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玉爷经常要与张园里这些污七糟八的外国人周旋,那是没办法,因为他要挣这份钱啊。可他没想到的是,被他独自留在京城的侄子玉闳,竟然也和洋鬼子有了牵扯,而且捅出来的漏子还不小。
其实依着玉爷去想,每日光练跤和上学就够玉闳忙和的了,这孩子也早就是个懂事的大人了,又有了文化,还能去招惹什么是非吗?只要等到两年后,大学一毕业,他们叔侄几个也就能再聚首了。
到时候,要是他觉得这里还好,就让侄子也来津门,要是待得不耐烦了,他就带着儿子徒弟重新回京城去。总之,有这两年,他给侄子积攒的老婆本怎么差不多了。等到侄子找份耍笔杆子的好事由,他就给这小子说房媳妇,只要能看见侄子娶妻生子,也就算他对得起死去的哥哥了。
可玉爷尽管打算得挺好,但实际上呢,事实却偏偏与他期待的方向相反。你不去惹事,事儿自己来找你。玉闳身上的功夫本就已得玉家真传,况且大学里的时间安排又很自主,再加上小伙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于是某些事儿就看似偶然却又纯属必然地发生了。
要是说起来,这事还真是颇有几分传奇性。但在此之前,还得先介绍一下玉闳就读的燕京大学。
成立于1916年的燕京大学yenhinguniversity,原本是由京城汇文大学、通州华北协和大学、京城华北女子协和大学这三所教会大学合并组建的,分别由美国长老会、美以美会、美国女公会、公理会、英国伦敦会等合办。
由于是不同的教会合办、不同的学校合并,所以起初管理非常混乱,一直没有满意的校长,直到1919年著名的来华传教士司徒雷登出任校长,才开始有了转变。
司徒雷登上任后,即刻对学校进行了改革,不仅通过向社会各界募捐的方式筹到了足够的资金,用以聘请建筑设计师墨菲开始筹建新的校区,并且还用这笔钱聘请了诸多知名学者来任教。这其中不光有许多当时非常知名的外籍人士,还有如留洋归来的胡适、闻一多、吴宓、冰心、冯友兰等等。使得燕大很快成为了当时大师云集的人才重地,也成为了当时东西方文化交流最通畅的所在。更使得燕大有条件区别于其他工业流水线一样的大学,达到了一个老师只带三个学生的奢侈标准。
在玉闳考上燕大的那年,新校舍才刚刚开始破土动工,所以他上课还是在位于重文区船板胡同的汇文大学旧址今汇文中学。
玉闳一开始攻读的是系,不过因为他的导师韩乔生也是一位毕业于比利时鲁汶大学的海归派,所以受其影响,他很快也对欧洲文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他便在韩乔生的建议下开始兼读欧洲系的部分课程。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学习起来相当勤奋刻苦,不仅很快掌握了法语、德语和英语,也因此受到了韩乔生器重。不仅常常受到邀请到韩乔生的家中吃饭,也经常陪伴这位导师去参加各种文化沙龙和学术会议。
在1925年夏日的一个晚上,玉闳陪同韩乔生去位于东交民巷附近的六国饭店参加了一个界的酒会。酒会散去之后,因盛情难却,韩乔生上了朋友的汽车走了。而玉闳因见天色尚早,便也没叫黄包车,只独自徒步往地安门附近溜达着回家。
却不想,正当他经过六国饭店附近的一个小树林时,却突然听到了树林里传出几声女性惊恐的叫声。而且很快,女人的声音就变得呜咽不清,像是被人把嘴捂住了,随后还出现了撕扯衣服的声音和一个操法语的男人下流的喝骂声。
玉闳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洋鬼子又在欺负华国的女性。面对这种情况,他岂能见死不救,于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脑子一热,便不管不顾地钻进了小树林。可事情的真实情况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外,在昏暗的环境下,一辆亮着车灯的布加迪bugtti牌汽车里,确实有一个身着燕尾服的洋鬼子正粗暴地抓着一个姑娘强行非礼。可这个姑娘却不是他想象中的华国女子,而是一个肌肤似雪,金发碧眼的“大洋马”。
玉闳顿时大为惊愕,他从没想过面对一个洋妞儿受辱是否也要伸手相助,可就在他犹豫中时,那姑娘缀泣中的一声“伊迪莫!”救救我,和洋鬼子用法语辱骂的一句“伊斯拜丝迪依迪尤,抵盖日!”你这个蠢货,快滚开刺激了他的神经。正义感泛滥下,他再无半点迟疑,一伸手抓住洋鬼子的后脖领子,就把这小子从车上薅下来了。
那个法国鬼子可没想到玉闳真敢动手,猝不及防下,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可随后他马上恼羞成怒地跳了起来,朝着玉闳直扑了过去。嘴里还恶狠狠地继续骂着,“依迪尤,图芬摩瑞亚!”蠢猪,你想找死!
