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要超过四十岁的男性都记得,在他们小的时候,打架是可以光明正大打得头破血流的,但有关谈恋爱的事儿,却像是被牢牢关在铸铁大门里的一头洪水猛兽,让许多人不敢触及。
因为在当时那种社会环境下,对于任何立志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革命后代来说,世界革命的千秋大业还等着他们这一代新人去主沉浮呢,哪能把大好时光浪费在男女私情之上?
于是岁数不到十八岁,还没有参加工作就和女生交往甚至谈恋爱,也就成了一件很没面子,也很可耻的事情。
而那些喜欢自己主动找对象、认识异性、释放青春活力的男女们,哪怕到了岁数,参加了工作,带着再正常不过的交往动机,也一概被社会认为不是好人,甚至于两性私下间的普通接触行为,都会被斥之为“耍流氓”。
其中面临的道德风险,可绝非挨上级或长辈的几句批评,或被看不惯的人背后谴责几句就能涵盖的,以至于当年的许多人直到结婚为止,也不敢提个“爱”字。
但即使如此,由于青春荷尔蒙的作用,在某些特殊的圈子里,种种与社会道德标准相悖,“顶风作案”的现象也依然普遍存在着。
因为少年阶段的感情也是不可遏制的,青春期是一个人最爱作梦的阶段,少年郎的渴望五花八门,也会五光十色,其中最诱人,最有吸引力的,当然是出于本能的,对异性的追求与向往。
于是少女之心、曼娜回忆录先后粉墨登场,成了小范围里最流行的读物,赤脚医生手册也成了许多年青人破解生理问题最普遍的途径,就连苦菜花、白毛女、青春之歌之类的书籍,那些书中涉及的张页也犹如扑克牌中的王牌,被这些别有居心的持有者们翻得格外旧。
特别是“拍婆子”的行为,已经彻底成了某些人热衷的时髦活动,更是这些不甘心循规蹈矩,有对异性充满极大兴趣的男孩子们,谈之不倦的常年话题。
具体到洪衍武而言,他的一只脚可以说已经踏入了这类圈子,更别说他已年近十五,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以他现在的心理状态,当然也不会把什么社会准则放在眼里,再说了,他九岁时就已经通过常显璋家中的画册,早就直观地感受到了女性肢体的柔美。
所以当他今天见到这个女孩时,几乎是突然之间,他就开窍了,青春的勃动随之而来,他当场竟被一种类似于少年维特在乡村舞会上初见绿蒂的感受给捕获了,而这种震撼和冲击,在他的生命中,也绝对是空前的!
应该说,在古今中外的作品里,有关男性对女子“一见钟情”场面的描写,那绝对是以成千上万次来计算的。
普遍认可的描写方式,我国当是以“惊为天人,如遭雷击”为主,而西方人常用的则是“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之类,但无论哪一种,其实都是在表示男子处于一种毫无准备的突然状态下,极度惊艳的心情与感受。
而洪衍武此时就是如此,只不过瞄了那女孩几眼,他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花”,甚至于他几乎所有的感官都处于一种莫名的兴奋和致幻的麻醉中。
比方说,他就不确定当时在这个女孩的身上,是否存在着一种使他痴迷的馥郁香气。
可在他印象里是有的,总觉得有一种说不清的香气从她那个方向逸放出来,撩动着他的心弦,迫使他走近。
再比如说,他对她的第一印象是十分鲜艳、非常圣洁的,那犹如在大片大片的绿草中突然目睹到一簇洁白的鲜花,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但在很多年后,当他一点一滴地仔细回忆起来,却发现当时这种切肤之感根本靠不住,因为那个狐狸脸的女孩,本质上是属于那种爱招摇的个性,长得虽然挺艳,身条儿也挺顺,但恰恰与纯洁无缘。
甚至于他连她的服装也记错了,那女孩虽然不正经,但其实连一件时髦的女式军衣都不趁,只是那两把长及肩头的“刷子”,具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含义。
更何况她当时不好意思的姿态和表情也有些不自然,羞涩的样子一半真一半假,其中还颇带几分有意卖弄和搔首弄姿,就像后来的那些三流影视小明星在摄影棚常干的那样。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永远无法否认的事实却是,当年处于青春期的他,确实曾把这种肤浅和庸俗视为美,为这一种最拙劣的搔首弄姿倾倒,迷醉,失魂落魄!
