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姜羲非常不愿意承认她是一个坑,偏偏对于穆玉姝来说,这就是事实。既然坑,还是早点出去为妙。
姜羲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多谢你们来看我,我没事。”
她的笑容客套而不失礼貌。
穆玉姝感受不到这其中的转变,就是忽然觉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明明来之前,她有很多想要关心姜九郎的,比如她去哪里啦,有没有受伤啊,为什么会失踪之类的。
现在,她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穆昭七巧玲珑心,自然看出其中关节,再联合上次姜羲跟他说的,他叹了口气,无形中与姜羲达成了一致想法,便上前几步来,状似无意地隔在了穆玉姝跟姜羲的中间,岔开二人之间的话题。
“听说你是在随四皇子楚世子调查杨刺杨志源的途中,遇到危险不慎失踪的?”穆昭开口便问。
姜羲点点头,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杨志源的事情已经败露了?
想到便问了,穆昭则告诉她:
“五日前杨志源便被兵马押送回了樟州,听说四皇子调查出他的一系列罪证,已经在送往长安的途中了。现在他的罪证虽然没有证实,但是刺杀皇子这个罪名是抹不掉了,如今他被关押在大牢里,刺史的位置也空缺了出来。”
“押送回樟州等等,你是说杨志源还活着?”姜羲诧异无比。
“你不知道吗?”
姜羲摇头:“那日我们在华方山里遇到了泥石流,我以为他已经死了。啧啧,杨志源还真是福大命大啊。”
穆昭却笑:“哪里有福了?他还没回到樟州,他的那些事迹就已经传遍了,百姓都知道这次楠江洪水,是因为他侵吞了朝廷拨付的河道款项。那天他被押进城门的时候,被百姓们砸了一路的烂菜叶子,现在还在牢里半死不活呢。我估计押到长安,那才是他的噩梦开始!”
杨志源的其他罪证,对樟州的百姓们来说,也许就是一个贪官落马后的大快人心,大家凑凑热闹,唠唠嗑就过去了。
但是侵吞河道款项,间接导致楠江决堤,樟州百姓们,尤其是楠江沿岸的那些百姓,可真真地把杨志源恨到骨子里去了!
洪水过境,淹没了多少农田,又有多少rn离失所。
就算天象异变,大雨很快停了,洪水也退走了,但是造成的损失却是不可估计的。对于百姓们来说,这些损失都是在割他们的肉啊!
关乎生死,他们怎么能不恨杨志源?怎么能不想杨志源去死?
经过这么一宣扬,杨志源算是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了。
“洪水那日,连樟州城里都漫进水了,还好水不多,一两天也就退走了。”
姜羲却想,难怪进城的时候看到一路萧条呢,原来是樟州城里也受到影响了。也是,楠江分了支流入樟州,楠江涨水,樟州河会不受影响?
“他没死也好,这些民怒人怨是他该承担面对的。”
穆昭唏嘘不已:“谁能想到,出了名的面玲珑老好人,竟然如此毒蝎心肠,不知道多少人觉得难以置信。”
姜羲没这么觉得:“他要真在这樟州官场上是个摆设,还会面玲珑吗?”
“也是。”穆昭啧啧两声,“反正他这一倒,拔出萝卜带出泥,不少人要遭殃了。”
姜羲对此不意外,杨志源在樟州不可能是孤军奋战,官场上绝对少不了跟他勾搭成奸的人。
这些人享受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付出代价了。
姜羲跟穆昭谈论杨志源一事的时候,穆玉姝只能孤零零地站在一边不断搅着衣带。她看看十三哥,又望望姜羲,见二人都没有注意自己,心里有些小委屈,却又不敢表露,只能撇撇嘴角,装作文静听话的样子。
好在阿福突然走来,说饭菜准备好了,姜羲干脆邀请二人一起坐下吃饭,这才缓和了穆玉姝被排离在外的尴尬气氛。
穆玉姝重新生起雀跃,几次想要伸手帮姜羲布菜,都被姜羲拒绝了。
姜羲还跟穆昭联合起来,穆玉姝夹的菜都被他要走了,气得穆玉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姜羲感觉到穆玉姝脸色的连连变化,不好说什么,闷着头一个劲儿扒饭,没一会儿饭碗空了,她正想叫阿福呢,穆玉姝眼疾手快地把碗夺过去!
