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15章(1 / 1)专业不洗脸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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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有个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孩子,姓朱,叫做朱重八。他家在村子里是最穷,他和他的几个哥哥都在村长家干活,他负责的是放牛。

他今年也十五岁了。

我爹爹给我说过一个人,他说在历史就有一个叫朱重八的人推翻了元朝,新建立了一个朝代——明朝。儿时我问爹爹,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咱们村子里最穷的那朱重八?

爹爹笑了,附近村子里还有好多个朱重八呢!怎么可能是我们村子里这个,不可能是的,不过都同名同姓而已。

爹爹话锋忽又一转,除非,除非,咱村子里这个朱重八以后去当和尚讨饭吃!说完哈哈大笑,我也跟着傻笑。

现在想起来,竟然令我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知不觉里我的眼泪又落下来了。爹爹,女儿想你。

远远的看见了陈大娘家的门,我连忙把眼泪擦得一干二净,一颗都没有放过。

我收拾好心情,继续朝陈大娘家走去,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吃完午饭了吧?

大狗忽然看见了我,飞跑过来夺过我手里的衣服,自己端了。他笑嘻嘻的说:“娘告诉了爹,还说她已经惩罚过小越了,然后爹就不要生气了。”

我明白大狗的意思,立刻心中一暖。陈大娘是故意的,不然让大狗他爹来处理我,只怕……唉。

我对大狗说道:“好好的,不要把衣服弄地了。大狗,小越也想吃一串糖葫芦,怎么办啊?”

“大狗给你拿去,给你拿去!”

“可是那些糖葫芦都被你舔过了,面有你的口水,我不吃!”

“小越我不是有意的!怎么办哪,这下可怎么办哪,呜呜。”大狗说着说着竟然哭起来。我一下子乐了,逗他说:“你以后赚钱给我买好不好,不许再舔哟!”

“可是大家都说大狗是傻子,赚不来钱,呜呜……”

呃,他哭的更厉害了。

“你有我呀,我赚的钱都给大狗,然后大狗就是从我这儿赚到钱啦!好多好多的钱!这样子呢大狗就有钱给小越买糖葫芦啦!呜呜,大狗一定要给小越买,不然小越会难过的。”我突然戏精附体,装出一副在哭的样子。

“小越别哭,小越别哭,买,肯定买!”

大狗拉住我的手。

“那你以后可不许舔了再买给我,不然我是不要的!”

大狗急得直点头。

我扮哭扮着扮着就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大狗实在是太可爱了,不愧是我下个月就要嫁的男人,很棒!

“大狗,小越聪明不聪明呀?”我乐得嘴皮子都闭不了,“这可是我对你发自灵魂的拷问,一定要想清楚再回答哦!”

不料这个臭大狗立马就回答了。

他说。

小越不聪明。

我……我的拳头握了又开,开了又握,最后举起拳头问他道:“大狗!你说小越聪明、不聪明?!”

大狗被我吓得后退几步,大声叫道:“小越别打我!小越最不聪明了!小越最不聪明了!小……”

呃,这真是人间惨剧。

经这么一闹,我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脸是生大狗气的样子,心里那张脸却是眉开眼笑乐哈哈的。

之后,我带着大狗回他家了。陈大娘没有再说什么,大狗他爹也没有说什么,陈大娘还夸我洗的衣服真干净,然后把衣服拿给大狗他爹去看。

之后,大家都要睡午觉了。大狗闹了一阵子要跟我睡,我着实是好不容易才脱身回家。回到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吃的,实在饿得紧,而且下面还来月事了,老子现在又饿又痛!

没办法在裤子里面胡乱垫了些东西就去村子西边找朱重八。他是我的好朋友。朱重八正在放牛呢,见我来了,便笑道:“别是又来骑我牛的?”

“不骑,不骑。不过你身有吃的吗,老子快饿死了!”

月事来了骑啥子牛?唉。

“哼,你又来问我要吃的,不给!”

切,看来爹爹说对了,就这家伙怎么可能是历史推翻元朝建立明朝的朱重八呀?他顶破天也就是一同名同姓的放牛娃,今天小气得很。

但,肚皮使我对这家伙服软了,前陪笑道:“你相信我,今天我只吃你一点点东西,是真的嘛,我太饿了!”

朱重八笑道:“我相信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饼来,递给我。

他说,

吃吧!

我拿着大饼就是一口咬去,有点硌牙,又咬了几口。随后我把饼还他。

“你还饿吗?”

我点点头。

“那就都吃了吧。”

于是我以饿死鬼投胎的速度吃完了整张饼。

他一直目视前方。

吃完我问他:“你今中午在村长家吃的什么好吃的?”我吃饱了就有力气打闹了,“下午我没事,就待这儿帮你放牛吧。”

朱重八转过头来看着我,道:“今天中午村长只给了我一张饼,早的时候村长没有让我吃饭。”

“村长给你的饼是、是刚刚被我吃掉的那张饼吗?”

