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家最近在闹鬼。
这件事起初是芮府的老妈子出来买菜时嘴碎捅出去的,后来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临溪镇都知道了。
古代生活本就没啥娱乐,偶尔拾到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还不可劲儿的嚼。
“然后呢然后呢?”傅潋潋手里捏着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桌子,眼睛却紧紧盯着隔壁桌尚在与别人闲话的食客,闪闪发亮。
“后来啊,更不得了咯!”讲闲话的人嘛,最喜欢有人捧他的场了。
他兴致勃勃说的口沫横飞,仿佛都是亲眼所见一般:“不光是芮小公子能看见了,连芮老爷芮夫人房里都出现了鬼魂作祟。据说那女鬼身高九尺,青面獠牙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哩!”
“都说了青面獠牙,你怎知是个女鬼?”有人觉得这事传的太过荒唐,忍不住出来挑他的错。
“你问我怎知?每到三更天就能听到她在芮府里嘤嘤地哭啊!”讲闲话的人说到尽兴处,还举起了袖子模仿那女鬼掩面哭泣的样子。
“邪乎,我可不信。”这人觉得他说的太假了。
旁边那桌却有个汉子闻言端着面碗蹭了过来,“还别不信!”他指了指自己桌上的铜锣,又指了指自己,“我便是更夫,这两天夜里路过芮府,可不是鬼哭狼嚎的,热闹的紧!”
这时又有好事之人加入了群聊:“那女鬼也是不长眼,欺到仙人本家去了,也不怕芮家小娘子回来收拾她!”
“害,芮家小娘子前些天才刚被仙人带走,都说山中无岁月,谁知她猴年马月才能回来?到时候芮家人坟头的常青树都亭亭如盖了。”
“竟还伤人了?”
“可不是!我去了趟医馆,瞧见芮家那小胖子整支左手又青又紫的,连哭带喊说再也不敢了。”
“造孽哟,老天爷总算开了回眼。”
……
这些人的嘴还真是损,傅潋潋笑得乐不可支。
乐归乐,也只是出了口恶气,芮府这笔帐,她目前可没本事上门去讨要。
傅潋潋第一次觉得弱小可怜又无助是一个多么可恨的人设。
不管在哪个时代,资产都很重要哦。
她给自己定下个小目标,先挣他一个亿,然后带着蔺翁和刘瑾过上好日子。
作为一个普通人,就要乖乖考虑普通人有的生活,不要总是想些有的没的,路人甲也有路人甲的生活要过的蛮!
以成为路人甲中人生赢家为目标的傅潋潋认真埋头擦桌子。
美好的穿越生活,本来就应当脚踏实地,从擦好每一张桌子,洗好每一只碗开始。
一步登天什么的,就是想pea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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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晚食,刘瑾才匆匆赶来。
“今日生意好做得很,收摊晚了些。”他接过傅潋潋递来的茶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喝完又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钱袋来丢在桌上,“这是今日的进账,总共卖出了十五张画像,共赚三千文,还有几个没买到的小子问我预定下了明天的。”
“哦对,都要洛仙子的画像。”他末了又补充一句。
傅潋潋挑了挑眉毛,心道一群色鬼。
“咱们这样卖仙人的画像,确定不会被追究吗?”也不知道鸿源界有没有肖像权这个说法。
刘瑾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要追究?有凡人信奉她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不然那些仙人建那么多自己的道观干什么。
“话是这么说……”傅潋潋心道那些公子哥买了画像,鬼才信他们是真的拿回去供着。
刘瑾也心虚道:“那……那下次翠微斋的人来的时候咱们分一部分钱出来进贡给洛仙子好了。”
大不了有钱一起赚。
“嗯,就这么定了。”一撇即合。
刘瑾狼吞虎咽地吃完晚饭,从身后拿出了一块小木板和一张画纸,腼腆地坐到了傅潋潋跟前。
“老师,可以开始了。”
小傅老师给这位大学生丢了一只削好的简易炭笔,背着手开始考校他的功课。
“昨天教你的结构知识,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自知年纪大了记忆力衰退,不比年轻人。为了牢牢记住这些知识,他可是挑灯夜读背了整整一个时辰呢,“人体结构以头为标准,从发际线到小腹处大约是三个头的长度……”
傅潋潋看着这穿着打扮古色古香的学生站在面前,对后人总结出来的绘画速成知识倒背如流,心里感觉奇妙的很。
不知她这只努力振翅的蝴蝶,会为这片天空带来怎样的风暴呢?
