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玉闳身上发生的事,玉爷事后思量了很长时间,也很难下一个断语。他真没想到侄子竟会迷上了一个洋婆子,不仅有负家仇国恨,也把他自几个的前途毁了。可要说他对不起祖宗不争气吧,他又偏偏当众摔死了法国大使的儿子,为玉家人出了气长了脸。
总之,这件事既让玉爷迷茫,也让玉爷无奈,并且还有那么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乃至许多年过去后,他一想到兄长唯一的血脉已经流落海外、下落不明,仍不免长吁短叹,难以释怀。
玉爷在侄子身上下的心血算是白费了,不过好在他还有另外寄予厚望的载体,那就是儿子和徒弟。
两个儿子自不必说,血脉相连,孝顺恭谨,兄弟之间手足情深,都是让玉爷放心的好孩子。
而那两个徒弟也不错,勤奋好学,尊师重道,对玉爷的吩咐别无二话,都把他当作父亲一样地敬重。
不过话说回来,儿子和徒弟终归还是不一样的。论亲密,血缘关系无以替代,传袭玉家香火的责任都在两个儿子身上。但如果单从传承跤术的角度来看,却要倒个个儿了,玉爷对这两个徒弟的期望可要远超两个亲生儿子。
这并不是胡说,其中有两个原因。
第一是因为在武技的传授是很“身体化”的东西,讲是讲不明白的,要靠刺激和敏感。所以有时候授艺者和从学者的关系太近,感情太好了,并不是一件好事。人跟人关系一密切,也就缺乏一教一的那种刺激了,那往往就什么都教不出来了,反倒是规矩越大越能教出徒弟来。
第二是因为在当年,无论是跤行还是武行,得到师父承认的入室弟子,对师父要尽的义务并不比侍奉亲生父母少,并且还多了一项在武学传播上的责任。所以说,大多数人授徒并不藏私。只要能教出一个好徒弟,也就多了一个开枝散叶的途径,门庭很容易便能兴旺起来。
而正因为有了这两条。对于玉爷身上的那些玩意儿,图里坤和雷胜所得反而要超过玉爷的两个儿子。
不过,这两个徒弟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事实上,他们身上也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
比如图里坤天资最为聪慧,脑筋又灵活,无论玉爷传授什么法门和招式,他领悟得都是最快的。再加上他又是图三的儿子,见过的世面比较多,不仅懂得殷勤伺候,平时还帮玉爷出了不少主意。所以他最得玉爷的器重和喜爱。
但他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性子太过活泛跳脱,虽然技巧招式变化上很有天份,但基本功方面下的功夫不够却是他明显的弱处。
而雷胜则与图里坤恰恰相反,他除了天生拥有一副极其出色的好体魄外,主要是胜在踏实用功上。这个憨货练功的时候,总是一板一眼地按玉爷的要求去做,丝毫也不打折扣,所以他的基本功打得异常扎实。在玉爷的眼里,雷胜不懂投机取巧,却是最让他放心,也最得他信任的人。
但是雷胜的年龄确实比较大了,加上他脑子一根筋不懂得转弯,领悟力就有些低,学起东西来可要比图里坤慢多了,未来的发展也不免因此有所局限。对他而言,用以弥补不足最好的方式,就是这么一直稳扎稳打的练下去,靠熟能生巧的笨办法来慢慢领悟窍门了。
总之,要是在两个徒弟之间做个综合比较,无疑还是图里坤发展前景和空间更大一些。所以一直以来,玉爷便把更多的心力放在图里坤的身上,只盼望他能早日克服“跤病”,把身上毛躁的短处去掉。
特别是在玉闳出了事以后,玉爷为了转移心中的郁结,更是把教出一个能托付衣钵的弟子,当成了人生中的第一要务。所以他也就更加不遗余力地尽心传授,私下里时常给图里坤“吃小灶”。却不想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让玉爷措手不及的意外竟然再一次出现了图里坤竟然早已经往歪路上“拐”了。
其实归本溯源,这件事还是应当要归罪在持原武夫的身上。因为自从持原武夫领教过玉爷的手段之后,他便萌生了一个主意,想把玉爷的跤术弄到手之后去军方做教习。虽然他拜师不成被玉爷拒绝了,可这小子既然已经“贼”上了玉爷的玩意,自然没这么轻易放弃,反而动起了歪脑筋。
要说“小鬼子”的阴损和贪婪还真是天生的。持原一琢磨,觉得反正都是学,师父不肯教就让徒弟教呗,退而求其次不就完了嘛。于是,他就开始尝试着与玉爷的两位高足分别接触起来。
雷胜最听玉爷话,在他那儿,师父说的就是圣旨。所以持原武夫想要他背着玉爷传跤术,自然门儿也没有。说实在的,要不是持原跑的快,雷胜的“横腿挟脖别子”都招呼上了,根本没他的好儿。
而图里坤因为懂得人情世故,处理方式自然要灵活一些。他虽然也拒绝了持原武夫想学跤术的请求,但他却不想因此彻底得罪东洋人,所以态度相当客气,甚至还主动把茶馆里俩人的茶钱给结了。
