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钟,东方的天际刚露出一抹鱼肚白。
叶菁和徐圆猫着腰像做贼似的,捂住口鼻,强忍着垃圾箱里传来的一阵阵恶臭,在宿舍楼下蹲了近半个小时,终于趁着宿管阿姨出去的空档,瞅准时机,迅速地溜进去。
“你们回来啦。”岚哥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地拉开门。
被窝尚有余温,显然刚从睡梦中被人一通电话叫醒。
“昨天晚上没出现突发状况吧?”徐圆边打哈欠边问,神色疲倦,精神不是很好。
“没事才怪。”岚哥拍了拍胸口,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不知道怎么回事,学生会的人没提前通报,突然就过来查寝。”
“得亏,来的都是没实践经验的大一新生,我关了灯假装睡着,她们就没敢进来。要换成上一届那些老油条,估计直接冲进来了。”
“倩倩呢?”徐圆问。
“昨晚不仅你们没回来,她也是夜不归宿。”
“夜不归宿?”徐圆抓住敏感的字眼,有些讶异。
抬头扫了眼上面空荡荡的床铺。床帘半合,被子折叠得整整齐齐,枕头也工整地摆放在侧,确实无人睡过的痕迹。
“对啊。昨天给她打电话,背景音乱的要死,她含糊几句就挂断了,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岚哥困惑。
徐圆心念一动,隐隐猜到了什么,夹着笑意眼眸渐深,“看情况咱们寝很快又能添个娘家人,不用整天压榨周小旭这个免费劳动力啦。”
岚哥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徐圆倒了杯水润湿干涩的嗓子,半靠在爬梯上,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感觉浑身都黏糊糊的,特别不舒服。转头瞧了眼进门后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叶菁,稍微放宽了心。
岚哥利索地爬回被窝,侧着身子趴在护杆上:“圆圆,你黑眼圈好重。你上午不是还有国际法的课吗,要不要找辅导员批个假条休息一下?”
国际法……
韩潇的课!
徐圆心头一凛,精神顿时清醒了几分。
“不用,待会洗个澡就好。”几乎是下意识的拒绝。
岚哥盯着她眼角浓重的乌青和溢满眼眶的红血丝,听到她数年如一日不在乎身体的语气,知道劝说无用,无奈地摇摇头。
早上一二节便是国际法大课。按照以往大课的惯例,基本上十个人有九个都会迟到。
徐圆一如既往地提前半小时达到教室,从后门进去时,抬眼望去,不由得一怔。
诺大的阶梯教室,三百多个座位,除了最后两排视野不佳的位子尚未被占,其它的竟然全被坐满了。
法律系的人加起来也没这么多吧……
她微挑了下眉,跟往常一样走到最后一排过道旁的位置直接坐下。慢悠悠地从背包里掏出课本,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第一单元无外乎追溯国际法的起源,没什么实质性要点。她随手翻了几页,直接合上。
然后趴在桌面上,从书包里掏出在生活区超市买的面包,稍微吃两口垫垫胃。
宿醉一晚上的后果就是现在头也痛,胃也痛——尤其对她这种吃饭时间不规律的人。
她眯眼瞄了瞄前方数不清的无数人头,不免感慨韩潇对大家的诱惑力之深。过了会,透过玻璃窗将目光移向长长的走廊——
三两成群的队伍正结伴朝教室的方向走来。
都是些陌生的面孔且以女生居多,应该来自其他学院。
全是奔着韩潇来的。
纪检的人如果知道他们累死累活地检查出勤人数,还是有这么多人逃课,会不会气得吐血啊?