……
“掌握的非常好,现在把你的作业拿出来给我瞧瞧。”傅潋潋浅浅抿了口茶,手握朱砂笔,俨然一副等着批阅作业的老师模样。
“好嘞。”刘瑾摸出了整整一卷纸张来,一张张地摊开介绍:“这些都是今日从我摊子前经过的行人,学生谨遵老师的要求,每一张速写花费的时间都没有超过两盏茶。”
“这个神态画的不错,突出了他的五官特点。”朱砂笔在那张纸上打了个80分。
“这个头颈肩关系画的不行,看起来很不舒服。”打个50分。
……
刘瑾欲言又止。
傅潋潋眼尖地瞧见他的表情,疑惑道:“怎么了,可是我有哪里讲的不够仔细?”
“这倒不是……”他挠了挠头,“学生想知道你这朱砂笔画的符号是什么意思?”
傅潋潋:“……”
她怎么就顺手把阿拉伯数字写出来了呢?
“呃……无关紧要,无关紧要。”
赶紧涂抹掉换成刘瑾看得懂的文字。
“今日作业是回去将这些六十分以下的画重做修改,明日再接着画十张。”
“好的,老师。”
古代的学生完全不介意这作业枯燥,捧着这一卷点评过的速写欢天喜地回去了。
刘瑾在绘画上有多年根基,学的很快,一个月过去就画的似模似样。
他的画摊如今生意早已今非昔比,每日里都能排起长龙。
刘瑾知道自己水平还远不如傅潋潋,便只收五十文一张,收了钱就能给人当场画像。他的作画方式新奇,又得傅潋潋真传,人物特点抓的极准,就没有说不像的。
偶有两张发挥失常,他就憨厚的笑笑,再给人重画一张,对方也就不会说什么了,还会因为多得了一张而暗觉占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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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眼看着越过越好,蔺翁这几天却有些不大对劲。
老头经常会看着天边发呆,有时候甚至切着鱼就愣了神,刀掉在地上半天才回过魂来。
傅潋潋不说破,该干啥干啥。进账多花的也多,她忙着置办各种新家具,直把蔺翁的三间小平房布置的妥妥贴贴,样样齐全。
无儿无女孑然一身的蔺翁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愧疚。
“丫头。”
这天收了摊,二人对着烛火吃卖剩下的鱼面,现在手头宽裕了,傅潋潋还给蔺翁准备了几两小酒。
蔺翁喝着酒,突然唤了傅潋潋一声,于是傅潋潋放下筷子,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老头的浑浊老眼隐藏在不甚明亮的烛火中,遮住了他眼中的思绪。
“有一件事,我原本应该烂在肚子里,可你这个丫头对我这么好,我不应当有所隐瞒。”他缓缓地说。
“人皆有自己的秘密,爷爷不必愧疚。”傅潋潋认认真真的回答。
“唉……我受了你这一声爷爷,心中怎还过意的去?”蔺翁将盏里的残酒饮尽了,借着几分酒意,脸上浮现出回忆之色。
“那年,我在江上夜钓……”
傅潋潋晓得他要讲那件关于仙人的旧事了,端起酒壶帮他把酒盏满上,就安安静静地坐到一边,默默倾听。
“……月亮刚刚爬到头顶的时候,我拉了钩,好大一尾丹鳜哟!”他端起酒盏饮了一口,眼中有了几分笑意,“就在这个时候,江面上起了薄雾,雾里飘飘渺渺传来了歌声。”
“‘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唱得比这城里所有的伶子都好听,这两句我现在还记着呐。”
他又突然摇头,“不,不,我怎能将他与伶人作比。”
傅潋潋适时地插进了疑问,“‘他’是谁?”
