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府偏院内,管家无奈地看着一群孩子。
他在盛府此地来迎去送也有数十年了,因着盛府地位总会面对形形色色不同阶层的人,如此多年下来,也算是长袖善舞面玲珑。在旁人看来,这个一把年纪的老管家就跟街上随处可见的老丈一般不起眼,但真正与他打交道,就知道这老管家手段圆滑,与他相处无不觉得如沐春风。
就没有他搞不定的人!
可现在,老管家在一群闭口不言的孩子们面前束手无策了。
他其实看出来了,这群孩子受到了长期的n跟毒打,对其他人非常的警惕,就连牵手一起跑出来的同伴都不相信,一被安置到这个院子,就各自找了角落蹲下,与外界疏离隔绝。
只要给老管家一段时间,他也自信能得到这群孩子的信任,偏偏如今情况特殊,他们需要从这些孩子口中得知他们的身份父母,才方便送回去,时间紧迫。
老管家听到院门口,脚步声纷至沓来,转身相迎。
“他们不愿意跟人说话吗?”姜羲问道。
老管家无奈点头:“老朽无能。”
姜羲摇头,这事儿真不能怪老管家。
“我来试试。”
她算是一众人中,唯一与这群孩子有过接触的,盛明阳那会儿被迷晕了不算。如果这些孩子对她抱有信赖和安全感的话,应该是能够对话的。
姜羲尝试了一番。
很可惜,失败了。
他们看姜羲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冻结的记忆中估计还残留着姜羲说要放火烧房子顺便烧了他们的印象,姜羲在他们眼中的形象也是恐惧的。
姜羲暗自思忖后,来到了也在其列的少年身前。
少年与那些换上了干净衣物的孩子不一样,他仍然是那副邋遢打扮,而且站在角落的姿态保持着攻击性。
姜羲虽然战五渣,却眼明心慧。
她发现,这个少年站定的位置并不是随随便便一选进可攻退可守,就像在那间屋子的角落一样。
姜羲静静打量着这个如夜色般沉默又神秘的少年。
这个少年身上有太多谜团。
依据姜羲与他的短暂接触来判断,少年分明是有充足能力逃出那个地方,以他能一脚踹塌土墙的战力来说,院子里六个大汉捆一起也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为什么,他没有离开呢?
在姜羲打量少年时,少年也在偷偷打量姜羲。
“你看我做什么?”姜羲敏感,当即问他。
换个油嘴滑舌的,大概会说你看我我也看你。
但少年不,他只是低下头,耳朵尖儿动了两下。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摇头。
“你有家人吗?”
少年还是摇头。
姜羲想了想,换了个话题:“你是被那些人骗过去的吗?”
少年这次没有摇头了,他认真思索了一番,说了一个字:
“饿。”
别人听来很无法理解的话,姜羲却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
他饿了,没地方吃饭,恰好有人送上门,他就顺便找了个长期饭票。
那些骗走少年的人,可能怎么也没想到,轻轻松松骗回去的货物,竟然怀揣别的心思,反而把他们给赖上了。
打也打不过,送也送不走。
只能硬捏着鼻子忍下。
再看少年邋遢的衣物,应该是少年自己不甚在意。
解了疑惑,姜羲才对少年道:“你能帮我吗?”
少年毫不犹豫点头。
倒是姜羲失笑:“你问也不问,就这么答应了?”
少年嗯了一声,瞟了姜羲两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好吧,那我就直接说了。你能帮我问问这些孩子,他们的父母家人在什么地方吗?能问多少问多少。”
姜羲见过少年一句吩咐,这些孩子二话不说跟着跑的模样,比姜羲用放火威胁他们还要来得听话。
这其中的道理也许很简单在没了父母家人、举目无亲的境地下,这下弱小的孩子眼看着这个大哥哥能够让那些魔鬼们低声下气,在他们心里,这个大哥哥就是世上最厉害的英雄了。
这就是安全感。
姜羲的判断总算没错了,少年一出马,那些死活不肯开口的孩子们,嘴里的话跟倒豆子似的往外冒。
老管家手一挥,立刻有人拿着册子上去将信息记录在案。
没一会儿,官府的人也来了。
在场被拐卖的足有十几个孩子,在素来平稳祥和的樟州来说,算是大案子了。何况牵连的还有盛府最受宠的盛六郎?
