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好冷。

这是孔晚青唯一的感觉。

按理来说，“寒冷”这种感受，应该与他无缘的才对。

毕竟他两世以来都是较为罕见的冰属性，若说前世的主属性更偏向于毒，那他这一世可是触碰到了“绝对零度”边缘的极致之冰属性。

可他确确实实感觉到了冷。

——从他身体各处迸涌而出的鲜血，正在不断带走他为数不多的体温，而他因为伤势过重早已经失去了反抗之力，只能如旁观者一般，静静的看着自己流尽最后一滴血。

也许是因为孔晚青此时的状态比较特殊，所以他在“冷”之外，并没有其他什么别的感觉。

与迟钝的身体感官不同，他此时的思维极为活跃，脑子里如同慢放电影一样回闪起了先前的战斗，甚至能清晰捕捉到帝天一闪而过的微表情。

然而这场“电影”的画面在他喊出“戮神·战魂”时，忽然定格了。

再往后就是一片黑暗。

——因为他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云鹤的猜测并没有错，在与帝天的那一场战斗中，孔晚青确实使用了某种“禁忌级”的力量。

和其他保命类绝技一样，“戮神·战魂”也是透支自身潜力以换取绝对力量的一种方式。

漫漫道途中，潜力对每一个练气士而言都至关重要，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选择使用这样的技能。

——万一伤及根基，从此基本也就断绝了更进一步的资格。

而这，对于孔晚青来说是绝对难以接受的事。

但就当时的情况而言，其实也并没有给孔晚青留什么选择的余地。

如果不引血煞之气入体进入战魂状态，或许……不，不是或许，是一定挡不住帝天的随手一击。

而他从来都不是甘愿束手就擒的人。

所以他并不后悔选择进入战魂状态，恨只恨自己引血煞之气入体时自身太过孱弱，没能手刃帝天。

……

那只扼在自己咽喉上的手缓缓收紧。

感官无比迟钝的孔晚青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呼吸困难，窒息的感觉让他的心脏跳速度不断加快，泵向四肢百骸的血液也随之增多。

只是他此时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破碎以后勉强拼凑起来的玻璃罐子，血流加速的唯一结果，就是从缝隙中加速流出。

——不知道他最终的死因究竟是被一点点捏碎颈椎还是失血过多。

孔晚不着边际的想着。

不过死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吧。

没准这边的自己刚断气，另一个世界中的自己就从那面古镜前惊醒了。

今生种种不过是古镜中的黄粱一梦，梦醒以后，自己依旧是那只生活在北俱芦洲毒瘴中的剧毒越鸟。

……

……

“嗒”

空旷而死寂的房间中，一颗在穹顶之上凝聚而成的水珠落下，砸在水面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与此同时，孔晚青突然睁开了眼。

——这是一个十分奇异的空间。

暗蓝色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平静水面犹如一整块精细打磨过的水晶，低下头便能看见满天星斗的倒影，仿佛自己脚下的不是水面，而是一整条银河。

——只是脚下的倒影中，没有他自己。

“呜——”

就在孔晚青沉思时，一只仿佛带着万千星光的玄黑色巨兽从远处的水底跃起，发出一声无比空灵悠远的鸣叫。

随后，一道听不出具体位置，也分辨不出男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这道声音有时高亢而清晰，而后忽然如呜咽一般飘飘渺渺。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南冥者，天池也……”

飘忽不定的歌声有些像是他曾在南瞻部洲里听过的、人类祭司在祭神明鬼时的唱的祭神曲。

内容孔晚青从未听过，但歌里面提到的“鲲”与“鹏”，他却有所耳闻。

——上古妖庭的妖师鲲鹏。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看到这个？

“呜——”

就在孔晚青面露迟疑时，巨大无比的鲲从水底跃出，双鳍一拍就在天空中迅速蜕变成一只翼若垂云的鹏，随后张嘴发出一声直击灵魂的鹰啼。

许久之后，鲲与鹏一同消失不见，站在水面上的孔晚青不知何时也闭上了双眼，周身隐隐约约萦绕着细碎的雪花。

“嘭——嘭嘭嘭嘭——”

然后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一般，镜面一般平静的水面上突然炸起九道水柱。

乍起的水花尚未落下，忽然又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突兀的定格在半空中，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成了冰。

“唳——”

一只通体雪白的凤凰从冰柱的中央冲天而起，身后拖着八根令人感到无比惊艳的纤长尾羽。

正是孔晚青的雪凤本体。

……

……

后殿、不冻寒泉中央的玉骨梧桐上，孔晚青靠在树干上沉睡着。

云鹤静立片刻后，转身离开了后殿。

——他每天都会来不冻寒泉中看看孔晚青的恢复情况。

只是这一个月以来孔晚青的状态基本恢复了，却依旧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看来，今天也不会例外了。

然而，就在云鹤刚踏出不冻寒泉的瞬间，玉骨梧桐上的孔晚青没有半点征兆地睁开了眼。

云鹤察觉到什么似的顿住脚步，猛的回头看向孔晚青。

——玉骨梧桐的树枝上，孔晚青缓慢地站起身来。

“晚青？！”云鹤只觉得胸口的大石头“咔巴”一下落回了肚子里，整个人狠松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

恰好回到冰神殿的雪帝察觉到后殿的动静，顾不上处理身上沾染的血迹，直接闪身出现在了后殿之中。

张嘴欲言，却又相对无言。

孔晚青如履平地从不冻寒泉上走到两人面前：“嗯，醒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云鹤回过神来，肚子里原本的那一大堆话一句都没用上，只是抬手锤了孔晚青一下：“对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是不知道，我刚带你回极北之地的时候，你的模样可吓人了。”

“还不错。”孔晚青点点头以后，看着云鹤露出了一个微笑：“辛苦你了。”

“哎……你……算了。”云鹤本来是想谴责他一番然后顺带着跟他诉诉苦的，但话到了嘴边，看到他仍旧有些苍白的脸，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来。

孔晚青将视线从云鹤身上移开，看向从一开始就沉默无比的雪帝：“这次的事，多谢了。”

雪帝回过神，垂下眼眸：“我只是带他来了不冻寒泉，其余什么都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