气势如虹,非常人也。
身边有位抗大纛的旗兵,红面黑边的旗帜赫然写着黑色大字,曹!
众人见状,不敢再轻举妄动,面面相视,眼神中满是惶恐,站立不安,他们不清楚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就算无人认识这队兵马,但也认得旗帜,曹家军,换而言之,也就是魏王曹晔的兵马。
难不成是谁给曹家军通风报信了?这些人是来找自己算账的?不能啊,这可是陵州,兰陵王的‘地盘’。
众人纷纷猜测,只是事实摆在眼前,大军已至,除了因侮辱魏王,也找不到其他理由能让曹家军‘越矩过境’了。
店小二更是战战兢兢,下意识的松开小乞丐的胳膊,与之保持距离。心想难不成这小乞丐的银子是偷得这位将军的?
直到骑马将军翻身下马,来到小乞丐的面前时,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但是这银子在自己手里啊,自己也会受到牵连啊。
店小二双腿打颤,越想越怕,只求小乞丐不要把自己牵扯进来才好,或许刚才自己应该对小乞丐客气点才对,怕遭报复。
但世事难预料,令店小二难以置信的是,这位‘算账’将军对小乞丐说了句令他更为肝胆欲裂的话!
“末将项殿雄,参见扶风郡王!”
声音之洪亮,响彻之云霄。
项殿雄!
这名武将,被大章九道二十四州土地养育的百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魏王‘五衾将’之一,是曹家步军中冲锋陷阵的急先锋,可单枪匹马冲入敌军重地取敌将首级。
此时,那些听客们被这支威风凛凛气势如虹的军队看傻眼了,莫非这队兵伍就是他统领的那支拥有着‘曹家步军甲大章,青铜狰军甲曹军’之名号的青铜狰面军?
‘扶风郡王’四字犹如一把把穿心利箭,将众人扎了个透心凉,这三十多位面貌迥异的听客们此时皆是同样的表情,震惊,惶恐,后怕。
附炎趋势的店小二更是腿软的坐在地上,差点尿裤子。
视线被阻碍的老说书根本看不清门外发生的事,醉醺醺的他看到这些听客们的背影各个都是呆若木鸡,连拍十几下醒木都无人回神。这倒是令他奇了怪哉,怪了奇哉。
他走起路来步履蹒跚,踩地如履棉花,刚下台阶就没留神的摔倒在地,吃痛的像条冬夜里孤独的犬吠老狗。
贵为‘扶风郡王’的小乞丐满脸笑意,自言自语道:“我就说嘛,老先生您老人家说的不对。还有,想杀我?可没那么简单。”
小乞儿熟练地翻身上马,有天下名将在旁,有‘曹家亲军’青铜狰面军在后,虽身穿破烂,头发乱如鸡窝,但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却在此刻若隐若现,意气风发。被阳光闪耀的眯起眼睛,满脸笑意掉头往羊头城出口,泽州入境出发。
青铜狰面军为扶风郡王让行,动作整齐划一,身姿高大挺拔,无愧为天下第一。
魏王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天下谁人不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