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被他吵醒之后,没再睡觉,开了电脑找工作。她戴了副板材眼镜,盖住大半张脸,下巴尖尖的。
其实短发也很适合她,洒脱得很。
李洛多少猜到了林穆是因为刚才父子间一番对话略有心神不宁,她也知道林文铎虽不明说,但对于小辈二人的生活规划有他的期许。
她不确定这期许究竟是什么,但她应该是没达标。
如果换作别的女孩,或许会主动开口问林穆。
可爱的白莲花版本:“你爸妈是不是不喜欢我?”
娴静的大家闺秀版本:“如果你父母对我有什么建议,请你告诉我。”
温柔的心机女版本:“为什么我觉得……你父母对我不大满意呢?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但是李洛没有问。对于那些微妙的关系,她只当没注意到。她认为若是真有林穆在意的地方,他会和自己说,他们二人到时可以再商量。
李洛改简历那会儿,林穆在一旁叨叨说喜欢她心大,不怎么记恩,也不怎么记仇,缺点是养不熟。结婚后,她发现这人竟然是个话唠,这她是完全没预料到的。
“养得熟啊。”李洛笑着拒绝了空乘端上来的飞机餐,转过头认真对他道:“这样,这次不管你决定去哪儿工作,我就找那边的工作。A市、纽约或是伦敦都挺好的。”
莫飞说了,他是因为自己才放弃了T行合伙人遴选的机会。她当然是记恩的。
林穆愣了一愣,幸福来得好突然,他微微勾唇,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哦”了一声。不过他在她这儿,城府也深不过两秒,马上又问:“真的吗?”
“嗯。”李洛郑重地点头:“五年前欠你的。”
他收了笑,有一时间的怅然,“五年前,是我欠你的。”谢菲尔德拿他们的事威胁她。这本来该是两个人一起面对的事,她独自担下了。
李洛耸耸肩,已经翻篇了,低头去电脑上看职位介绍。
林话唠对于她在看的机会有好多要说的。
“这家CEO不行,找不准方向。”针对一家小型美元债类基金,他评价道。
“为什么?”李洛抬头问他。
“你看他目前的池子,还想往美国房贷走。这里已经被各个商业银行挤压得没有空间了,利率上拿不到任何优势,也做不出alpha的。”
李洛想了想,说她和这位CEO聊的时候,对方告诉她最早这个策略是从欧洲做起的,用大数据算法精选回报和风险比例最高的房屋贷款,阿尔法做得还过得去。“现在投资规模上去了,才开始看北美类似的资产,也需要再招机构销售。”
他蹙眉,关注点变了,“你为什么要做销售?”
李洛诚实回答:“我觉得投行有点累,私募不好找。买方sales的时间灵活,加上他们是家欧洲公司,压力也小一些。”
“你对于债类产品并不了解,销售经验也欠缺。”林穆说起专业上的事,总是比较严厉,“如果不跟对人,时间都浪费了。”
李洛在这方面没什么气场,怯怯地说:“不了解我可以学啊……那我得先入行,再慢慢摸索……”
“你不能总是个大学生心态,洛洛。”他打断了她:“既然要做,就该做效率最高的事情。”
李洛撅起嘴,这人好严肃。她尝试把话题绕回来,问道:“我刚才说他们在欧洲能够把这块做起来,为什么欧洲房贷利率都是负数,还能……”
他刚才的话似乎是还没说完,继续道:“你能不能再缓缓?你现在连见两个婚礼策划师都觉得累,我不认为……”
这次轮到李洛打断了他:“因为我不想见婚礼策划师。她们总是问我一百种毫无意义的问题,比如蛋糕上应该放心形巧克力还是玫瑰形巧克力,喜欢灰玫红缎子滚边的头纱还是浅珊瑚红段子滚边的头纱,在我看来这些没有任何区别,比投行做PPT时候那五十种蓝还要没有意义。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不论一个女人有多成功,就算成为梅瑞狄斯·谢菲尔德,她都得为这样的事情烦扰?下次再见婚礼规划师,麻烦你去见。”
“好!”她身侧一位白人大叔显然听得懂中文,啪啪啪鼓起掌来,边上还有两位男士吹了声口哨。
林穆也被她逗笑了,顿了顿,细致地回答起李洛先前的问题:“同样的策略,在欧洲可行,在北美不行。虽然欧洲的房贷利率是负的,但正负都是相对的,大型银行的利率负得更多,又没什么中小型银行竞争,所以相对来说,基金还是能赚一点。但是北美房贷市场已经被地区银行瓜分得差不多了,现在小型基金入场,利差不过几个基点,是拼不过当地银行的。”
