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日,陆薇薇都足不出户,反正是李氏让她‘好生躺着歇几日’的。
李氏让她去看李澈,她也这样回,“就算我平日身体底子好,也不是闹着玩的,我可不想将来后悔。”
弄得李氏是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末了也只能自己去看李澈,还不能表露出丝毫自己的想法来,以免陆薇薇知道了真生气,惟有暗暗感慨,果然儿女都是债!
李澈倒是想来看陆薇薇,理由也十分正当,“想问巍表弟几个问题,再就是写了一篇文章,想让巍表弟帮忙看看写得如何。”
李氏也是年轻过的,如何看不出李澈自知道陆薇薇竟是女儿身后,已经有几分那个意思了?
越发不敢操之过急,不然傻女儿一气之下,直接把阿澈拒绝个彻底,连丝毫转圜的余地都不留,还谈什么以后?
反倒替陆薇薇婉拒了李澈,“小巍身体仍不舒服,等她好了,阿澈你再问她吧,反正你们日日学放学都一起的,有的是机会。”
好在李澈没有多想,也没坚持要来看陆薇薇,只当陆薇薇是真不舒服,只怕也有几分害羞的原因,毕竟那日的事,便是他事后回想起来,都还觉得尴尬,巍表弟是女孩儿,女孩儿家脸皮薄,肯定只有更尴尬的。
李氏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对李澈也如丈母娘看女婿般,是越看越满意了。
到得第三日,学农活动结束,教谕大人怜惜夫子和学生们都辛苦了,特意给大家放了一日的假修整。
谢令昭再也忍不住,带着个小厮,挑了担新得的莲藕来李家,反正理由都是现成的,“昨儿新挖的鲜藕,好几担呢,陆伯母李伯母也知道,我们家就我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便让人各处送了些,再给两位伯母和大家伙儿留了一担,正好今儿不学,我便想着早些送来,两位伯母和大家伙儿也能尝个鲜。”
李氏与李舅母见那担鲜藕又白又嫩,谢令昭话也说得好听,都十分高兴。
李氏因笑道:“我是说家里这两日不热闹,敢情都是少了阿昭。中午就在家里吃饭啊,这么鲜的藕,待会儿炸个藕合,再炖个莲藕排骨汤,肯定美得很。”
李舅母则叫起李昌来,“阿昭来了,你表弟身体还没大好,你可得把阿昭招呼好才是。”
谢令昭见姑嫂两个都待他如初,并不见有任何的疏远,不由暗忖,之前觉得陆伯母待他真的不一样了,莫非竟是错觉?
他忙问李氏陆薇薇怎么样了,“好几日不见陆巍了,我又背几篇书了,今儿正好让他检验,陆伯母,陆巍身体还没大好吗?那我会不会打扰到他歇息?”
李氏正要说话,李昌过来了,闻言笑道:“表弟这几日就没出过房门,跟个姑娘家似的,阿昭你来得正好,我们一起闹他去。下午我们还可以去泅水,这几日生生把痱子都给我热出来了,早想好生泡一泡了。”
勾了谢令昭的脖子,就要找陆薇薇去。
唬得李氏忙道:“阿昌,你表弟这会儿怕还没起呢,你和阿昭还是先去堂屋里坐会儿,我帮你们叫她去吧,不然待会儿他恼起来,冲你们发脾气,我可不管的啊。”
李昌想到陆薇薇的种种“怪癖”,堪堪刹住脚,干笑道:“行吧,我先带阿昭去堂屋里吃西瓜,就麻烦姑妈了啊。”
勾着谢令昭的脖子转去了堂屋。
陆薇薇却是早已听见谢令昭来了,李家就一进的院子,哪还需要李氏去叫她?