就这样,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洪衍武已全然丧失了对外部世界的正常感知,他目光所至的范围有多大,她的身姿便有多大,他的渴望有多丰富,她的目光就有多少种回馈。
他完全忘记了一切,只是目不斜视地盯紧了眼中的那个她
在场的可都是青年人,何况“院派”的生活原本就比小老百姓的世界丰富得多,于是在洪衍武这种不怕臊的执着下,没多久,所有的旁观者就都明白过来了。
既有许多自诩为英雄好汉的人捂着嘴儿偷乐,暗自笑话洪衍武的急色和没出息,也有不少同道中人心怀嫉妒,泛着酸味儿暗骂洪衍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过,这景儿对“将校昵”来说,可绝对算是一种让人惊喜的意外转机,于是他不失时机地凑过来为洪衍武介绍。
“这姐们儿叫方婷,南横街卫校的,未来的白衣天使,也是我们大院晓惠儿的小学同学,今天是来我们大院看电影的。我呢叫高鸣,这是我弟高放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谈吧,我请你喝酒。”
“喝酒?你你叫方方婷,一会,你去不去?”
直到听见女孩的名字,犯呆的洪衍武,才似乎从魔怔中有点醒过闷儿来。不过他也够现眼的,别说所答非所问了,竟然还一下成了专业结巴。
而穿“将校昵”的高鸣一看洪衍武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眼睛还是直勾勾盯着方婷,更心知有门儿了,于是赶紧冲晓惠儿一挤咕眼儿。
晓惠儿可是场面上的人,见多识广,这种情况下自然明白该怎么办,她也很做劲,马上就越俎代庖,替方婷大包大揽,并借机“将”了洪衍武一军。
“想让我们姐们儿方婷去呀?也不是不行。可有一样儿,我们院儿的人还想求你件事儿呢,你得先答应才行!”
可没想到一听这话,洪衍武突然间恢复了几分清醒,一皱眉头,冲着晓惠儿就一瞪眼。
“你算老几,就替她做主!还想趁机给我下套儿,把我当傻子了?”
这突然间的翻脸,可把毫无准备的晓惠儿吓了一跳,一时间她就有些张口结舌,不知往下说什么好了。
而高鸣见洪衍武像是又焦躁起来,便心知绝不能再兜圈子了,越直越好,于是赶紧帮衬着分辨。
“晓惠儿也没别的意思,你别想多了。事儿是这样的,我们旁边黑冶大院,有一帮孩子总跟我们犯葛,我们之间都打好几回了,可关键是他们跟玄武体校练摔跤的关系不错,每次都有那边的人帮他们,所以我们跟他们对上有点吃亏。这次呢,黑冶又约我们去碴架,我们就想来请你出山,帮忙去压压场”
“玄武体校?”洪衍武眉毛一挑,就是一声不屑的笑。
“这事儿对我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可我凭什么给你们当刀使?”
“直说了吧,一直都听人说,你红孩儿的跤摔得特别的牛,还没遇着过对手。求到你这儿头上,本就是慕名前来的,如果你有什么条件尽可开口,我要说个不字儿,就不算个爷们。不过我也得说,我确实对你很是佩服,就是你最后决定不帮忙,我也很想跟你认识一下!”
没想到高鸣丝毫没打磕巴,看上去极为豪爽、坦荡,话里话外竟带着点“孟尝君”的意思。
对此,洪衍武不免深感意外,他没想到原本瞧不上眼的人,口舌竟然如此厉害,把话说得够周全,也够漂亮的,似乎在场面上还挺有一套的,自己多少有点走眼。
最关键的因素恰恰来自于方婷,就在洪衍武细琢磨的时候,她在晓惠悄悄鼓动下,竟也用略带些撒娇的口气冲他开了口,虽不知到底是因为晓惠儿的面子,还是因为她别有用心,但话里的倾向性非常明显。
“唉你,看人家都说到这份上,就帮他们一下呗。高鸣人不错,路子也广,他还答应帮我毕业分配联系个好医院呢。你要这次帮了他,以后有事交给他办,肯定也没问题。还有,晓惠儿和我可是最要好的,以后,你别对她这么凶”
可正因为方婷是洪衍武的可心人,虽然他听出这番话是具有某种功利性的,但那看似无关的最后一句,以及那“以后”二字,也无疑暗示了他们今后还会继续接触的意思,于是他立刻就忽略了其他,一颗心立马“飘”了起来。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开天辟地,他竟首次受了女人摆布,被那带着娇脆,柔嫩得让他感到冲动的语音,一下就给带进“沟”里了。
“今儿全冲你面子,我应了,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