“噢,有道理。”李洛很谦虚,打字记录下笔记,又去他唇角啄了一口,轻轻软软的,明晃晃的撩拨。
他嗓子有些干,这女人只知道撩,从来不理会他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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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洛出发前提出需要打理一下布鲁克林的那套房子,所以他们在肯尼迪机场降落后没有进曼岛,而是开车去了布鲁克林。
这个区域的褐砂石联排归属于纽约城市遗产保护计划。许多联排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被改建成一层层的公寓,几十年后又被从曼哈顿蜂拥而至的美国中产修缮翻新,经历了一代又一代肤色和文化迥异的业主们。
他们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停车的地方,拖着两个笨重的行李箱走到李洛家大约是天亮时分。邻居巧克力色的红砖台阶上站着位肥硕的白人老妇,步履笨拙地扶着文艺复兴样式的石栏杆一路摇摇摆摆地晃下来,手中牵着一只迷你得不成比例、永远在狂吠的白色小狗。
李洛的房子在一楼,从厨房往屋子背面出去,有个杂草丛生的后院,大致二十来平,混杂着隔年的老草和刚出土的青草,层层叠叠的黄绿色,盖住了随意丢弃在院里的两三张生锈的铁椅子。
李洛站在院子里清晨的阳光下昂起头,脸上的皮肤红润得像是刚熟的苹果,一脸毅然地宣誓今天的计划是要把这个后院修好。
林穆笑她,这哪是能一天搞好的事情,收拾脏污、除草、设计硬景观、软景观,专业的人来也得搞上几个礼拜。
李洛不信这个邪,她说油管上有好多修葺后院的教学视频,照着做就成。林穆还以为她说着玩儿,哄了她两句让她先在家里补会儿觉,自己一早还得去趟T行总部,有几个客户的收尾工作,中午来接她去吃饭。
他走了之后,李洛一不做二不休,去附近的五金店挑了耙、铲、锹、锄,一套买了个全,还在家自制了园艺杀菌喷雾剂。
也不知道她个纸片人是怎么把这一摞工具搬到院子里的,林穆中午回来时,在厨房隔着窗,看到李洛戴着口罩,背着比自己还大的喷壶,穿着双不合脚的套鞋,在院子里笨拙地移动,得那儿杀菌除草。
林穆脱了西装往院子里走,李洛见到他十分高兴,扑到他身上抱抱,一手泥巴往他白衬衫上糊,自豪地指着院角落三四个半人高的铁桶,里头收拾着一院子的落叶树枝杂草垃圾。
林穆怕她累,让她先休息,找人来打理就行了,李洛却把铲子递给他,煞有介事地吩咐他把院子里几处旧喷水头拆了。
林穆站在草丛里,拿着铲子掘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把安装喷水头的位置挖开,将将蹲在地上回头唤她这一瞬,李洛突然跳到他正面,伸手把土里的喷水器用力一拧对准他的脸,冰凉沁人的水花迅速扑面而来,这水真挺冷。
这没良心的女人在对面“咯咯咯”地继续恶作剧,把水量调到最大,上气不接下气地笑做一团。林穆觉得她好坏,想报复她,蓦地伸手一把将她捞到怀里。她浑身被洒得泅水般狼狈,挣扎着要逃,捂着脸挡住扑面而来的水,嘴里喊着不玩了、认输。
林穆关了喷水器,把她放开。她从他怀里挣出来,转过身低头看了看他,一下子烧红了脸,几缕湿发黏在红彤彤的面颊上,衣衫单薄,相当惹眼。
他抱起她去屋里。她觉得这回和以前不太一样,他吻得细致柔和,长长久久的,像是海誓山盟。
李洛对于这个修缮计划十分执着,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又跳起来,去后院外墙上挂上一串串灯泡,精力满满地丈量草坪尺寸。
她告诉林穆,虽然心灵手巧、鬼斧神工的她本打算徒手完成后院的修葺,但计划需要战术性调整,明天是不是个专业人士来看看具体怎么搞,“手都快断了。”
林穆笑着在厨房帮她把牛排一块块切好,让她过来吃东西。李洛风卷残云地把牛排解决了又要往后院跑,被他拥入怀里:“不如省些体力,好做点别的事情。”
“下午不刚刚……”李洛把头埋在他胸口,脸烫烫的。
“嗯,我看你也不累。”他笑了笑,“我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