想起周小旭一脸猪肝色数人头的表情,徐圆无良地笑了笑。
歪着头目视壁上挂着的时钟,指针沿着顺时针方向无停歇地转动,思绪悠悠扬扬飘到前天——
戚梦故意捣蛋被抓包后,坐在地毯上泪眼巴巴地抱住韩潇的裤脚痛哭流涕,却被他毫不留情地丢回屋里写作业。
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没等她回过神,教室里嘈杂的声音瞬间小了下去。一道道热切、激动的目光饱含着期待和兴奋投向门外。
徐圆也回头,循着大家的视线朝门口望去。
悠扬的铃声响起,韩潇踩着铃声的节拍,不紧不慢走进教室。纤长的指间夹着本书,一缕阳光恰好照在书的扉页。泛黄的绢纸映得他的手指白皙洁净、纤长有力。
他平静地走上讲台,拿起桌面上的粉笔在迅速在黑板上留下锐利飘逸的两个字:韩潇。
随后,深邃无波的眼神不含任何情绪,眼风扫了下台下乌泱泱的人群便收回视线,仿佛并不在乎来了多少人,直奔主题。
徐圆在韩潇视线扫过来时,微不可察地有点心虚,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不自觉伏低了些,忽略那一闪而过的清冷目光。
或许是她动作幅度过大,在人群中显得有些突兀,漆黑幽沉的眼睛在扫来时朝她的方向顿了一瞬,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目不斜视地移开。
明明中间隔着遥遥众人,徐圆却仿佛感应到头顶那道宛若深潭不可探测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她。心里颤悠悠的,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受。
“哎,你说韩教授方才是不是在看我?”
坐在徐圆左前方的女生眼里冒着粉红色的泡泡,激动地捶打旁边的女生。
“谁说的?说不定他在看我呢!”
来蹭课的女生小声嘀咕,凝视着韩潇冷俊的眉眼轮廓,笑得比花还灿烂。
“嘁!”
碍于韩潇冰封三尺的强大气场,说话的女生不敢太放肆,只能用眼神暗自展开激烈的交锋。
徐圆默默地掏出速记本,看着电子屏上罗列的知识点,认真地做笔记。
窗外阳光明媚,天气晴好。暖洋洋的日光透过藤叶间隙筛落下来,倾洒在平滑光洁的桌面上。
好舒服~~
徐圆单手拖着下巴,任由暖煦的阳光将她包围。徐徐的清风掠过百叶窗拂过她的脸颊,醉酒疲乏的身体仿佛得到了舒缓。
她眯缝着眼睛,眼皮一搭一搭地开始有些犯困。
抬眸瞄了眼正在写板书的韩潇,从抽屉里掏出鸭舌帽,压低帽檐盖在头上,悄悄地合上眼。
眯一会儿,她眯一会儿就好。
韩潇身姿挺拔,一身休闲服也能被他穿出孤傲俊秀的气质,修长的五指,执起粉笔写字的样子惹得下面的女生纷纷心猿意马,注意力都跑偏了。
坐在过道中间的一个外系女生,趁着没人注意,从衣兜里偷摸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隔着人头的缝隙,疯狂开启抓拍模式。
正在写板书的韩潇似是察觉到什么,眉头一蹙,粉笔磨砂过粗糙的黑板,发出闷沉的响声。
——执笔的手顿住。
他霍然回头,眼睛漆黑锐利,带着迫人的锋芒,惊得人不敢直视。白皙的下巴微微扬起,紧抿的薄唇,隐隐折射出凌厉之色。
女生被他冰冷的眸光吓得手一抖,手机沿着桌面径直甩了出去,滑动数十米。
徐圆睡得酣甜,正梦到方姨给她做好的可乐鸡翅端上桌,刚拿起筷子没来及尝一口,手背猝然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动辄筋骨,将她从梦中疼醒。
她轻吸一口气,揉了揉红肿的手背,想看看是那个不知分寸的家伙在背后暗箭伤人。
一抬头,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
韩潇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轻拾起扔在她桌面上的手机,眼底浸满霜雪般的寒意。
徐圆看着那张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脸,脑子还没转过来弯。
只见他背着手,对着和她间隔五个座位的女生说,“下课后来办公室一趟。”说罢,顿了顿,眼风扫向徐圆,“你也来。”
说完,直接转身走回讲台,脸色微沉,语气陡然变得凌厉:“我不管你们因为什么原因坐在这里,但我的课,不好过。”声音又低又冷,像一个冷静陈述客观事实的旁观者。
整个教室肃然一静。
原本还心思活络的同学瞬间收住心,纷纷低下头,不敢再交头接耳。
谁不知道T大法律系的挂科率是所有专业中的王者,而且重修通过率极低,每年都能在未央湖旁看到一堆法律系的学子排着长队苦逼地背书。
教授办公室在法学院三楼,走廊尽头最里间、最不受打扰的区域——在夏天是个遮荫纳凉的好去处,可天冷后就渐渐变得越发阴潮。
徐圆半蹲在地上,使劲锤了锤受寒气就隐隐开始作痛的膝盖。没过三分钟,就看见另一个同样被约谈的女生哭得梨花带雨地跑出去。
徐圆:“………”不至于进去一趟就哭得这么惨吧。
她一只脚踏在门边,硬生生迈不出去了。
“进来。”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点点散漫,在空气中响起。
徐圆拍了拍没精神的脑门,深呼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走进去。
办公室只有一扇窗户,面朝西侧,光线暗淡,一室冷清。
屋内打扫地很整洁,所有物品摆放的井然有序。两个深棕色桐木书架,一个银白色几何形文件柜,还有一套新添置的茶几和小型沙发。上面的包装尚未拆除,空气中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化学原料气味。
徐圆快速打量一番便立即收回视线,低眉顺眼地站着,没开口说话。
第一次见面就给他留下不算好的印象,现在又出了这种事,估计在韩潇心里她的形象已经碎成渣了吧!
