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一瞬间静的出奇，只剩下三人清浅的呼吸声。

“最近你们系有个男生追求我。”率先开口的人是叶菁，她目不转睛地看向陆宽，“我会考虑。”

说实话，“最近”这两个字实在太谦虚了。从大一开学起，光徐圆见到的对叶菁穷追猛打的男生，已经可以绕操场跑道排一圈了。虽然告白者没有中断过，但全被叶菁千篇一律的一句“抱歉，我有喜欢的人”挡了回去。

学校论坛十大未解之谜，其中之一便是，化学系的系花叶菁的神秘男友到底是谁？

三年过去了，大家左等右看，愣是连传说中她喜欢人的影子都没见到，歇下的心思才又渐渐活跃起来。

而这群人中，攻势最猛，她看来最有希望的，是本系正在读研的师兄——庞卓。她之所以最看好他，不仅因为他相貌出众，学习成绩优异，更重要的是——人足够体贴备至！只要一有空就化身忠犬守在生化楼的实验室门口，虽然叶菁看也不看他一眼。

如果不是叶菁心里早有陆宽，她一定力挺庞卓。只可惜，爱情不是金钱，没有办法物化衡量，对的时间不对的人，付出再多也无用。

庞卓师兄考研时负责他的导师就是陆宽，他对庞卓自然是无比熟悉，也清楚这个学生有多迷恋叶菁。

叶菁走这一步来刺激陆宽，简直是正中靶心。

“大学校园的恋爱多半会分手，你确定自己要踏入这段感情吗？”陆宽的表情十分平静，维持着淡然的本色，除了他的手指微微一动。

“你说过只要我成年就可以决定自己的事情。况且，我马上就要毕业走向社会，现在谈恋爱时机再合适不过，我想爸爸也不会反对我找自己喜欢的人。”叶菁寸步不让，等待他的反应。

“你已经有自己的想法判断，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陆宽神色淡淡，没有波澜地说出句话。他把她从小管到大，已经替她做了很多个决定。唯独这件事，他没资格替她做决定。

很多东西一旦变了就真的回不去了。一个在法庭上面临棘手案件仍可以淡定自若、坦然处之的人承受不了这段关系的转变。

他永远都是她的哥哥，也只能是哥哥……

“徐圆，我们走！”叶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调头就往外走。

乘坐电梯直降到一楼，走出住院部，门外密集的车流就像人的心情一样交错杂乱。

“现在就陆老师一个人在医院，你走了谁照顾他？”徐圆看着神色复杂的叶菁，宽慰劝道。见她表情不好却有些松动，徐园拉着长音感叹，“陆老师真的太可怜了，生病住院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实在是晚景凄凉啊！”

叶菁终于绷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瞧你那个样子，搞得我走掉像犯了多大罪似的。”

她停住脚步，也不继续向前，望着头上广袤的天空，思忖了片刻，定定地说：“徐圆，我只是没过自己心里这关。”

“我知道。”

叶菁凝神看着她，笑容有些苦涩：“其实，陆宽和你挺像的，看似平易近人好相处，却把心藏得太深，别人很难走进去。”

徐圆微愣：“我有这么高深莫测吗？”

“兴许是我的错觉。好啦，你别担心了，给我点时间我会想清楚。”

徐圆拍了拍她的肩，劝慰：“别勉强自己，我们都在你身边，有事随时手机联系。”

“嗯。”叶菁点点头，折返回去。

————

国庆转眼已过去五天，徐圆一直待在达方律所的杂物室。这个最初被闲置的屋子已经被徐圆利用了起来，稍微添个床就勉强成为她的卧室。平常过节放假的时候她都能住在这里，也方便办公。

侧趴在床上，腰间的伤口愈合的趋势很好，不疼却有些微微犯痒，弄得她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心情烦躁时，电脑突然弹出了个小窗口。

