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来数去,晚饭竟然又是多达三十五道菜,素的荤的都有。
司徒起起看了看晚晚,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便颇为语重心长的说:“我们哪吃得了这么多?对了,晚晚,我们中午剩下的那些菜是怎么处理了?”
晚晚待吃完了嘴中这一口菜,方说:“中午的那些菜赏给下人吃了。”
“你不觉得我们每顿饭都太奢华了么?”司徒起起直瞅了晚晚半天,才把这些话说出来,“你的父母亲戚们在家里却也吃不了这么好,以后你还是省省吧,多勤俭些!这才是持家之道。不然,只怕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这等折腾。”
晚晚闻言,只把筷子轻轻的一搁,盯着司徒起起,语气不甚友善的问她:“你能不能别对我说这些?我真的感觉你好好的一个小姐,怎么就偏偏是如此唠唠叨叨的?我又没浪费了你家的米!再说了,我就要奢华至极,但关你什么事?这些菜你要吃就吃,不吃就算了,烦死了!”
司徒起起听得不悦,心中不免生出气来,她在想,晚晚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到底是因为没了情根,还是本性如此?
晚晚小时候,多听话的,又孝顺极了,可是后来一日日长大,也一日日脾气差了,你跟她说什么,她都要顶嘴,嫌你唠叨,嫌你麻烦。
架吵得多了后,她便觉得晚晚真是长不大了,现在简直太不懂事了!
就算在她生命里的最后一段时日里,她为着大病,行动不便,让晚晚买药,晚晚不去,她还得自己挣扎着去。夜里,她叫痛,“哎呦哎呦哎呦”的叫,晚晚却嫌她吵了自己睡觉,甚至还说什么“怪不得他们都不想在这里陪你,让我来。”
他们是谁?
自然是那一堆后人了。
司徒起起当时心都凉了,只是身上太痛,太痛,真比心里还痛。想去跳河,又走不到河边去,因为走路对于病时的她来说,已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了。想去上吊,又没得人递绳子。想吃农药,也没得人买来给她。
当时,她身上就是这么的痛。可是除了她自己,谁都理解不了那种痛得叫人只想赶紧去死的感觉。而孙女儿还如此说风凉话,真是长不大啊!
忽然想到从前病里的那般光景,这下子司徒起起心里只觉着一片悲凉,便不想再说什么了,只是盯着晚晚流泪。
见晚晚皱着眉头,听晚晚说道:“你哭什么嘛?这也能哭!你是把我当成白先生了吗?不要给我来这一套美人戏好嘛?烦死了!但凡一个稍有姿色的女的,便总是在人面前哭,你们想干什么嘛?想勾起人的可怜心还是同情心?司徒小姐,你哭错人了,我也是个女的啊,而且我还是一个不吃这一套的女的!”
晚晚说完,便不管司徒起起了,又拿起了那双雕着梨花的银筷子,开始吃饭吃菜。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司徒起起在心里喊道。孙女儿的刻薄和奢华扎在她的心里,令她感到极为痛苦。
她把她养大。
她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晚晚吃饭一向都是慢得很,从前在家里时每顿米饭几乎都要吃上快半个时辰。
除了面条和粉丝这些东西,就没有见晚晚吃得快过。
如今三十五道菜,荤素搭配,味道上等,晚晚自是吃得更久了。司徒起起盯着晚晚看,发现晚晚这段时日以来,不知什么时候就胖了许多,脸蛋圆圆的都是肉。
“你看着我干什么嘛?”忽然,晚晚大叫道。
司徒起起被吓了一大跳,心脏立刻扑通扑通的。
“晚晚,你就一点子也不想家吗?你不想你的父母和弟弟妹妹吗?”司徒起起带着鼻音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司徒起起其实知道,自己问了也是白问的,答案很明显,没有情根的人谁都不会思念。
但,司徒起起还是想听晚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是骗,还是实说。
而在现在,晚晚真的是打心眼里讨厌这个司徒府的千金,觉得这人太过多管闲事!她以为她是自己的谁嘛?不就是对自己和堂哥都有一些恩情,就这样管过去管过来的了!
晚晚却也十分没有想到,司徒起起竟然会如此问自己。空气便不禁凝固了半天,晚晚才开口道:“司徒小姐,你去过我家,也对我的情况都了解。我是由我爷爷奶奶养大的,然后再是大伯大伯母养了几年,最后才是我爹爹养了我三四年。如今我爷爷奶奶都死了,大伯大伯母一家什么都好,我爹爹也有了别的女儿,我感觉自己其实只属于爷爷奶奶的家,其他地方都跟我关系不大。”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司徒起起刚说了一句,接下来的话却被晚晚打断了。
只见晚晚朝司徒起起笑着说:“我当然能这么说了。大伯大伯母有他们自己的孩子和孙女,他们才是一家人。至于我爹爹,我爹爹跟我后娘已经不可能再分开了,他们两个和轩辕茂还有张柳柳如今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你知道吗,在一个家庭里,有后爹很不好,但是有个后娘更不好,因为家里的一切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由后娘打理的,从每一顿吃的饭菜到家里的地干不干净,都是由后娘打理。而后爹大不了就是负责赚钱和种地这些外面的。但是在小孩子们的生活里,衣食住行这些东西,后娘与娘肯定是不一样的。我后娘虽从未虐待过我,甚至她的娘家还出钱帮我爹爹开了个饭馆,什么都好,什么都好,但……有一次,两岁的张柳柳往外面的街道跑,结果有一辆马车正好过来,我后娘急得赶紧去把张柳柳给抱了过来,然后看我只是站在饭馆外面叫张柳柳过来,她就冲我说,你站这儿干啥子?都不晓得去把妹妹抱过来吗?跟个呆子一样!大约是这样说的吧,我也记不清了。但是我当时的心情我还记得。我想,张柳柳的命是命,难道我的命就不是命了么?而且我也没有想到会有马车过来。我理解我后娘的心情,张柳柳是她生的,她肯定着急,冲我说那些话大约也是正常的,但是,理解归理解,只能这样。所以我其实不是我爹爹家的人。”
轩辕茂是晚晚后娘带过来的儿子,比晚晚小好几岁。张柳柳是晚晚后娘与她爹爹生的,现在也才几岁。
司徒起起嫁给张麻子后,自己就做过后娘,深知后娘不好当。而且每个后娘心里肯定都是更爱自己的孩子的,这毋庸置疑。
一时,司徒起起只能对晚晚说:“你知道你爹爹和你娘现在已经分不开了就好了,你要学着接受,不然你爹爹夹在中间,他也很难受的。”
谁知竟然见晚晚笑出了声,晚晚说:“我接受不接受有什么重要的?接受,我也不是我爹爹家的人不接受,他们照样在一起过日子。司徒小姐,我羡慕你,羡慕你爹爹自始至终都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我以前是我爹爹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女儿,但是后来,有了我亲弟弟,又有了轩辕茂,又有了张柳柳。在以前的户籍上,那上面只有我跟我爹爹两个人的名字,但是现在多了一个,张柳柳也在上面了。可我自始至终却都只有他这么一个爹爹。罢了罢了,他们爱怎样便怎样,我不管有没有人爱我了。前段时间,我让云行归准备了很多金子银子,珠玉钗宝,衣裳吃食,派人送回到不相县我爹爹和大伯家去了。司徒小姐,以前我奶奶教育我的时候,常说她只望我好,难道她还能享到我的福么?结果真没享到。我那时还那么不懂事,天天气她,跟她吵架,让她寒了心。”
没有情根的晚晚竟然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