略微收拾一番,便径自过来了这边的堂屋里,几日不见谢令昭了,她再不过问关心一下谢令昭的学习进度,他八成要不进反退了。
谢令昭才吃了一口瓜,就见陆薇薇过来了,立时放下瓜站了起来,笑道:“陆巍,你来了,你腿还痛吗?你脸怎么还是这么白,是不是伤口还很痛,那你不该过来,该我和阿昌去你房里看你的。”
李昌也停下了吃瓜,“是哈,表弟脸怎么还是这么白,姑妈不是说你好多了吗?你别动了,我扶你吧。”
陆薇薇忙摆手,“你们别担心,我已经好多了,脸白是因为这几日都在家里好生养着,当然不是你们接连暴晒了几日能比的。你们这些日子也能别晒太阳,都别晒了,不然天稍微一黑,便只看得见你们的牙了。”
说得谢令昭与李昌都笑起来,“哪有陆巍你说的这么夸张,我们跟其他同窗比起来,已经算够白了。”
“就是,我们班的齐济,那才真是黑呢,我们可连他一半儿都及不。”
谢令昭又道:“再说了,大家都是大男人,黑就黑呗,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女人家,讲究个什么‘一白遮百丑’,把自己白了一点黑了一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过陆巍,你脸真的太白了,瞧着比大多数姑娘家都还白,真的只是在家养了几日的原因吗,还是那日失血太多了?”
不但白,好像人也瘦了一些,脆弱了一些似的,别说瞧着还真越发像个姑娘家了,难不成,是因为陆巍天生生得秀气的缘故?
那他要是真托生成了个女儿家,还不定怎生好看呢……咳,这些个混账念头他还是立马打消的好,万一让陆巍瞧出来了,肯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陆薇薇让谢令昭说得心猛地一跳,她就在家养了几日、懒了几日而已,难道真就一眼能瞧出像女孩儿了,那再过一两年、两三年的,她的女性特征岂不是将越来越明显?
如今是她接触的人少且固定,这么多年又早已养成了固定的认知,她就是男孩儿,压根儿不会有人往旁的方面去想,她才能一直不惹人怀疑,不露破绽。
可将来她势必要接触更多的人、陌生的人的,那些人难道也能一点都不怀疑她?
除了极少数长相天生偏中性的人以外,男女的外形差别有多大,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电视剧里那些个把眉毛随便画粗一些,再贴两撮假胡子,便能人人以为是男人的所谓“易容术”,根本就是拿观众当傻子在糊弄好吗!
不行,还是得把自己晒黑一点,外形也尽可能弄得粗糙一点才是……
陆薇薇心念电转间,嘴也没闲着,已没好气道:“谢令昭,你今儿怎么回事,一直盯着我脸不放,我几日没晒太阳,白一点怎么了?我本来也比你们都白呀,我爹娘都白,我能黑到哪里去?还什么女儿家‘一白遮百丑’,说得你多了解女儿家似的。谢令昭,你这几日是不是根本就没好生背书,光顾着想那些有的没的去了?”
李昌跟着笑,“肯定是,毕竟阿昭年纪也不小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们都懂,都懂的。”
谢令昭本就有些心虚,闻言忙叫屈,“我哪有,我这几日白天要挖土运土,晚还要背书到三更,都要累死了,哪有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陆巍你可别冤枉我。不信我马背书给你听?”
又警告李昌,“你再胡说八道,我揍你啊,说的你跟我年纪差多大似的,你不也一样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年纪?”
陆薇薇也先瞪李昌:“表哥,你瞎起什么哄?你既这么闲,写篇文章去,月底又得模拟考了,你这次再看不到进步,我就要让舅舅打你了!”
说得李昌赔笑着忙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才说谢令昭,“行,你就现在背书给我听,你要是也没有进步,虽没人能打你,我一样有的是法子治你。”
谢令昭忙应了,张口就背起《中庸》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陆薇薇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一茬儿混过去了,吃了午饭她就晒太阳,晒足一下午!
吃过午饭,陆薇薇便赶谢令昭走人了,“你这几日还没累够呢?回去好生睡一觉,明儿可又得学了,别跟我们家晃悠了,我也得休息了。”
谢令昭一点不想走,但也不想跟李昌李盛泅水去,他就想守着陆薇薇和李氏,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只是跟他们待在一个屋檐下,他都觉得舒坦。
可惜李氏也跟着赶人,“是啊阿昭,你就回去歇着吧,不然明儿学没精神,等明儿散了学,再跟小巍和阿昌一起回来吃饭吧……不用你来接小巍学,他表哥知道照顾她的,快走吧,路小心。”
谢令昭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去了,不过因陆薇薇和李氏都待他如初,心情倒也不差。
翌日。
陆薇薇按时同了李昌和李澈去县学。
陆薇薇是担心着李澈的伤还没好,却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路,还不定每一步都要承受怎样的痛苦,便忍不住时不时的要看他一眼。
但想到李氏的心思和李澈还不曾直接诉诸于口的心思,她又觉得自己不能对李澈太过关注,她必须当断则断,趁早把一切都扼杀在摇篮中……以致又觉得自己该关心李澈,又觉得不该表露出来,每次看李澈,便都不知不觉弄成了偷看。
偏巧李澈也担心着她,他记得每次自己妹妹……那个时,都要在床躺好几日,如今巍表弟才躺了三日,真的已经大好了吗?不会待会儿去了学里,她着课着课,肚子就开始疼起来,或者这样那样的不舒服吧?
