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三章 御寒有术(下)(1 / 1)落木寂无声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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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侍立在大厅里,躬身等候了一会儿,就看到织田信长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进来了。他老人家穿得十分单薄,但却丝毫没有畏寒之相,只是不知道被谁惹得不快。

在他身侧半步,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昭同样是身着朝服、带着立乌帽子,昂首阔步,精神抖擞,嘴角还含着微笑,好像也不怎么冷。这位殿下的心情倒似乎是不错。

这两位大人物们,一者代表着名分,一者代表着实力,都是举足轻重的豪杰。但他们二人的脾性截然相反。信长一般情况下都是兴味索然、喜怒无常的样子,只有听说了好消息,才会短暂开心起来。而义昭平素多半是温文尔雅,如沐春风,只有遇上了什么特别大的坏事,才会把坏心情表露出来。

只看二者当前的神情,不明真相的无知群众说不定会误认为足利家如日中天,织田家江河日下呢!事实上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两人虽然并着肩行走,前后只隔着半步,姿态都很放松,但是丝毫没有交谈的意思。一眼望去,颇为奇怪。

见了众臣,信长微微抬了抬头,也只“嗯”了一句,不再言语,径直走到一个座位上发愣。

这个举止言行,若是换了别的人可能会被认为是癔症犯了,但对于“尾张大傻瓜”而言倒也不算奇怪,众臣皆已经习以为常了。

反倒是足利义昭十分亲切地靠近过来,笑眯眯地踱步上前,主动打招呼说:“各位大人,久违了啊!多日未见,我看各位风采更胜往昔了嘛……平手殿在四国可真是气势如虹,虎步南海呀!丹羽殿在山阴也堪称威风八面,不逞多让。还有柴田、佐久间二位荡平甲贺,令六角义贤闻风丧胆泷川、森二位纵横大和,使筒井顺庆落荒鼠窜……近年来社稷转危为安,日月幽而复明,皆赖诸君之力也!”

足利义昭从小跟着和尚读书识字,念佛诵经,没有接受过正常的武家教育,不习弓马,但口才却着实不错。这种不要钱的恭维话,不需要任何草稿,张口就来,毫不停顿,把在场的各位织田家臣都猛夸了一顿,用词却没有一个重复的。

堂堂征夷大将军,源氏长者,武家栋梁,作出如此“礼贤下士”的姿态,众人就算内心不以为然,表面上也只能假装感激涕零,纷纷表态要为“天下大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织田信长是全程沉默着看着这一切。

他当然知道这是足利义昭心怀叵测的小心思,不过,如此光明正大的阳谋,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去阻止。

当今的公方大人,看上去十分软弱,但对政治的理解,却不逊色于足利家历史上那些优秀的祖先们。

信长一直在给出土地金钱来收买明智光秀、细川藤孝、和田惟政等人,企图架空幕府。但义昭也很果断地反过来,利用无可取代的名分优势,拉拢织田家的盟友附庸和带兵大将们,作为反制手段。

德川家康一路升为“左京大夫”,松永久秀身份得到维持,池田胜正、伊丹亲兴等人当上了守护,平手泛秀已经是和泉守护代了,柴田胜家则是幕府的奉公众,佐久间信盛和丹羽长秀的身份也在积极运作当中……至于浅井长政为什么被织田欺负足利也不待见,大概只能归结于外交水平过于低下吧……

这些冠冕堂皇但不值钱的东西,不可能立即就让人的立场改变,但多少总是埋下了值得令人忧虑的隐患。信长就算感到不快,却也无法表示反对。因为那就等于是得罪了全部的有功之臣。加官进爵这种皆大欢喜的事情,总是不好拦着啊。

一番客套之后,足利义昭也十分明智地点到为止,没有继续刺激信长,而是向众人告辞,声称要离去了。

只是出门之前,他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疑惑道:“我记得这大厅应该是很冷的啊,刚才为何感觉到有股暖意呢?”

平手泛秀苦笑了一下,连忙献出准备好的精致手炉,作为敬礼。其实他本来不准备直接跟义昭扯上关系,而打算让伊势贞兴代为转交的大众舆论都觉得他跟幕府的关系够好了,再更好下去就要出问题了!

足利义昭倒似乎是没多想,只惊讶于这个精致漂亮的小玩意儿,连连称赞“御寒有术”,品鉴了一番,方才迤迤然离去。

……

待义昭走了之后,信长又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道:“明日观能剧,有五摄、清华各家尽数出席,幕府亦有人到场,需早做准备。今日先退下吧!”

“遵命!”

众人一齐喊道。至今才知道,原来信长这次来京都,是为了与皇族和公卿方面加深感情联系的。

跟公卿们一起看能剧,这个算不上什么稀奇事。但是五大摄、七清华乃是公家中最高和次高的两类门第,如果这一十二家全部到齐,都来给织田家捧场,那还是很有一点象征意义的。

注:江户时期清华家又增添了两家,但战国时期只有七家。

莫非这是要通过朝廷的名分,来对抗幕府吗?这还是真是一条不错的路线,只是不知道信长付出了多少成本,居然一举弄了这么大手笔。

一般来说,武士们是不应该越过幕府直接跟朝廷取得太多政治方面联系的,这是一个潜规则,也是足利家垄断“大义名分”的方式。当年一度称霸的三好长庆,某种程度上也是受困于此。但信长在这方面就很肆无忌惮了。

而那个“幕府亦会有人到场”,大概不是信长的本意,而是足利义昭闻到风声,跑过来故意捣乱的吧!

