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仙铃院闹了一出人命案后,姜羲与一众友人懒得换地方,在仙铃院将就歇了一晚后,等到天明才各自散去,还约好三日之后曲江池上再聚。
当时姜羲是搭乘宁玘的马车回的宋府,与宁玘告别之前,他竟然主动提及曲江池聚会,说要与她一同前往,到时候来宋府接她。
他怎么说的来着?
“脱离俗世久了,难免想要沾沾红尘之气,免得忘了自己。”
姜羲听懂了个大概意思,反正就是宁玘也想去凑凑热闹,她反正是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一口应下。
没想到刚回到宋府补了个觉,叶诤又打发了人上门来,也约姜羲三日后在曲江池见。只是他与楚稷不是去凑热闹的,而是为了去查案,姜羲当然无法拒绝。
这么一来,曲江池花魁大比那日,怕是真的热闹非凡了。
很快就到了三日后。
这三日里,相比起仙铃院里死了两个微不足道的小侍女,宁十九郎与姜九郎是旧相识的消息才是真的穿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姜羲也算是沾了宁十九郎的光,先前知道她的人,大多是国子学学生,或者参加青山行宫宴会的少年少女。可这次,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独来独往、高居山岭之巅的宁十九郎,第一次有了朋友,是从江南来的姜九郎
“听说你有一位相交极好的友人,名叫姜九郎的?”
权倾天下的宁相宁远崇,此时站在独子宁玘的书案前,贯来威严深沉的脸庞显露出难得的温和,就连询问也是轻声细语,俨然一派慈父作风。
宁玘正在端详书案上铺开的画卷,这幅作品是他今天刚完成的,墨迹还未干透,带着湿润的笔触描绘出来的山水之图尤为鲜活,少年吃鱼的生动形象更是跃然纸上。
他看得认真,对宁远崇的疑问也是心不在焉的:“父亲从何处听来?”
宁远崇面庞带笑:“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
宁玘愣了一下,缓缓抬头。
父子两人隔着书案对望,眉眼极为相似。
只是父亲宁远崇的眉眼更加强硬,不显山不露水儿子宁玘的眉眼更加清隽,周身有一股不染世俗的脱尘之气。
“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宁玘喃喃着,复又摇摇头,笑道,“父亲说的没错,姜九郎的确是我的好友,是我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
宁远崇听到那个“唯一”,莫名怅然起来。
“有空带他来宁府作客。”时常听到同僚对他家十九赞不绝口,却无人知道他宁远崇也曾羡慕别人家儿子的跳脱生动。
难得,他也有机会看到儿子带着友人上门做客。
“好。”
“这画倒是极好,你是的新作?我能拿去看几日吗?”
宁玘摇头:“抱歉父亲,这是我要送人的。”
宁远崇猜到宁玘要送的人是谁,没觉得不悦,反而乐意看到宁玘与他朋友往来:“听说你今日要去曲江池?有什么需要,便叫文伯替你安排。”
“儿子知道。”
宁远崇这才离开,走出宁玘的书房时,他忍不住回首往里望去,明亮的天光照亮书房,宁玘垂首为画卷补上细节,专注认真的身影像是亘古不变的苍老雕像。
明明是个少年人,却深沉得仿佛历经岁月的老年人。
“也不知道,送他去那个地方,是对是错。”宁远崇摇摇头,负手离去。
宁玘暂且不知道父亲的纠结,他完成画卷之后,等墨迹干得差不多了,才将它卷起准备带出门访友这画卷当然也是他给友人的作品。
因着先前与姜羲约好的,他今日便没有坐马车,是骑马出的门。
也没要人随行,独自来到崇仁坊的宋府,姜羲也刚刚准备好,骑上玉狮子,带着计星前几日去平康坊是临时起意,今天要去曲江池,想起了答应要带计星去见识见识,自然不能错过这大好机会。
要忙着离开,姜羲不得不暂时放下宁玘送来的画卷等回来再看,一行三人骑马往曲江池而去,快到曲江池的时候,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除了想要一睹花魁大比风采的男人们,女子也不在少数。
有的女子直接骑着马,有的女子则穿着男装,她们遍身罗绮,放声大笑,俨然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眼看着天色渐暮,前往曲江池的道路两旁竟悬挂上了高高的灯笼,照亮了一条灯火荧煌的道路。
“这曲江池的花魁大比,热闹得仿佛上元佳节。”宁玘环顾四周,饶有兴致地将美景尽收眼底,全然不觉他也成为了旁人眼中的风景
“你们看,那里是不是宁十九郎啊。”
“好像是,宁十九郎竟也会去看花魁大比吗?”