“对。”

“你是不是傻!你早说呀,早说我就……”在这一刻我很慌张,“朱重八,对不起,今天是我对不起你,我以后……”

我跟朱重八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血缘非亲非故,他竟然会如此待我!

爹爹,你说过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那女儿能不能凭一己之力将咱们村这个朱重八推历史的舞台?

不,他不需要。

他就是我心中那个了不起的朱重八!

也是未来的朱元璋。

附近村子里那些朱重八都是庸俗之辈!

爹爹,我真希望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你跟我虽然非亲非故,但自小一起长大,吃我张饼算什么?我小时候也没少到你家蹭吃蹭喝,我们两个都是厚脸皮!结果你今天还给我客气了,真是个傻丫头。”朱重八手摸了摸我的头,又把手放下来。

我差点笑哭。

眼泪一直打转。

这家伙竟学我!我是怎么摸大狗脑袋的,他这三年来就是怎么摸我脑袋的。

“朱重八?”我叫道。

“干啥?”他应道。

“如果以后有一天你想改名字的话,就改作‘朱元璋’吧。元朝的元,璋……哎,反正就是那个璋!”

“哪个璋?”

“以后你就晓得啦!”

“还改什么名字,我只希望以后的每一天都能有饱饭吃,这就够了。”

“不够!”

“够了!”

“哎,不跟你争。你把耳朵凑过来,我跟你说一个秘密。”

朱重八依言凑了过来。

“元朝就要灭亡啦!”

“你胡说什么?”朱重八笑了起来,“真是胡说!你也不怕官府把你抓去给斩首示众了!”

“你为什么觉得我在胡说?你、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急了。

“昨天,你忘了?”

“昨天是骗你了,但这次不是的,今天我没有骗你!真的!”

“你昨天也说‘真的!’”朱重八大笑。

“你、你个垃圾不信就算了!”

“周后越,你知道元朝有多么强大吗?它强大到令我觉得它是不可能灭亡的,起码现在——不可能。”

“我就问你,我们赌什么?”

“互赌终生,你敢吗?”

朱重八望着我的眼睛一片亮晶晶。

“来,赌!”

“可是你下个月就要和大狗成婚了。”

朱重八收回视线,他望着前方的田野,慢慢说出来这句话。

“我不会输的!”

“谁给你的信心?”

“我爹。”

我的声音软下来,爹这个字一定要说得又轻又软,不然我怕惊扰了在那个世界的爹爹。

过了很久很久,朱重八忽然起身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轻轻说道:“我也赌元朝就快灭亡了。我们输是一起输,赢是一起赢,这个赌局我就能稳赢了。周后越,你不会真觉得我对你的心思只是纯洁的友谊吧?那么,你下个月不许嫁给陈大狗了,等我娶你那天到来好不好?”

李善长家在濠州定远。

我家在濠州钟离县。

两地相距一百里路,普通人行走大概要八个时辰。

可是一天也才十二个时辰,何况我如今腿脚不便,陈大狗又是痴痴傻傻的不是个正常人,难免到处乱跑,李善长今下午时便说了,还是等明早天一亮他就去镇子寻辆马车来,不出意外到明天晚便可到他家里的。

等大狗在我讲故事的声音里打起鼾时,我再看了一看李善长,发现他还是在安睡,身体起伏得很是稳定。

月亮高高的挂在天空,看着人间来来往往的风。

我将手臂从大狗的怀里抽出来,一边与痛苦挣扎,一边安静踉跄的站起来。

拖着左边这只瘸掉的腿把浅草地的戏本轻轻放在大狗的肩膀边,我抬头看了看月亮,觉得今儿的月亮应该是红色的才对,我想,在这一刻我的眼睛里一定迸发出了前所未有过的浓烈的杀意。

我虽然大胆狂妄,而且不知道人情世故,但其实骨子里是喜欢从前那种安稳生活的。

爹爹被打死后,我一边想着报仇,一边又因为自己的年龄小告诉自己可以慢慢来,不急,不急的。

直接拖到王树一家子老老小小的都进京了,我几乎再也没有机会了。而我还在妄想,我一定要报仇。

可是我到底付出过什么实际的行动呢?不过是在一日一日的挨日子,时间把我的仇恨之火渐渐打灭,徒留这一颗永远不会忘记仇恨的心。但仇人们却都过得那么好,儿子得中探花,光宗耀祖了,全家进京去住着深宅大院享受去了,我却!我却还在这一个小小的村子里瞻前顾后!

自十二岁到十五岁,三年里,我问自己,我怎么可能凭自己一个人就干掉王树的一家人!

自十五岁到十七岁,一晃,我十七岁了。王树一家人尽在京城,我即便去了,又如何?我现在凭什么就能干掉他们一家人了?

纵然有幸做到了,可是我还能全身而退吗?

