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转向了,进入一个抑郁期,我需要观察用药,所以住院还是有必要的。”老季继续道:“再就是如果她一个人在家,家里面是怎么个情况?有没有人一直看着她?比如说高层窗户、锐器、窗帘、药品,都可能造成危险。医院这里会好很多。”
林穆问为什么先前的诊断里,从没提过双向或是循环情感障碍。
“可能是轻躁狂不明显,没能观察到症状也可能是抑郁发作的时候没有控制好,渐渐发展起来的。”
林穆从来不是个迷信的人,坚信现代医学。
以前,家里每每有长辈住院,总会听父母辈说,医院过度诊断、过度治疗。“人来医院的时候还好好的,眼看着一天天越来越坏,都是被医院害的。”
他听到这种言论,心中免不了鄙夷。
但如今,他终于亲身所历。人若是太在乎一件事情却又无能为力,就会变得不可理喻,会不相信科学,会想求神拜佛,会妄想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或许能够拯救自己。
他看着医生护士一次次来到她的病床边,一管管抽血,一瓶瓶换点滴,给她推肾上腺素、劳拉西泮、阿托品,几乎是上一秒嫌她情绪太过激烈需要镇定剂,下一秒又说她心跳过缓可能出现呼吸抑制。
而她就像是一个残破的玩偶,一天天憔悴下去,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大部分情况下都在昏睡。
林穆很想抱抱她,但这似乎也不怎么容易。她身上连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输液管、鼻饲管、体征监护仪,一切都冰冷而毫无生气。
期间周诗亦来看过她几次,莫飞来过一次。林献几乎每天都会来转一圈,有几次带着他老婆麦香云一道来。除此之外,没什么其他人知道李洛生病的事。
堂嫂麦香云每次来,都会带着自己煲的鸡汤,但李洛插着鼻饲管,林穆也不吃什么东西,所以鸡汤都进了林献的肚子。
精神科的探视时间是有规定的,一般上下午各有三个小时开放时间,午休和夜晚不允许探望。这样方便医生护士统一管理,也可以保持病区安静。
入院一周,李洛的病情到了较为严重的阶段,医生通知林穆,探视时间不宜超过十分钟,因为一来病人需要静养,二来她也没有和家属交流沟通的能力。
刚开始林穆还没日没夜地守在医院,不能在病房呆着的时候,他就在车里枯坐。“你回去睡觉去吧你,别得这儿硬撑。”林主任训斥他:“杵在这儿胡思乱想,一点用都没有,还耽误她恢复。”
于是再过了两天,林穆回去上班,只上午下午各去医院一次,医生赶他走,他就离开。
两个礼拜的休假里,没有处理的事宜堆积如山。
这次休假和以往寥寥两天意思意思的休假不同,林穆几乎完全没能顾上任何的邮件和消息,他估计自己的邮箱约莫发送了几百封自动回复。
的工作性质和下面的人有本质区别,通俗点来说,及以下的投行人员是“做事”的,而则是“找事”的。林穆每天严格意义上的工作时长大致是方章的一半,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林穆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几乎都在工作,因为团队业绩和项目体量的压力完全落在身上,不进则退。
能从无数毕业生中脱颖而出进入投资银行,又百里挑一地竞争到的位置,这些人必然是金融市场里野心勃勃的狩猎者。如果哪一天,这个野心不复存在,那就该走了就算你不走,这个行业也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你。
林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决定主动辞职。
不论她需要多少时间好起来,甚至会不会好起来,他都想一直陪着她、照顾她。他们二人因为这工作性质,一次又一次地错过,这次绝不会这样。
做出决定之后,林穆和几位全球主管约了时间,简短明确地表达辞职的意愿,没有过多解释,只说是个人原因。
几位高层免不了惊愕,刚刚走了yan,转眼又要走一个管事儿的,而且都是“个人原因”。他们几位都表示需要商量讨论一番,请林穆再考虑两天。
林穆没有再多说,结束谈话后继续工作。他花大半天时间跟进各个项目进程。其中一个买卖双方看似融洽,他跟进接洽之后,拍板项目没有潜力,直接告诉鲁路阳这案子拿了分手费就可以撤。
到了晚上,行一位负责合规的董事给林穆打来电话。这位董事并不知晓林穆先前和美国司法机构的合作,专程通知他美国司法部怀疑内部有人参与向印度尼西亚公职人员行贿,意图说服高层协调合作、自证其罪、交罚款,所以行和与此相关的业务会被叫停。
林穆觉得还挺好的,努力了大半年,这事情终于摆到台面上来了,他也算是没白忙活。最后马秀丝他们能顺藤摸瓜拿到什么证据、查清多少细节、扳倒哪些人,他实在是顾不上了。
白天的生活算是能勉强忍受,他可以去看她,也可以工作。夜深人静的时候,时间就特别难捱。
他睡不着觉,即使艰难入睡,梦里总会有过往日子里她和自己嬉笑吵闹的画面,但这些画面被硬生生地抽离了情绪,只剩下外壳,或者说他像一个局外人,飘在远处,静静地望着画面里的两个人。
她的笑容像是高清电影一般,细致到她榛子色眼眸中微微泛起的光都近在眼前,但他触不到丝毫温暖和安宁,清醒时萦绕自己的灰暗在梦里被无限地延伸、扩大,逐渐浸没所有的感官,令他渐渐开始惧怕夜晚,惧怕睡眠。
对于李洛而言,这一段日子几近没有知觉。她不怎么睁眼,听不到周围的声音,闻不到什么气味,像是被剥去了五感,又或者是她的大脑不再稀得关心这些,而是拼尽全力和失调的神经递质做斗争。
偶尔她会听到有人和她说话,只言片语的她下一秒就忘了,只知道林穆经常在她身边。虽然丢了五感,但她却毫无逻辑地感知到了他的悲伤。她很想安慰他,或是为他做点什么,但她做不到,好比一个沉在深深湖底的人,无法把湖面上将要溺水的人拖上岸。
那些投行教会我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