“你身体不好!我帮你!”
穆玉姝脱口而出后,才觉得自己的行为太主动太唐突。
转念想想,姜九郎是十三哥的朋友,她这个做妹妹的帮着照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便开开心心地放下了心理负担,端着饭碗跑了。
没跑两步,脚下一勾,整个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饭碗啪地碎了不说,连她的手掌都被擦伤了。
“碗”穆玉姝委屈极了,小嘴瘪着,只埋怨自己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穆昭最快冲过去将她扶了起来,又是担心又是生气:“走路就走路!跑什么?这下倒好,摔着了吧!让我看看伤哪儿了?”
说着就要扯过穆玉姝的双手,检查她的伤势。
穆玉姝却避开了穆昭,把破皮的双手藏在身后,怯怯地看着朝她走来的姜羲。
“对不起,是我不小心。”穆玉姝见姜羲怔怔地僵硬了,还以为她是生气了,越发懊恼,“都怪我不好!连走个路都能摔到!还把,还把碗给摔破了”
姜羲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用笑容安抚了穆玉姝。
“人走路哪有保证一辈子不摔跤的?碗摔了也没事,碎碎平安嘛。”
不过是一个笑容,不过是一句安慰。
穆玉姝先前那段小情绪却迅速荡然无存,还有点小开心,因为她感觉到姜羲是真的关心她。
此刻的姜羲,却在望着穆玉姝出神。
确切的说,应该是看着穆玉姝的胸前。
她突然感觉到有眼刀子嗖嗖向她飞来,姜羲后知后觉抬头,与穆昭锐利的目光撞在一起,才恍然发觉她刚才做了什么。
“抱歉抱歉。”她连连道歉,“我是看十四娘的玉佩太入迷了。”
她指了指穆玉姝胸前挂着的玉佩,内心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穆玉姝低头,呀了一声:“玉佩怎么掉出来了?”
应该是她刚才摔倒的时候,不小心从领口滑出来的。
那块玉佩,与其说是玉佩,更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籽料,外壳温润莹透,有着白玉的质地,又有着玻璃一样的纯净。
真正引人瞩目的,不是外面的玉石,而是里面流淌的缕缕金丝,像是有灵性的生命一般,自然流动着,形成的金色线条繁琐玄妙,又充满了生机和神圣的气息,光看一眼,便让人觉得不凡,更不忍心亵渎。
这样的至宝,应该是被神灵捧在掌心里的。
现在,被挂在了穆玉姝的脖子上。
难怪姜羲会看入迷,别说穆玉姝,就连穆昭也觉得不奇怪,他知道这块玉佩有多么珍贵。
“我自小体弱多病,阿爹就寻了这金髓送给我,传说它可以祛病养身,百病不侵。我带了之后果真身体大好,阿爹便吩咐我一定要随身带着,还不能显露于人前,否则就不能保佑我了。”穆玉姝看姜羲感兴趣,便主动解释道。
“金髓?”姜羲若有所思。
原来在大云,这个东西叫金髓吗?
在她的认知中,这东西是真正的上等神物,可以沟通天地意志,拥有独一无二的神性。它的名字,叫神金。
不过叫它金髓也很贴切,因为这种神金,是生长在巨型金矿的中心,是整座巨型金矿历经岁月后生出神灵所形成的精髓。
这样一块珍贵无比的神金,被做成玉佩待在穆玉姝的身上,只是穆玉姝阿爹希望可以保佑爱女身体康健,便足以见得穆玉姝的阿爹有多么疼爱她。
况且姜羲还知道,传说不只是传说,神金随身,那岁月沉淀下来的神性是真的可以保人百病不侵延绵益寿,否则怎么能被称为天地至宝?
穆昭忍不住提醒她:“既然你也知道你阿爹让你不要露人于前,那你还不快收起来?”
“姜九郎又不是别人!”穆玉姝气鼓鼓地说道。
说完又是懊恼,怎么把内心的想法全说了?
