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祁，元祁，你在哪？”灯红酒绿的街头，顾昭曦四处张望寻找着和她走散的人。街上不时有汽车骂骂咧咧地驶过，黄包车的车夫拉着穿着体面的先生太太们也不停地躲着这些横行霸道的司机，还不停的回头招呼着黄包车上的客人，生怕那些先生太太们受了惊。

顾昭曦沿着电车的轨道走着，终于看见对面穿着深色长袍褂子匆匆赶来的人。“小姐，您没事吧？受伤了没有？都是我不好，不该丢下您去买东西的。”李元祁拿着大包小包的吃食喘着气站在顾昭曦的面前，想必是发现她跟丢了之后急匆匆满街找的。

“我没事，是我自己没跟上你，怨不得你的。”顾昭曦知道从小到大每次她出什么事李元祁就会愧疚的不行，她不想看到这样的李元祁。“元祁哥哥，天都黑了我们回去吧，要不然我爹该不高兴了。”

“也好，到时候老爷该担心了。不过……”李元祁跟在顾昭曦后面悄悄看了她一眼，“不过，小姐真的不可以再叫我哥哥了，要被老爷和其他人听了去，难免会闲言碎语的，而且这不合礼数。”

“皇帝都没了，要这封建礼数做什么。你本就长我几岁，叫你声哥哥也是应该的。”

“小姐，王朝虽没了但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好啦，知道了……元、祁、哥、哥！”顾昭曦说完就扭头得意的上了车，李元祁扯出一丝无奈的微笑。

顾家的洋房在租界附近，顾昭曦的父亲顾鸿沂是商会的人，难免跟洋人打交道，选在此地也算是公务所需。黑色的镶花铁门在厚厚的白色墙中夹缝生存，院子里白色的仿法式别墅被锁在坚固的铁门里，只能登高望远却不能踏出一步。

客厅里，顾鸿沂指着手中的报纸坐在沙发上和旁边的顾昭敏说着当天的新闻，右手夹着半截雪茄，“爹，我回来了。”顾昭曦走近朝着父亲的位置说。

“顾昭曦你还有没有规矩了？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海城有哪家的小姐像你这样的？”顾鸿沂抖了抖报纸，看向顾昭曦正要说两句，不料想被顾昭敏给插了嘴。只见顾昭敏穿着刺绣繁琐精致的靛青色旗袍，搭了一条白色的披肩，烫了城里名媛之间最时兴的卷发，耳朵上的翡翠坠子随着她的神气也不停地晃动。

“敏儿，怎么能这样说曦儿呢，她是你妹妹。”

“爹，我说什么了？你就知道护着她，到时候早晚给我们家丢人。”

“好了别说了！曦儿她已经知道错了，你这做姐姐的就不能好好说话？”

“爹！”顾昭敏想要辩解几句，被顾鸿沂的眼神给噎了回去，随后就上楼去了。

顾昭曦站在原地未动，本想解释几句，但父亲和顾昭敏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顾昭敏走后，顾昭曦这才站近，在父亲面前说话。“爹，这次确实是我不对，下次不会了。”

“好，以后注意就是了。你姐姐她说话是冲了点，但也是为你好，别放在心上。”

顾昭曦应了声是，顾鸿沂又说了些体己话，便让她也上楼休息去了。

翌日，顾昭曦的母亲顾夫人让手底下的人早早地就把顾昭曦从房间里叫出来，说是去郊外的庙里还愿。顾夫人身子骨不好，一直以来就体弱多病，从回到海城起，情况便愈加严重了。顾鸿沂听人说城郊的庙里菩萨很灵，便经常让顾夫人去庙里祈福，也好讨个福气。

顾昭曦刚下楼，便听到一道阴阳怪气的嘲讽声，“有些人都已经掉进半个棺材了，还去求什么菩萨，依我看怕是没有哪个菩萨敢接呦！”

“玲玲住口！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懂规矩，快点向夫人认错！”刚才出声的人旁边站着一个穿着海棠红旗袍的妇人，此人正是顾鸿沂的二房姨太太姚氏。“夫人，玲玲不懂事，是我教育不周，我代她向您道歉，还请您不计前嫌饶过她这一次，我保证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二姨娘言重了，小孩子多管教管教就是了。”

“多谢夫人。”