她靠近桌面一看，是小戚梦发来的视频邀请。

点开聊天模式。

“圆姐姐，假期好无聊啊，我在家都快发霉了！”视频那头，戚梦正穿着迷你卡通睡衣，抱着小熊软枕坐在床上，小巧的嘴巴高高嘟起，生无可恋地抱怨着。

徐圆看着戚梦耷拉着脑袋，一脸委屈，快被那可爱的样子萌坏了，隔着屏幕假装捏了捏粉嫩的小脸，凑近了说：“明天姐姐带你去游乐园玩，好不好？”

一听要去游乐园，戚梦“刷”的一下从床上弹起，高兴地手舞足蹈，对着镜头就是一记甜甜的飞吻。担心徐圆反悔，连忙把时间定好，“明天上午八点，圆姐姐记得来找我哦。”

徐圆好笑地看着戚梦，那古灵精怪的样子哪还有刚才的半分萎靡。对着镜头正想说话，却听到那端传来隐约不清的脚步声。

视频里，戚梦扭头向后望去，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连忙把手背在后面，小脸吓得花容失色，颤着嗓音喊了句，“……小舅舅”。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

“平板从哪里拿的？”韩潇的声音清楚地传到徐圆的耳朵，那嗓音非常沉着冷淡，带着点不怒自威的味道。

戚梦一副做错事不敢言的样子，低头抠着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的……书……房。”

韩潇看她紧抱着平板死不松手，挑了挑眉：“看来眼睛是真不想要了？明天带你去医院检查视力。”

“不行！”戚梦大叫一声，弱弱地反驳，底气很是不足，“我和圆姐姐约好了，明天要去游乐场玩的，你不是告诉过我做人不能无故爽约嘛。”

徐圆听到戚梦拿她做挡箭牌来堵韩潇，眼皮猛跳，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戚梦啊，不带这么坑人的。徐圆心里哀嚎。

她在韩潇心里的形象这下真的要碎成渣……

只见眼见电脑屏幕突然一黑——视频被关掉了。韩潇最后说了什么，徐圆没办法听到，也不好意思回拨过去问他是否同意戚梦出来，戚戚然地重新缩回被窝，继续数羊头催眠自己。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

清晨，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徐圆睡得不安稳，起了个大早。拉开窗帘，看了眼外面雾蒙蒙的天色，寒气弥漫，朔风袭来，吹得她浑身一个激灵，又立马关紧窗户。

从律所出去时，犹豫再三，决定还是给自己加件外套，沿着街道开始晨跑，等得身上热气冒了上来，才停下脚步。

徐圆擦了擦汗，抬腕看了眼手表，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在路口打个车，半个小时到了汀兰别苑。

她站在门前，莫名有些别扭，心道：万一来开门的是韩潇怎么办，会不会有点尴尬？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门就被打开了。

“圆圆！你来啦，快点进屋坐。”韩司琪一看见徐圆站在门外，立马热情地迎了上去。

没等徐圆开口说话，韩司琪的手机就响了，她黛眉微蹙，不耐烦地接通电话，应付两声后，在玄关处火急火燎地换上鞋，“圆圆，今天梦丫头就交给你啦，我公司有急事，先走啦！”

说完，没等徐圆回答，把家里钥匙塞到她手上，踩着高跟鞋一溜烟地推门跑出去了。

徐圆看着掌心里的钥匙，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国庆期间，游乐园里人山人海，放眼望去全是拥挤的人头。徐圆牵着戚梦走在人堆里，时不时就要低头看一眼，害怕把小姑娘弄丢了。

“圆姐姐，我要那个。”戚梦指着前方卖糖人的摊位，很是垂涎地撒娇。

“出门的时候，司琪姐有说过，你现在正是换牙的时候，不能让你吃甜的。”

“不嘛，不嘛，就吃一个，不告诉妈妈，她不会知道的，好不好嘛……”戚梦软软地摇动徐圆的手臂，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充满亮光，渴求地看着她。