本来玉闳还不愿太粗暴,想着这个洋鬼子如果知道好歹,及时住手也就算了,可这小子偏偏又野调无腔,凶恶得像要杀人一样。出于厌恶,再加上祖上的世仇,玉闳当时就觉着,要不给这小子来点狠的,想必这小子是不会长教训的。
于是就在这个法国鬼子蹿到面前之际,玉闳弓步上前,一把就揽住了这小子的手腕子。然后矬下身去又使了个“穿裆靠”。接着他一长腰,头往后一枕。结果就这么一家伙,就用肩膀把那法国鬼子生生给抗飞出去了。
也搭上洋人虎背熊腰蹿过来的力大,那法国鬼子在空中翻了个跟斗,竟然被他自己这股劲头直接给撂上了树,只听一阵“乞哧喀嚓”的树枝响和吃痛声,然后就没然后了。这小子的燕尾服被树枝全给勾住了,任凭他怎么踢打,就是下不来了。
玉闳这时才有条不紊地去探问汽车里那个姑娘的状况。他注意到这个姑娘虽然发髻凌乱,衣服却并无破损,而且身材修长,容貌也十分精致美丽,只是现在完全呆住了,她只是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呆呆地望着那树上那“洋蝙蝠”,完全是一副极度震惊,不敢置信的样子。
不过,当玉闳用标准的发声问出一句“吐那巴塞迪布利西”你还好吗之后,那姑娘便以惊讶的目光凝视住了玉闳的脸,随后马上带着几分惊喜地叫出了声,“先生,你会法语!”
其实这个问题实在没意义,所以玉闳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看姑娘似无大碍,于是只是彬彬有礼地继续用法语问道。“好了小姐,怎么处置他?要我叫人来吗?”
“不,请别”却没想到那姑娘听到这话一下脸色变得苍白,连连请求玉闳不要这么做,只求他能把她从车里带走,送她回家即可。
“就按你的意愿办吧。小姐。”玉闳误以为姑娘出于害羞,不想让他人知道这件事,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当他想护着姑娘离开这里的时候,树上那只“洋蝙蝠”却又发出了愤怒的威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华国人,你会后悔的”
对此,玉闳的唇边现出一丝冷笑,只把这当作一只挨了打的疯狗,气急败坏中的狂吠,根本没放在心上。
也不知是因为东交民巷就近在咫尺,还是因为其他某些原因,总之姑娘拒绝了玉闳叫车的好意,只是要他步行送自己回家。而在二人步行的路上,姑娘不仅告诉了玉闳自己的身份,也讲述了她不想让这件事曝光的真正原因。
原来姑娘名字叫做尼娅旁丹,她是法国驻华公使莫雷尔旁丹的女儿。而那个想要非礼她的男人叫梅艾尔让,这家伙的父亲却是法国驻华大使,也就是说正是尼娅父亲的顶头上司。
今天他们其实是在法国大使馆的酒会上刚刚见面的,似乎双方的父母有意想撮合他们,所以才会同意梅艾尔驾车送尼娅先回家。尼娅虽然对这家伙丝毫也不感兴趣,却不想当面让父母和大使难堪,于是便同意了。却没想到这家伙表面体面,内在却是个急色的流氓。一路上见尼娅对他的挑逗不做理睬,竟把车驶进了树林想要胡来,幸好玉闳出现,尼娅才免遭毒手。
对此,玉闳稍稍有些意外,却不知该做何表示来安慰尼娅。
幸好尼娅却是个性格乐观的姑娘,很快便从忧虑中恢复了过来,说她回去之后就会把这件事告诉父母,想必经过这一次事情,梅艾尔应该不会再有机会招惹她了。接着她便开始极力赞扬玉闳很了不起,说梅艾尔那家伙可是练过拳击的,还曾经在比赛中拿过冠军,却没想到被玉闳轻而易举地给“挂”在了树上。
这一番不吝赞美的表扬可把玉闳夸了个大红脸,更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不过当他听说这个梅艾尔的爷爷曾经是英法联军的军官时,心里倒是挺遗憾没能揍这小子更狠一些。
而姑娘却对梅艾尔是否会报复玉闳这件事比较担心,尼娅说梅艾尔的狐朋狗友很多,让玉闳多加小心。并且还善解人意的说,如果遭到为难可以来找她的父亲帮忙,千万不要不好意思。她的父亲很爱她,绝不会对她的恩人袖手旁观的。
总之这一路上,尼娅说的时候多,玉闳听的时候多。甚至等把尼娅送到法国大使馆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前的时候,俩个人都感到时间有些太过短暂了,似乎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够似的。
别说尼娅不明白自己在玉闳的目光下,为何总会有一种脸颊发热,心跳惊慌的感受。甚至玉闳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在分别时刻,当尼娅用一种颇有深意的眼神探究地凝视他时,他竟然也会脸红。而且他明明知道不应该,却竟然还是把联络方式主动写给了这位法国姑娘。
后来他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一种从没接触过的开朗、大方、和纯真的异性风情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