姜羲摸了摸脸,装作没有听见,让阿福再打碗饭过来,牵强地扯开话题。
穆玉姝眸光一黯。
穆昭见状,虽然乐于见到姜羲的当断则断,但是真看到妹妹因为她而这般失意,还是于心不忍。就干脆找了借口,说他还有事,就要带着穆玉姝离开。
正好听闻姜羲归来消息的盛明阳、盛明煊和苏策也赶来了,穆昭跟盛明阳不对盘,就更要急着离开了。
“等等!我有话想跟姜九郎说!”穆玉姝顾不得其他,她只是直觉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机会说了。
盛明阳几人还没来得及上来关心,就见到这般尴尬的画面,很生硬地找理由溜到一边儿去,顺便把不情不愿的穆昭也给拉走了,给姜羲与穆玉姝腾出了空间。
对此哭笑不得的姜羲,也只得认真聆听穆玉姝接下来打算对她说的话。
“你还记得,我们说好要去看云朝海棠吗?”
姜羲下意识点点头。
同样的,她也意识到,跟穆玉姝的云朝海棠之约至少是二十天以前的事了,当时穆玉姝约她,说云朝山的海棠还有几日就开了。现在算算,海棠花的花期也差不多十来天,那云朝山的海棠也应该谢了,这个约定不明不白地混过去,也算是好事了。
她索性惋惜道:“可惜这花期已过,与十四娘你的约定怕是完不成了。”
“不,花期还没过!”穆玉姝说,“今年云朝山的海棠到现在也迟迟未开,它们可能也在等你呀!所以云朝海棠的约定,你一定一定不要忘了!”
穆玉姝不傻,她能感觉到姜羲的疏离。
至少,给她留下一个会议
希冀在眼底燃烧的穆玉姝,琉璃般的眼眸灼亮得吓人,她紧紧看着姜羲,抛却了所有的羞怯跟退缩,用尽了勇敢,只希望得到姜羲肯定的答案!
姜羲被这样的眼睛盯着,怎么也说不出推拒的话。
“既然是已经答应的事好吧。”
这是最后一次。
姜羲心想。
穆玉姝的欣喜几乎要冲破牢笼了!
她压都压不住满脸的笑意,喜滋滋地对姜羲说:“好!你一定要记得哦!”
“嗯。”
“十四娘走了!”穆昭大步流星地踏来,拽着穆玉姝离开了。
盛明阳等人这才凑上来。
“有小娘子倾心哦,还是大名鼎鼎的穆家十四娘,你小子有福气哦。”盛明阳上来就是一阵打趣,还促狭地冲姜羲挤眼睛。
姜羲被这种兄弟之间的气氛搞得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闷闷地憋着气。
苏策却看出来了:“阿九对穆家娘子没感觉吗?”
“她很好,只是我”姜羲说不出贬低的话,穆十四娘本来就是很好很好的女子,只是偏偏遇上了她。
苏策明白了姜羲的愧疚,拍拍她的肩膀:“没关系,这种事情本来就说不准。”
倒是盛明阳很惋惜,要是穆十四娘真的嫁给姜九郎了,看那一心为九郎的倾慕样子,穆十三那个家伙能被气死!
“不说别的,你这次失踪好几天,没事吧?”盛明阳难得正色,回到正经话题上来。
姜羲知道他们是关心,指着饭桌,大喇喇地说:“当然没事!没看见我刚刚才吃了一堆饭菜吗?”
“算我一个!”盛明阳自来熟地跑去饭桌前坐好了。
姜羲忍住想拍死他的冲动,让阿福多添两个菜,四人围着桌子坐下开始闲聊。
姜羲这次失踪,可真让他们担心得很了,几人这会儿没表现出来,实际上已经接连几天没有吃好睡好了。
现在姜羲一切安好,几人解决了心事,自是敞开肚子胡吃海喝。盛明阳更是偷偷带了酒来,庆祝姜羲平安归来,气氛一下子欢快起来。
盛明阳说起四皇子对姜羲的赞赏钦佩,盛明煊一如既往的星星眼迷弟样,苏策唇边含笑不言不语,姜羲敲着酒杯把酒言歌。
天色渐暮的小院,沉浸在少年们的欢声笑语中。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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