本来事情到此也就完了,不过就在图里坤陪着持原步出茶馆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对街上一个身材婀娜的摩登女郎多看了两眼,却无意间被持原注意到了。
其实这也难怪,人不风流枉少年。图里坤正是二十当头,血气方刚的年纪,对异性哪能不感兴趣?可有心算无心,这一点却让察颜观色看得真切的持原,把他当作了可以利用的对象。
持原可是一直想办法在玉爷身边找个有缝的鸡蛋下下蛆。他既然发现了图里坤对女人感兴趣,又岂肯放过这颗有缝的鸡蛋。于是从此之后,持原便经常在玉爷上值的时间里约图里坤见面,请他吃饭喝酒。
实话实说,图里坤知道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一开始赴约也是带有防范心的。他本想着死守不传跤术的底线,应付一下也就罢了。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持原却绝口不提学跤术的事,只是一个劲儿地说佩服英雄好汉,想和他交个朋友。
图里坤毕竟年轻,时间一长也没发现异常,终于还是被持原用能把人夸到天上去的吹捧和恭维给忽悠晕了。他从心里认为持原“大方”、“不错”、“可交”,因此就放松了警惕,与之日益近乎起来了。
有这么一天下午,持原又约图里坤见面,借口请他品尝新运到津门的日本清酒,把他带到了一间日本人开的居酒屋。当二人进了包间开席之后,持原便召来了两个身穿和服的日本侍女来为他们斟酒,这让第一次吃日本料理的图里坤非常意外也非常兴奋。在两个女人殷勤的伺候下,他频频举杯,不一会就喝成了大红脸。
持原看着是时候了,接着便借口要去接个朋友,把图里坤单独留在房间里。然后果不其然,酒劲上头的图里坤在两个日本娘们的有意勾引下,不一会就和她们滚在了一起。
这一切自然都是持原安排好的,他见图里坤已经落入陷阱,便再不迟疑,马上叫来早已等候多时的一名日本少佐,装作接到好友回转一起重新进入包间,把衣衫不整的图里坤逮了个正着。
少佐当即作出勃然大怒的样子,说图里坤淫辱日本侨民,要立刻逮捕下狱。而持原则在惊慌失措的图里坤百般央告之下,假装好人地帮助说合。那么自然,图里坤别无选择地听从了持原的建议,给日本少佐写了一封签字画押的悔过书,才算把这位义愤填膺的日本军人应付走。
不过此后,持原可是露出了真面目,他马上旧事重提,要图里坤答应传授跤术。图里坤不傻,到这时候也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可他有苦难言,证据还掌握在人家手里,日本人是随时可以抓他进军营的,便只有无奈屈从了。结果持原心想事成,中了“日本仙人跳”的图里坤彻底落入了他的掌控。
小鬼子不光贪婪,也很狡猾,知道打一棍子还要给甜枣的道理。既然达到了目的,为了让图里坤日后心甘情愿地配合,自然也会投其所好给些好处。当天,持原就让那两个日本侍女好好伺候了图里坤一把。之后,更是频频带图里坤去津门的各处风月场所寻欢作乐。
当时津门最高档的风月场是“谢家胡同”。不过那并非如同京城的“八大胡同”一样是本土妓院,而是俄国窑子。
1917年俄国爆发了赤色革命,大批俄国难民涌入我国。一开始这些人只是通过西伯利亚到哈尔滨定居,可后来难民越来越多,哈尔滨容不下了,便又纷纷涌入京城。京城不是外国人的地方,北洋政府对此很不满意,便又让俄国东正教主教引导这些人迁到了津门的俄租界居住。
此后,虽然俄国侨民算是有了稳定的容身之所,可由于这些人没有经济收入,在租界里很快便把家当耗尽。于是迫于无奈下,有许多俄国人就让家里的女人操起了皮肉生意。
先是俄国姑娘下舞厅表演,然后又有人利用起士林餐厅作为拉皮条的所在,操持起了野鸡生意。没几年,就有精明的俄国人相中了谢家胡同的几间俄国别墅,于是很快便买了下来,并仿效欧洲风习,开设了正式的俄式妓院。
国人厚道,知道叫窑子有损俄国贵族尊严,通常情况下,往往以其地址所在直呼为“谢家胡同”。这也正是“谢家胡同”这四个字出名的由来。
“谢家胡同”的别墅是俱乐部形式,有一大批俄国贵族出身的女性来这里出卖,早已厌倦了本土妓女的国内嫖客们,争相来看天仙般的俄国姑娘。俄国姑娘会弹钢琴,会跳芭蕾舞,会唱优美的歌曲。所以一时之间,本土妓院门可罗雀,逛“谢家胡同”却成了京津人士竞相追逐的一宗乐事。
而为了彻底拉拢图里坤,收服他的心,持原也不惜花费大价钱,赶时髦带着图里坤来这里体验俄国风情。
别说,这一招还真有用,图里坤在谢家胡同简直乐不思蜀了。对他而言,能把一个金发碧眼的“大洋马”压在身下,除了能享受到异常刺激的生理需要,似乎更让人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精神享受。
于是,为了经常能够时常光临这里,图里坤开始心甘情愿地吐露出自己所知玉家跤术的所有奥秘,再无一丝保留。而他自己,在持原软硬兼施的手段之下,沾染的坏毛病也越来越多,从嫖发展到了赌,彻底地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