“……真的就一个？”犹豫的语气。

“嗯嗯。”戚梦忙不迭点头。

于是，接下来就是同样的场景反复上演。

“圆姐姐，我要这个……”

“那个也不错……”

“圆姐姐……”

……

禁不住戚梦撒娇攻势的徐圆，等徐圆走出游乐园的时候，手里已经拎满了大包小包的零食。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准备把戚梦送回家，韩司琪一通来电改变了她的行动。

“圆圆啊，我现在公司有点事，可能要加班到很晚，麻烦你把戚梦送到维正事务所吧。”

说完，没等她反应过来，维正律所的办公位置已赫然发到她手机上。

数百米高的大楼耸入云霄，无数块墨色玻璃整整齐齐的镶嵌在最外层，仿佛晶莹剔透的水晶照耀着外面蔚蓝的天空。徐圆站在大楼脚下，凝望着屹立在市中心中央商业区，大楼进进出出皆是穿着得体的高级知识精英的维正事务所。再想想沉香街临水路49号偏僻的地段，她抿了抿唇。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啊……

她牵着戚梦乘坐电梯来到了36层。

“你好，请问您找哪位？”前来接待的小姐，看着一身青春靓丽的徐圆和她手边牵着的白皙可爱的小女孩，询问的眼神充满疑惑，怀疑是不是找错地方的路人。

”韩律师在吗？”

前台抬眸看她一眼，随即露出礼貌的笑容，像是被问过无数次同样的问题似的，饶有经验地回复：“不好意思，请问您有预约吗？和韩律师的会面一般需要提前打电话预约。”

没等她回答，隔壁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戴着粉红色花纹领带的律师走出来，见到徐圆后一副见鬼的表情：“你怎么会在这里？”说罢，偏头看了眼她身旁的戚梦：“咦？我们小戚梦也在。你们……一起来的？找韩潇？”

徐圆瞧他不等她回答，一连串疑问已经猜出了自己的来意，便不再解释，微笑地点了点头。

这下裴岑更惊讶了，嘴巴张得大到能塞下两个鸡蛋，他猛掐了下胳膊，旁边刚才说话的姑娘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裴岑讪讪地收回手，眼里有丝丝的歉意，随即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不声不响地都已经发展到带家属来上班，韩大律师可以啊！

事务所的其他人正围在会议室开会，听到裴岑粗剌剌的大嗓门，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我说裴岑，你能不能小声一点，没看见这正聊着案子吗？”方珘唰地一下站起，猛地拉开会议室的门，对着裴岑一声怒吼，吓得一众律师顿时噤声。

虽然律所的人知道方珘是个不拘小节、豪放大气的主，但像这种以下犯上，毫不把老板放在眼里的行为还是令他们震惊。关键是，老板跟个没事人一样，习惯地让着她，更让众人摸不着头脑。

“呦，美女，你也在呀！”方珘扭头看见站在前台的徐圆，阴云密布的脸上露出一丝吃惊，尤其是看见旁边站着的戚梦时，两只眼睛简直要冒红光。

“哎呀，我们的小戚梦也来了，快过来让我瞧瞧，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想死姐姐了。”口气活脱脱像诱哄白雪公主吃毒苹果的皇后。

戚梦开心地跳过去，熟稔地喊了句：“方珘阿姨好。”

”叫什么阿姨啊，要叫姐姐。“方珘蹲下来，刮了下戚梦的鼻梁，有耐心地纠正。

戚梦歪着头，煞有其事认真地想了想，问：”你不是裴叔叔的女朋友吗？妈妈说过大人的辈分是不可以乱叫的。“

咣当一声，趴在窗户上挤着听八卦的人太过激动，一个没站稳，绊倒摔成一团。

徐圆玩味地摸了摸下巴，看看方珘，又看看裴岑，若有所思，而后嘴角勾出一道极微妙的弧度。

她终于知道上次在医院那里不对了。

方珘脸皮抽搐，眯着眼回头瞪了眼看热闹的人，旋即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小戚梦别乱说，姐姐还是单身呢。”顿了顿，笑道：“要不，我给你当舅妈怎么样？”轻快地开玩笑的语调，故意逗戚梦玩。