“是仙人。”蔺翁给出这个并不让她意外的答案。
“他手持白玉杯,横卧于一叶扁舟之上,破雾斩水而来,”蔺翁眯着眼睛,沉浸在了脑海中的画面里,“我当时第一眼就知道那是个仙人。除了仙人,我想不出会有谁人能配得上这般风姿。”
“他与我说,行舟至此腹中空空,能否将手里这尾丹鳜给他下酒。”
“我几乎是立即双手奉上的,也没见他伸手来取,鱼就自己飞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飞到了一个玉盘中,竟已是做熟了。”
蔺翁又抿了口酒,“他尝了一筷,将杯中酒液一口饮尽,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没有接着往下说了,后面的故事傅潋潋也早已知道,仙人为感谢蔺翁赠鱼,给了他强身健体之法。
蔺翁又眯起了眼睛,话锋一转道:“讲到这里,都是外头的人知道的部分。”
傅潋潋愣了,没想到还有隐藏剧情,“那他们不知道的部分是……”
蔺翁嘿嘿地笑了一声,露出了几分狡黠的表情。
“世人当我这辈子只得了这一次仙缘,却不知那仙长辞别时同我另有约定,每逢小满会来我店里吃鱼,算来已有三十余年矣。”
傅潋潋觉得整个人都玄幻了,“每年都来吗??”
蔺·深藏不露夫斯基·翁回答:“有时三年,有时五年,但每次离去前必会告知我下一次的时间,且从未失约。”
“您的意思是……”傅潋潋猛地低头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小满还有几天来着?”
蔺翁伸出一根指头,“明日。”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已经潜心做普通人的傅潋潋只想仰天长啸。
“老头子替你不甘心呐,”蔺翁盯着空了的酒壶,兀自喃喃道,“仙人其实并未嘱咐老夫替他隐瞒行踪,只是老夫觉得这临溪镇的人都沾满了凡尘俗气,岂能让他们来随意惊扰仙人。”
傅潋潋替刘瑾觉得膝盖疼。
“可是傅丫头不一样,老夫就从未见过你这般玲珑剔透的人。”他长长的叹一口气,“说你比不上芮家那个小娘子,老夫心里不平。”
傅潋潋小声道:“修仙资质是天生注定的……”
“那也不行,”蔺翁瞪起了眼睛,“那个什么洛仙子,一会儿说有一会儿又没有,红口白牙都是她说了算,老夫觉得她靠不住,不能信她。”
他重重的拍了下桌子:“除非老夫认识的那位仙长亲口说你没有资质,老夫才信!”
傅潋潋看着像个老小孩一样耍赖的蔺翁,一时无言,只能轻笑着安慰道:“都听爷爷的,爷爷怎么安排我照做就是。”
蔺翁满意的点点头。
“那位仙长叫什么名字?”
“老夫只知他姓沈。”
傅潋潋笑道:“丫头记下了,明日必定尽心接待沈仙师。”
“还有……爷爷的这份恩情,丫头铭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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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小满,家家户户都很忙碌,临溪镇的街道一下子便冷清了下来。
刘瑾百无聊赖地坐在摊位上发呆,生意少了,可以作速写对象的行人也锐减许多,今日的作业还差一半方能完成,他很是忧愁。
他想着要不然今天提早收摊,花点钱去城门口找那些乞丐给他做模特也行。
打定主意了,就下手开始收拾。
还没等他触到第一张画,斜边伸出另一只修长的手动作更快的拾起了它。
刘瑾吓了一跳,也不知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竟毫无所觉。
面前的这位公子看起来比他年轻一些,左手持着那副著有‘破墨客’之名的仙子像,右手间挂着一把墨色折扇,玉带白袍,疏眉朗目,肃肃如松下之风。
“公子可要买画?”刘瑾小心翼翼地试探,“在下准备收摊了,如果公子有心想买,这一张翠微斋洛之秋仙子的画像给两百文就好。”
“这画不是你画的。”气度不凡的公子答非所问。
刘瑾愣了愣,“是破墨客所著。”他答完又觉好奇,“你怎知我就不是破墨客?”
那位公子翘起嘴角微微笑了,轻轻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画摊上被刘瑾随意码放的那些速写作业:“这些才是阁下的画作。”
刘瑾这下彻底不服气了:“你又怎知,万一我只是个帮忙看摊的呢?”
却见对面那人虚虚将手指点向他的胸口,一脸高深道:“笔墨有灵,一看便知。”
刘书生尚在一脸懵比的研究他这八个字,对方已经丢下一块碎银施施然而去。
“这幅画我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