刺史府的刘长史亲自赶来,听他说,杨刺史听到这事儿也是忧心忡忡,连觉都不睡了,披上官服就要赶过来,还是刘长史劝住了他。
刘长史也是从五品的大官,在一众盛家人面前却毫无官威,可见盛氏在江南一地积威已久。
估计现在,刺史府已经为了盛六郎被bn一事闹得翻天覆地了。
官府接手了,姜羲等人自然不打算多呆。
姜羲拒绝了盛夫人的挽留,经过这一夜的惊心动魄,她现在只想连夜回去玉山上的那个小院儿。
大概那个地方是她自来到大云起,唯一一个让她生出家的眷恋的地方。
姜羲都要走到门口了,又停下了脚步。
倒回来,来到少年跟前。
少年被乱发遮住的眼睛,干净无尘地望着她,好似澄澈净湖,一眼便能看到底。
姜羲从怀里摸出一包糕点。
买来一块都没吃的糕点姜羲没舍得丢,干脆塞在怀里,折腾好一会儿,如今已经碎成一堆渣渣了。
姜羲痛惜地翻着一堆糕点残渣,好不容易从里面翻出一块完整的定胜糕。
“喏,给你的。”姜羲把定胜糕塞到少年手里,随口说了一句,“你可以洗洗,换身衣服,应该会更好看些。”
少年应该眉眼不赖,这么糟糕可惜了。
其实姜羲就是想着,少年饭量那么大,跑一阵估计饿坏了,恰好她买来糕点没吃,顺手为之而已。
给完她就走了。
她没发现少年一直紧紧盯着她离去的方向,哪怕姜羲身影早就消失了,他的目光也舍不得挪开半分。
良久,他低下头。
梅花状漂亮精致的定胜糕,在少年脏兮兮的掌心里,显得可怜兮兮的。
少年有些懊恼,想起姜羲刚才所说的话,后悔自己没洗手,把漂亮的糕点都弄脏了。
想了想,少年小心翼翼地把那块糕点塞进嘴里他觉得嘴里比较干净。
姜羲去的那家糕点铺子,看着不起眼,其实是樟州最出名的糕点铺子,连一些贵人府邸偶尔也会去买来吃,味道极好。
松软香甜的定胜糕放进嘴里,立马就化开了。
少年惊恐捂住嘴,却没来得及阻止,就感觉那块定胜糕迅速化开滑进他的肚子。
没没了
少年傻愣愣地站了老半天,一副如遭雷击的样子。
直到老管家上前来,谨慎地打断了他的出神。
“小郎君,我家六郎请你过去一见。”
老管家的语气,莫名有些敬畏。
照理说老管家见过那么多贵人,不应该这样的。可他就是对少年有一种莫名的畏惧,就像是家养猫狗对山中丛林之王的天然畏惧。
老管家看来,这少年瞧着闷,不怎么说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就好像一匹草原上的孤狼。
高傲,又危险。
老管家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等待少年的回答。
他本来没抱希望,少年自进盛府起,没跟姜羲以外的人说过半个字。哦,刚才问话例外,那也是姜羲让的。
谁知,少年倏地抬头:
“我要换衣服。”
“什么?”
“洗干净。”
老管家不是没听懂,他只是意外。刚才他叫人帮少年换衣服,少年可是用眼神活活吓哭了小丫鬟。
“好没问题。”老管家的处变不惊发挥了作用,他立刻挥手叫来人要帮少年沐浴更衣。
少年没让其他人动手,自己拿了衣物,进了准备好浴桶的房间。
片刻之后,焕然一新的少年从房间里踏出,前后改变之大几乎让人不敢相信。
院子里好几个小丫鬟看得红了脸。
“好俊。”比六郎长得还俊。
盛六郎是公认的盛家子弟容貌之魁。
如今,这个洗干净后的少年竟然把盛六郎的风头也压下去了!
当然,这其中有落差太大,内心过于震撼的缘故。但少年洗净后,容貌与盛六郎也绝对是不相伯仲。
盛六郎是天上骄日。
少年则是绝世利剑,周身寒气凛冽,气势锐不可当。
也可以说,是各有千秋。
少年被带到盛六郎面前时,盛六郎也被惊艳了。
他摸着下巴,惊奇的眼神在少年身上扫来扫去:“你真和刚才那个是同一个人?”
少年并不理会。
盛明阳知道少年的古怪性子,干脆开门见山:“我看你身手不错,既然没有地方落脚吃饭,不如来我盛府,给我当侍卫如何。”
盛明阳对少年有兴趣极了。
少年很神秘,也很有趣,对这样的人,盛明阳的第一反应便是收于麾下。
这是见猎心喜。
少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灼目寒光直直逼向盛明阳:
“她在什么地方?”
“什么她?”盛明阳素来聪明,很快联想到,“哦,难道你是说姜九?”
少年用眼神给了肯定。
“她当然回玉山去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去哪儿!”
少年留给盛明阳的,只有冷漠不可攀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