不可能的。

我无权无势,我会为了自己的复仇之举付出代价。我的这一条命会被官府斩杀。

但从前爹爹把我惯坏了,我竟觉得自己的一条命是比什么都重要的,甚至比给疼我、养我、护我十二年的爹爹报仇还重要……

但是现在陈大娘也死了。

举目四望,我和大狗孤立无援,除了彼此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

我觉得自己的小命真是低微到泥巴里了,比一颗长不高的被万人踩踏的小草还不如。

我想不了什么全身而退了。

我只要他们都付出代价!他们必须给我付出代价!他们的命我今晚就开始去取,一个一个,一个一个的,都要取!

我鼻子一酸,眼泪滚滚落下。天亮晶晶的月亮从此在我心里便是红色的了。我把头放下来,平视前方,这个村子正笼罩在旱灾和饥饿里,还笼罩在红色的月光里。

我不觉得自己疯了,我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我不觉得杀人有什么不对了,我觉得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颤颤巍巍的开始走起路来,一步一步的都很痛,但是我现在连牙都不用咬了,甚至还能笑着走下去。

离了大狗和李善长。

我笑着往村长刘德的家里走去。

左膝盖似乎是被砸断了,让我感觉只有几根少得可怜的筋骨连在面,这才没有让小腿从我的大腿掉下来。

夜路难走,我摔倒了,痛得我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这是一条田间的小路,由泥巴和碎石子组成。路面已经被白天的日头晒得很是坚硬,摔倒时我为了护着自己的左腿把右边的脸颊擦破了。伸手一摸,摸到了嵌在脸伤口中间的碎石子和干泥巴,我胡乱的抓了几颗碎石子出来,便任由脸疼着,流血着。

顾不得脸了,我尝试着重新站起来,可试了几次全都失败了。身体没有平衡感,单脚刚刚站起来又立刻被左腿疼得摔了回去。反复五六次,最后没法了,我接受了自己不能走着去报仇的事实。

我开始朝前爬……

实际爬比走要令我难受得多,左腿的伤口被裤子和路面一起摩擦,这种痛,几次快令我晕过去,但我还是撑下来了,稍微歇息一会儿便继续朝前爬。

遇到高坡时,爬!

遇到梯子时,还是爬!

心中要报仇的信念一直支撑着我,使我缓慢但是不断的爬,我要往前爬,我要继续爬,我还要爬,我必须爬到他刘德家。除非我在这一路被痛死了,否则,他们家的人不可能活过今晚!

刘一三在他爹的示意下砸了陈大娘的家,我的家,还有朱重八的家。把米抢回去了。而且刘德平日待放牛娃朱重八也太不好了。

现在,陈大娘死了,朱重八一家死了,朱重八不见了,我的腿断了。

下午时,那李善长听到我说要杀他们全家的时候,问了我:“这一切难道都是他们的错吗?”

“不是,不全是。在旱灾里没有这些事也许等着我们这种小村民的仍然只有死亡,但,他们家加速了这种死亡,撞到我的枪口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但他们一家必须得给娘陪葬。”我回答他,“你别给我讲什么是非曲直,我不是一个好人,我不听的。而且,别对我说什么他们罪不至死的话,什么除了刘德和刘一三两个,刘家的其他人都是无辜的这种话,我听不下去,我承认刘德和刘一三的那些小妾是无辜的,她们没有伤害过我。我承认刘家有几个下人也是无辜的,他们也没有伤害过我,甚至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但是,刘德难道平白无故便比我们有钱吗?他,以及他的祖都压榨了好多村里的穷人。刘德和刘一三做坏事时也不是全部亲自动手的吧?他们吩咐家里的一些下人,那些下人惧怕他们,为了生计不得不做出伤害我们的事,如果我非要体谅那些人,那我凭一己之力这个仇怕是这辈子都没得报了。李善长,我爹爹说过,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就算刘家那些无辜的人身在其中,我也没有办法,我必须报仇。可是我没有能力把刘家无辜的人挑拣出来,再向剩下的人报仇。我只是一个十七岁的人,身高还不足一米六,脑子里也没有把世人都掌握于手里的大智慧,我没有这种能力。

如果我和我身边的人就是这种命运,那刘德刘一三和他们身边的人就只能是那种命运了。

李善长,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真心实意的求人,我求求你,如果我有意外的话,请你照顾大狗。他可以干一些家务,一些简单的力气活。求求你。”

“你打算怎么做?”李善长回道。他没有明确答应我的相求。

我说,我不能告诉他。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做这种事需要十分保密。我对李善长跪下了,连磕三个头,再一次恳求他,如果我有意外,请他照顾大狗。

现在,我听见虫子的叫声飘荡在我心里红色的月亮下。我还是在爬,在不断的往前爬,从来没有这样狼狈不堪过。

刘德的家就在前面了,我快要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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