关键巍表弟还不是病了痛了,他连问都没法儿问,她肯定得害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遂也时不时就会看陆薇薇一眼。
结果便是,两人的视线愣是不约而同撞了好几次,哪怕每次慌慌张张的分开时,都在心里告诉过自己,不能再看巍表弟澈表哥,不能再发生同样的事了,不多一会儿后,同样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终于让神经粗壮如李昌,都察觉到了异样,先是看陆薇薇,再看李澈,看完了李澈,再看陆薇薇,如是者好几次,在陆薇薇都要忍不住说他不担心扭了自己的脖子吗时。
李昌终于开了口:“我怎么觉着,表弟和澈哥你们今儿都怪怪的?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肯定是,你们肯定瞒了我什么秘密!”
说着就要去勾李澈的脖子,“澈哥,表弟肯定不会告诉我的,你告诉我吧,你告诉了我你们的秘密,我就、就……”
还没就出个所以然,已让陆薇薇把他推到了一边,“表哥你说话就说话,干嘛往澈表哥身扑,当你还是三岁小孩儿?都这么大的人了,不能稳重一点儿呢?”
澈表哥腿还伤着呢,撑得住他一百多斤的体重就怪了!
李昌满脸的委屈,“我怎么就不稳重了,平日里我和澈哥不都这样吗,表弟你今儿真的太奇怪了,澈哥,你也觉得我不稳重吗?”
李澈见陆薇薇以自己的方式维持他,不知道多受用,心自然更要偏到咯吱窝了,“昌弟,巍表弟说得对,我们都大了,是该稳重些了才是,往后不止对我,对巍表弟也好,谢令昭或是其他同窗也好,你都别再跟如今一样说手就手了,都斯斯文文的说话多好。”
李昌越发委屈了,“我几时说手就手了,除了咱们兄弟仨,不,因为表弟打小儿不爱人碰触,除了澈哥你,我还跟谁说手就手了?不正是因为你是自家兄弟,我才对你比旁人更亲热些的吗?”
可惜县学的大门已近在眼前了,陆薇薇也在又一次与李澈视线碰个正着后,忽然加快脚步往大门内走去,李澈见了,自然要拔腿跟。
只剩个李澈满心的委屈,却还连个抱怨的人都没有了,只好悻悻的也跟了去。
陆薇薇一路进了自己的教室,才觉得心里那股子隐隐的烦躁与无措散了去。
正好班有早到的同窗问起她的伤势来,“听说那日陆巍你满身的血,肯定伤得很严重,怎么不在家多歇几日,今儿就来学了?凭你的学识底子,便是耽搁十天半个月的,也肯定仍能把头名占得牢牢的,好歹也给我们这些人一分希望啊。”
陆薇薇遂笑着应酬起大家来,“多谢大家伙儿关心了,我就是皮外伤,歇了这几日,已经好多了。倒是这几日我没能去帮大家伙儿分担劳作,让大家伙儿都多辛苦了,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之后待夫子来了,大家便都忙忙打住,问过夫子好后,专心起课来。
到得中午,陆薇薇记挂着李澈的伤,那毕竟是为了帮她才弄的,也不知李澈一午有多少不便,万一因为动得太多,伤口发炎了,就更得受罪了。
忍了几次,还是没忍住去了一趟李澈的教室。
谢令昭还当陆薇薇是来找他的,一见陆薇薇,立刻满脸是笑迎了出来,“陆巍,有什么事吗?那个,我刚背了两篇书,才趴桌子打算小憩一会儿的,真的没偷懒,你可别误会啊。”
如今中午越来越热,谢令昭倒是不怕热,只要能跟陆薇薇单独待一会儿,让他暴晒在大太阳底下都没问题。
可惜陆薇薇怕热也怕晒,他只好听她的,中午就待在自己教室背书休息,放学了再去找她,倒是没想到陆薇薇今儿会来找他。
陆薇薇闻言,心不在焉应了一句:“我没误会,你放心吧,本来中午也该休息一会儿,不然下午肯定撑不住。”
便继续往里张望起来,很快李澈便也看见了她,笑着走了出来,“巍表弟,你找我啊?”
