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走开了几步,接起电话。周诗亦刚下飞机,电话里传来了各种机场播报的声音,他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声中有些轻,但是李洛听得清清楚楚,“李洛,我有急事和你说。林穆已经绕过我们和亦舟的管理层,把几位独立董事基本说服了。我刚才一下飞机,就接到了董秘倪东晖的电话,几位独立董事通知他发起临时会议,就定在下周四晚上。”
李洛怔在原地好一会儿,问他:“是对派蒙方案的提议表决,对吗?”
“是的。”周诗亦的语速很快,“他们原本想定在本周五召开,但是我以相关材料准备不充分为由,往后拖延了几天。从倪东晖的叙述来看,董事们对于T行的收购意向十分积极。林穆手段很高明,一是拿优宁的事为切入点,引起其他董事对于各自咨询费用的不满;而后,又以派蒙较高的竞价来做诱饵,表面上来看是百分百契合了亦舟股东们的利益。
“我和廖为大致一个半小时后能赶到亦舟,我们再具体商量。你能否尽快赶到办公室,趁倪东晖还在的时候,探一探他的口风,看看他们的进程如何了?”
“好,我现在过去。”李洛一挂电话,立刻给莫飞发了邮件,简单概括了情况,请她尽快和蓝屿沟通。
她没有再看林穆那儿一眼,急匆匆地就要走。林穆这时候迈了几个大步跟上,问她:“出什么事了?”
李洛闭了闭眼睛,不想和他多谈,当作没有听到,径直向电梯口走去。她笑话自己的懵然无知,天真地以为阻碍他们在一起的是距离,或是五年前的一场误会。现在看来,林穆这人果然是表里如一、冷漠无情、不择手段,特别适合从事投行这种勾当。
林穆看着李洛现在的样子,对于刚才那通电话的内容已然猜到了七八分。他三两步拦在李洛面前说:“你现在回古立去开车,怎么也得耽搁二十分钟。打车这个点也不方便,还是我送你吧。”李洛想了想,一言不发地扭头回到他的车旁,打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晚上七点多的CBD有些拥堵,李洛抱着膝盖望着车窗外,一直没有说话。平静下来之后,她也觉得自己现在的态度显得不太成熟。T行和派蒙早就做好了充分的调研工作,现在收网再合适不过了。林穆对于周诗亦的估计也没有错:作为董事长和CEO,周诗亦既然如此执着地将优宁留在董事会,那么作为收购方的代理人,T行也并不是非要通过周诗亦来开展他们的计划。
所以她是在气什么呢?难道林穆去游说亦舟的董事,还得事先知会她一声,让她给周诗亦打个小报告?这才有悖于T行作为卖方的合约吧?又或是他得像从前那样,事无巨细地把项目中可能踩到的坑都提前写下来,免得她磕着绊着?
想到这儿,李洛开口问道:“亦舟董事会的大部分独立董事,都是你一一去接洽的?”
“是。”他回答道。
“上次在亦舟碰面之前,你们早已开始动作了,对吧?”
“是。”
“今天下午开会的时候,我问你进展到什么阶段了,你是故意骗我的,对吧?”
林穆转过头,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转回了路上,“我没有骗你。我在纽约的时候,的确没有跟进亦舟的事项了。但是项目走到这一步,进程自然就摆在那里,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李洛想,说起话来倒是句斟字酌,毫无漏洞。
林穆的语气温柔了一些,“洛洛,你作为财务顾问,只要尽心尽责、协助完成融资就行了。我明白,古立拉来的资金项目能给到你们团队更多佣金。可是你现在的心态,显然不只是对于佣金的考量,对吧?”
李洛还是下巴搁在膝盖上,歪着头看着车窗外,没有说话。
林穆很有耐心,又说:“我们虽然有一些行业经验,但是真的行业大势也未必认得清。派蒙和亦舟的结合后,虽然亦舟接下来的战略会有大的变动,管理层会失去一些自主权。但是另一个角度来说,每年的教育AI类创业圈企业层出不穷,亦舟能够碰到派蒙这样有实力的资方做靠山,也许会走得更稳。”
李洛哼了一声,嘟囔着:“你的客户是派蒙,你这些话术,骗不了我。”
林穆笑了笑,说道:“好。那我问你,就拿美国的K12教育赛道来说,过去六年,有多少资金流入了种子和早期公司?”
李洛答:“8-9亿美金,大致三到四百家初创企业。”
“好,到了B轮之后,又是多少?”
李洛想了想,回答道:“具体数字我记不清了,但是应该也就五六十家企业吧。”
林穆接着说,“到了B轮之后,14亿美金投给了70来家B轮及后期的融资项目。那些没有拿到B轮的企业,你觉得能活下来的有多少?作为卖方,你自然要尽到信托责任。可你非要把自己和亦舟的管理层绑在一起,跟客户的认同感这么强,不会很累么?你又怎么知道,亦舟的高层不会带着团队去当炮灰呢?”
李洛轻声说道,“他不一样,我相信他。”
林穆换挡的手一滞,沉声问道:“所以是因为他?”
李洛摇了摇头。
车开到了路口停下,林穆决定换个话题。他看着她,语气低柔:“五年前,我以为你执意要回纽纽约,所以没有多问,是我不好。其实你原本可以告诉我,在A市除了T行,我也认识很多其他的合资券商。我们……”
李洛打断了他,问道:“你昨天电话里说,晚饭有事要和我说?”
“嗯,现在不重要。”林穆似乎也有些耐不住性子,“洛洛,之前在地库,你……”
“你停车吧,我要下车了。”李洛指了指路口对面。
林穆一头雾水,“不是还有两个路口么?”
“我要避嫌。我下车走过去。”李洛认真地说。
林穆叹了口气,只好作罢,过了路口把车停到路边。他看着李洛下车,又嘱咐了一句:“晚上注意安全,会有人送你回家吧?”
李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宾馆,“拜您所赐,我这周估计就住对面的威斯汀了。”
说罢她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