顾夫人见女儿过来了，随即吩咐元祁去准备车子。顾昭曦见刚才的罪魁祸首顾昭玲还站在这，当即不悦的说：“二姐近些日子有些清闲啊，往日你身边那些公子少爷们想必是另寻他处去了吧。”

“顾昭曦！呵，听下人说你昨儿下午天黑了才回来，还和李管家的儿子一起回来的，你是寻不到良人就开始吃窝边草了吗？”

“我昨天和元祁走散迷路了才回晚了，爹现在已经从李管家那里知晓了。倒是二姐你，还是想法子哄回你的公子少爷们吧。”

“你……”顾昭玲被人戳到了点子上，自知理亏，便也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来，只能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妹妹，徒憋着一肚子火气。

顾夫人眼见这两人愈发的剑拔弩张，只得出言阻止，“曦儿，元祁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你先出去。”

顾昭曦看着顾昭玲吃瘪，瞬间心情舒畅多了，便拿着厨房准备的早餐走出门上车去了。

顾夫人和二姨娘又说了些客气的场面话，便也随之走了。

屋外的人心情敞亮，屋里的人心里可就郁结了。

“姆妈，刚才你怎么都不帮我？她们母女俩就是仗着爹才处处压我们一头的，她们回来之前我们哪受过这种气！”

“够了！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怎么还是这么莽撞，你还闲你父亲忽视我们母女俩不够吗?连没人依仗的顾昭敏都比你更受你父亲喜爱，你怎么都不想想呢？”二姨太恨铁不成钢地指责顾昭敏，同时心里也在盘算着其他的事。

“好了姆妈，我错了还不行吗。”顾昭敏拉着二姨太的胳膊，软声软语的哄着。

“你父亲快起来了，刚才的事最好别传到你父亲耳朵里，听到没有？”

“知道……爹爹，早上好！”顾昭玲看见顾鸿沂从楼上下来，便立刻礼貌的问安。闻言，二姨太也立刻转过身来恢复以往的贤良姿态走向自己的丈夫，“老爷，厨房已备好早餐，都在这等您下来呢。”

“嗯，一大早就听见楼下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二姨太挽着顾鸿沂的手臂向厨房走去，边解释说：“老爷，是夫人和曦儿一早就去庙里了，正好撞见我和玲玲就拉着聊了几句，这不就聊热乎了，没想到打搅了老爷休息，是我没顾忌周到，还望老爷见谅。”

“哈哈哈，难得见你们关系那么好，一家人就该这样。对了，敏儿呢？”

“敏儿一大早就去银兴街的珠宝店里对账去了，这孩子一大早就那么勤快，改天让玲玲跟她姐姐好好学学。”

“辛苦那孩子了。”

汽车穿梭在弯弯绕绕的街道上，路两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甚至覆盖住了几条街外传来的枪声。

顾昭曦掀开车帘子，隔着车窗向外看着繁华的街巷，对于长居于海城的她也感叹这座城里商业的繁荣。汽车转弯驶进了较为僻静的街道，顾昭曦又重新坐正身子。

“姆妈，刚刚顾昭敏那么过分，您怎么就那样原谅她了？二姨娘明里是责怪她了，但说那两句不痛不痒的话，也就在您面前做做样子而已。”

“你们姐妹俩有过节，我们当母亲的又怎么插手？再说了，二房她们本来就对我们母女俩有意见，闹大了还不是传到你父亲那儿，给你父亲徒增烦恼。”

“您倒考虑的周全，别人可不这么想。”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哧——尖锐的刹车声打破了这原本平静地谈话，“夫人小姐，小心！”

街道的拐角处突然横过来一辆车，挡住了去路。紧接着密集的枪声从两旁呼啸而来，车上的人都被打了个措不及防，顾昭曦护着母亲趴在座位上，李元祁在驾驶位上寻找着备用枪。

“元祁哥，现在怎么办？”

“您和夫人趴在那不要动，看这些火力的方向应该不是冲我们来的，挡在我们前面的那辆车才是他们的目标。”

车厢外枪声接连不断的响起，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架势。紧接着由刚才的一方人手，变为两方对垒，中间还夹杂着狙击枪的声音。外面不停地有人倒下，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子弹穿过皮肉的声响，玻璃上也被溅上了黏糊糊的血液。

顾昭曦趴在车里，本该嘈杂的枪炮声此时好像全都安静了，她只听到了死神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