怪不得刚才他老人家一脸不高兴呢……

众人听了指令,正要退出,信长却又忽然出声道:“甚左留步!”

“是!”平手泛秀立即俯身回应,同时悄悄苦笑。

这是放学了不让走,被班主任关小黑屋的节奏啊……可想而知,多半是跟幕府有关了。

其他人都依次告辞离去了,平手泛秀弓着身子看不到别人的表情,但他能似乎能感受到,佐久间信盛那家伙的幸灾乐祸眼神。

连义气深重的柴田胜家都没出来帮忙说情几句,看来事情还真有点严重啊……幸好提前想了不少应对措施。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安静。

信长一直不发话,也不知道是在等啥,还是在装逼。泛秀则是竭力做出“问心无愧”的姿态,来减小嫌疑。历史经验告诉他,信长有时候还是很吃这一套的。

对坐大半天,终于传来一句质询:“攻略三好,成败如何?”

还是如以往一样,言简意赅,从无废话。

平手泛秀的脑子火速转动起来。信长显然早就收到详细战报了,他这么问,不是真的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而是在要求表忠心。

至于如何表忠心呢?首先当然要看对事情的定性。究竟是利用足利的权威来扩大织田的实力,还是利用织田的实力来扩大足利的权威,这两者看似是一回事,实际却有非常微妙的区别。

在这个问题上,平手泛秀当然不会犯路线错误。所以他毫不犹豫答道:“淡路岛已经平定,界町外的航道可以确保了。此外顺便利用幕府名分,挑动长宗我部元亲与三好敌对,为淡路安全留下缓冲。”

信长闻言面色不变,只转了转眼珠子,继续问道:“接下来该如何?”

此话问得实在突兀,幸好早有准备。

话音落地,平手泛秀立即轻叹了一声,做出一副哀愁满面的样子,苦着脸回应说:“殿下明鉴,属下虽然侥幸胜了几次,但损伤甚重,已经是外强中干了啊,如今只能厚颜求您的援手了……”

这下子信长的神色终于变了一变,狐疑地瞟了两眼,肃声道:“还请明言!”

“是!”平手泛秀直起身子,正襟危坐答曰:“首先,村上水军背离了毛利家,并且袭击了属下的水军,这一战实在是惨烈……”

“不是有你的南蛮帆船吗?”信长插嘴道。

“倒是起了点作用,但这玩意儿实在华而不实啊,属下为此已经欠下快两万贯的银钱了,却并没有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这个缺额已经让人捉襟见肘了,只能厚颜求您支援些资金……”

“刚刚攻下了淡路、西赞岐十万石,难道还会缺钱吗?”信长脸色稍微舒缓了。

“唉……那就别提了!新打下的领地,不仅很难收上税,还要分兵把守,可是属下的兵力太有限了……希望您能派遣一员干将做与力,镇守新得的西赞岐三郡,不然属下恐怕是分身乏术。”

“我听说你收服了不少国人呐!将其收编,不就有了新的军队了吗?”信长的嘴角开始有了一点笑谑的意思。

“可是,都是些骄兵悍将啊!其中就有个淡路人叫菅达长的,武勇确实出众,然而也深具野望,属下没有驾驭此人的自信,杀之又觉得可惜,于是只有推荐给您了!”

平手泛秀就像个蹩脚的演员一样不断地叫苦,但言行之夸张,一看就知道是假装出来的。

信长见此,却并未发怒,反而哂笑起来。

因为平手泛秀越是叫苦,越是主动要求援助,就越说明他并无异心。

反之,如果宣称“事情发展十分顺利,根本不需要后援”,那才意味着要借着足利义昭的名分,从织田家独立出去。

信长当即便决定,要钱没有问题,不仅要给,还要声势浩大地给,让天下人都知道,平手泛秀取得的一点小成绩,主要都是靠背后的织田做靠山。

要人就更没有问题了。多派个与力过去,显然没坏处啊。

至于推荐过来一个叫做“菅达长”的人,还自称“没有驾驭此人的自信”,这个说法不管有几分是真,总之听起来是十分让信长满意的。

不过,除此之外……

信长忽然又开口问到:“明日要与五大摄、七清华家的公卿一聚,若是幕府方面也强行派人过去,未免不美。可有什么计策?”

此话一出,平手泛秀心道不妙。

这明显是仍然不放心,要我去把幕府得罪一下,才肯罢休啊!

但是,一向言简意赅的信长好不容易说了这么长一串话,显然是不容置疑的,岂容你推脱呢?

平手泛秀犹豫片刻,终究开始表了态:“刚才属下进献给公方大人的那个手炉,虽然十分好用,但若使用不善,也是会引发火灾的……”

说话的时候,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无奈之情。

不过这个计划还是很可行的,织田的忍者素质不低,又有内应明智光秀在御所,以取暖为借口制造一场小规模火灾,是轻而易举的。

这个火灾很显然会跟平手泛秀献上的手炉联系在一起,即便其实没什么关系。

但这个效果,也正是织田信长想要看到的。

“如此也好。”信长点了点头,看似是接受了这个提议。接着又忽然正色吩咐道:“明日要穿得郑重些,并且要给公卿们准备一份厚礼!”

“是!”泛秀毫不犹豫地应声了,只是脑子里却还不太明白。穿得郑重些是理所当然,但准备厚礼是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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