静默良久,屋内没有半分声响。
她被晾的有些忐忑,余光偷偷瞄一眼端坐在椅子上专心处理文件的韩潇,思索着怎么开口打破沉默。
“徐圆。”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嗓音很低。
她心突地一跳。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韩潇合上文件,放下手中的钢笔扣在桌面。
他缓缓地从抬起头,漆黑沉亮的双眼,透过空气静静地望着她。和在别墅那日一样,没有多余的话语和强势的举动,只是简单地坐在那里,浑身冷肃的气质便让人不敢不敬。
“韩教授,照片真的不是我拍的。”她垂着头,小心地解释。
我要是真想拍,看见你躺床上活色生香的模样就动手了。不过这句话她只敢在心里腹诽,可没胆子说出来。
“继续。”他没有反应,似乎在意料之中。
徐圆啊了一声,张大嘴巴有些疑惑。
继续什么?叫她过来难道不是为了听她忏悔自述偷拍老师的卑劣行径吗?
韩潇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意味不明。起身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两杯水,递给她一杯。
“上课睡得舒服吗?”不疾不缓的语速,听起来没什么别的意思,仿佛只是单纯的询问。
“啪”的一声,手没接稳,纸杯掉落在地上。
徐圆眼睛瞪得浑圆,惊愕地抬起头,连滚烫的茶水溅到她鞋子上都没注意到。
他也低头看着她,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头顶,连影子都被遮挡地严严实实,两个人四目相对。
诺大的办公室,静的仿佛只剩徐圆自己清浅的呼吸声。
“你,你看见了。”
隔着这么多人居然也能看清她的小动作吗,这视力起码得5.0吧。
她心中百转千回,他却目光如炬,读懂了她的未尽之言。
“口水都快流到桌子上,我倒想看不见。”
徐圆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捂住嘴。
韩潇看着弯腰头低到不能再低的某人一副尴尬窘迫的模样,眼中闪过隐约的笑意,揶揄道:“偷睡得如此娴熟,看来以前没少干。”
徐圆摸了摸鼻子,语塞。
“以后每堂课,整理一份有关国际法纠纷的典型案例交给我,附上你的见解和解决方案。”
韩潇说。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怎么,不愿意?”韩潇向前走一步,微凉的眼神盯着她。
本来就不远的距离因为他的靠近陡然缩短,两人的身子和脸都隔得极近,他那张放大的俊脸离她不到十厘米的位置,她一抬头就可以清晰地看清那立挺的五官和漆黑瞳仁里她的倒影。
她喉咙不自觉轻轻滚动了一下,别开头,眼神不自然地往别处瞟,“愿意。”像在掩饰什么,回答地很干脆。
“出去吧。”他说。
徐圆如蒙大赦,踮起脚赶紧地退了出去,走时还不忘礼貌地关上门。
刚走出门,她就懊悔地按着太阳穴,恨不得赶紧抽自己一巴掌。
韩潇周身气场太过强大,在他面前徐圆总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把她压制得死死的,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平常帮周叔忙着律所的事已经让她心神俱疲,哪还有精力搞这些……
徐圆真的是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