谁知，戚梦听完无比严肃地摇摇头，紧紧攥着徐圆的手，抿嘴：“不行，舅舅是圆姐姐的，谁都不能抢。”童言无忌，却掷地有声。

围观的人倒吸一口气，惊讶地说不出话。

怎么回事？突然间律所两个老板就名草有主了！而且韩大律师向来不近女色呀，怎么会……

律所的女性全体心碎，眼神如刀般飞向徐圆。

原本徐圆站在一旁不说话本不显眼，没有人注意到她。戚梦这波操作，直接把她送上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徐圆被戚梦的话雷得里嫩外焦，不用抬头都能明显感觉到各种炽热的视线盯在她身上，充满探究的欲望，似乎想要把她看出个洞来。

真是锅从天上来，躺着也中枪……

等到韩潇忙完下楼时，已是晚上八点。

徐圆看到从二楼缓缓踱步下来的身影，长吁了口气，终于不再那么如坐针毡。众人的目光在看到来人也顿时收敛许多。

“韩老师，司琪姐今晚要加班到很晚，所以让我把戚梦送到这里。”徐圆看他朝这个方向一步步走近，匆忙站起身，脑袋跟打结似的，嘴皮子都变得不利索。

“嗯。”像是早已了然，韩潇轻应一声，微沉的嗓音，带着点沙哑，显露出工作一天的疲惫。

一旁的裴岑瞧着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面，笑得快合不拢嘴了，立马大步迎上来。

“待会咱们和检察院那边有个饭局，你待会带着家属一起来呀。”说着，瞅了眼低头默不作声的徐圆，冲韩潇暗使个眼色，意味好不明显。

闻言，韩潇眉心微蹙，清冷地有些凉薄的眼神带着警告冷厉地扫了他一眼：“这种应付的场合你去还不够吗？”话罢，没再理会笑得像只狐狸的裴岑，狭长幽深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徐圆：“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一路安静到律所大厦楼下的车库。

韩潇按下车按钮，后备箱缓缓升起。接着，徐圆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被塞进去。

玩疯了一整天的戚梦，乖巧地躺在徐圆怀里，已经酣睡过去。徐圆今天陪着戚梦玩的体力不支，窗外夹杂凉意的清风缓缓拂过她的发丝，吹得她舒服地想伸个懒腰，全身的困意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她头靠在柔软的座椅上，眼皮一搭一搭地，逐渐合上。

车内不甚明亮的灯光下，韩潇透过后车镜瞥了眼呼吸平缓、互相依偎的俩小人儿。抬手，不动声色地合上车窗，打开暖气，放缓了车速。

直到窗外一道鸣笛声响起，徐圆才恍然惊醒。一抬胳膊，被压了许久的酸痛感骤然溢上心头，忍不住闷哼出声。

“醒了？”低低淡淡的声音，从前方驾驶座传来。

“嗯。”徐圆手臂被枕得有些发麻，不敢有太大幅度惊动戚梦，只轻微动了动调整了下坐姿。随即垂眸看向靠在她肩膀上的小人。红扑扑的小脸长长阖合的睫毛，看起来睡得特别香。

车底发动机隆隆低响着，窗外是黑压压的一片，模糊不清。

徐圆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眼神中还带着刚醒来的迷茫，“……这里是？”

“公寓的车库。”

“哦。”徐圆点了点头。

过了好一会，突然意识到不对，扭头看向他。

不是说送我回家吗？怎么……回他家啦？

“徐圆，有件事，可能要麻烦你。”

他偏过头，黑亮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