谢令昭这才知道,陆薇薇原来是来找李澈的,霎时满心酸溜溜的。
陆巍每日早晚都跟李澈一起下学,两家离得又近,便是有再多的学问要讨论、再多的话要说,也早该说尽了,居然中午还要特地来找李澈,他腿不痛了?又到底哪来的那么多话说?
明明以前中午他从没来找过李澈的,如今却开始来找了,那日在李家时,他也可以确定,他俩之间真的怪怪的,肯定是那日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怎么当时偏就不是他在陆巍身边,偏就不是他送的陆巍回家呢!
陆薇薇正要问李澈腿怎么样了,余光就见谢令昭还站在原地,一脸的阴晴不定,忙道:“谢令昭,你怎么还不进去?你快进去眯一会儿,下午你要是再打瞌睡,再把笔记记得乱七八糟,别怪我不客气啊!”
谢令昭一听便知道,他不先走,陆薇薇肯定不会说她来找李澈到底是为什么了。
只得扔下一句:“那你自己注意,别忘了你腿还伤着。”,悻悻的进了教室去。
陆薇薇这才尽可能自然的压低声音问李澈,“澈表哥,你腿怎么样了,一午又是走路又是射箭课的,你还撑得住吗?你们班同窗没有说你吧?”
李澈让她问得就跟三伏天吃了冰镇西瓜一般,浑身不知道多舒爽,低笑道,“我没事儿,我们班也没人说我,我爹病着都知道,百事孝为先,也都有父母亲人,谁会说我的?巍表弟只管放心吧。”
陆薇薇这才心下一松,“那就好,不过澈表哥还是要多注意,天儿这么热,万一不慎发炎化脓了,你可就要遭大罪了。那我就先走了啊,你快回去歇会儿吧。”
转身要回自己教室去。
却让李澈给叫住了,忸怩了片刻,方红脸低道:“那巍表弟……还好吗?有没有……不方便?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来、来找我。”
陆薇薇也霎时红了脸,简直尴尬得双脚能抠出三室一厅了,这都叫什么事儿,老天爷简直捉弄她呢!
她扔下一句:“我、我好得很,澈表哥就别管我了,我先走了啊。”,便几乎落荒而逃了。
余下李澈看着她受惊小鹿一般的背影,又是怜惜又是喜爱,直至彻底看不见了,才嘴角含笑的也回了教室去。
并不知道谢令昭一直在盯着他和陆薇薇看,自然把二人的一应反应都尽收眼底了,青筋迸起的拳头都快捏出水来了。
好好儿的说话就说话,怎么还都脸红了?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脸红的?陆巍跟他说话时,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形,李澈到底有什么好,真是气死他了!
有了这一茬儿,下午放学的路,谢令昭便一直缠着陆薇薇在说话儿,问她各种问题,“陆巍,这句话什么意思……陆巍,这是个什么典故……陆巍,我是不是再过一阵子,就可以背集注了……”
根本不给陆薇薇和李澈说话的任何机会。
好在陆薇薇一直都很耐心的在回答他,除了飞快的看过李澈两次以外,全程都没与李澈说过一句话。
谢令昭心里方好受了些。
这个李澈,不是成日里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那就专心读他的书啊,老缠着陆巍做什么,惹急了他,回头套麻袋打他一顿,可都是自找的!
可他们两家住得这么近,他防得住一时,也防不住一世啊,指不定他前脚刚走,李澈后脚便来找陆巍了。
要不,他来李家村买块地盖个房,也跟陆巍当邻居得了?
他心里陆巍这个朋友是最重要的,那陆巍心里他不说胜过陆伯母和李家他的一众至亲们,至少也要胜过李澈一个只差一表三千里了的表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