“花魁大比本就是雅事一桩,我等文人写诗作赋相和,不正好说明我大云太平盛世,国力强盛吗?想来宁十九郎也是为此而来罢。”
“他身边的人,怎么瞧着像是姜九郎?难道传闻是真的?”
姜羲与宁玘骑着马闲散而过,所到之处惊起一片议论纷纷。
姜羲最近也锻炼出了铜墙铁壁,学会对那些谈论视而不见。
到了曲江池边,她远远就看见国子学的同窗们聚在一起,同样也发现了她,柳自怀那个家伙正兴奋地跳起来朝她挥舞手臂呢。
他旁边站着盛明阳跟穆昭,他们二人竟然也来了。
“九郎!九郎!”
“宁十九郎!”
姜羲挨着应了,笑得特别欢快地看向盛明阳穆昭:“你们也来了。”
“我们不能来吗?”盛明阳夹枪带棒没好气道,还扭头钻进了人群。
姜羲有些懵:“他怎么了?”
穆昭往身后扫了一眼,分明看到那个家伙正悄溜溜地往这边瞥呢,便呵呵一声:“别理他,这几日他听长安风传你与宁十九郎是知己好友,正不忿着呢,幼稚的家伙整天只知道吃醋。”
说完,他主动跟宁玘见礼,两人说起家族之间多年来的相交甚好,气氛非常地融洽。
姜羲也瞅准机会,在人群里把盛明阳扒拉回来,三言两语就说得他眉开眼笑的,先前的气劲儿全消了不说,还支支吾吾地给她道了歉。
柳自怀正好走了过来:“我们的画舫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可以登船了。”
姜羲环顾周围:“今日的花魁大比在湖上?”
“是啊,每年花魁大比的台子都是搭在湖中心,我们坐画舫靠近。对了,这画舫还是宁府准备的呢,是整个曲江池最大的画舫!”
姜羲顺着柳自怀的手望去,就见曲江池边上听着一艘巨大的画舫,足有五层楼高,相邻排列的画舫与之相比,弱小又可怜。
他们依次登船,画舫往湖心而去。
在湖边看得还不明确,等凑近了,姜羲才看到这片水波未兴的湖面上,竟然平白多出了一坐辉煌壮观的亭台楼阁。
柳自怀继续充当无所不知的解说
“看见那片小楼了吗,全都是各家青楼的画舫用铁链相连,一夜之间搭建而成,非常的平稳,人走在上面就跟平地似的,完全是缩小版的平康坊,我们要是在自己画舫上呆得无聊了,就可以搭船去那边。还有最中间的高台,那里就是待选花魁们要上去表演的地方,登高足以让外围所有画舫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脚下的是宁家画舫,自然被安排在了最靠里的位置。
没一会儿,其他家的画舫也依次到了,不远不近地停在附近。
姜羲站在画舫上往四处眺望她没想到这曲江池上的花魁大比会是在画舫上举行的,本来还约了叶诤楚稷调查案子,这下要怎么办才好?
正好盛明阳觉得外围的画舫距离有些远,说要去那边看看,大家也纷纷同意,坐着小舟靠近了青楼的画舫,踩着木板果然如柳自怀所说,站在用几十艘青楼画舫共同搭建出来的湖心建筑上,感受不到丝毫的水流起伏,双脚如履平地。
姜羲觉得在这上面遇到叶诤楚稷的可能性比较大,就吩咐计星去周围找找。
没一会儿计星回来了,顺便带来了叶诤邀请姜羲过去一见的话。
“我有朋友也来了,托人叫我过去坐坐,我待会儿再回来。”
姜羲没提叶诤楚稷也来了,免得他们来查案的消息流传出去。
已经找了包间落脚的众人也没多问,就是嬉笑了两句别走失在了花丛里。
姜羲笑骂两句回去后,与计星往仙铃院的画舫而去。
这一走,太多相似的画舫看得姜羲眼花缭乱,悄然间走错了方向姜羲都不知道,不小心进了不知道是哪家的画舫,还撞见了不该看到的
“谁!”虎狼般凶恶的眼神猛地向姜羲看来,还顺势将身旁的娇小女子藏在身后,高大的身躯把女子藏得严严实实,唯独露出一片月白色的衣角。
姜羲瞥了那衣角一眼,抱歉地拱手说走错地方了。
“还不快滚!”
姜羲也没去计较对方理所当然的上位者口吻,这帝京长安,天子脚下,连块瓦片掉下来都能砸个三品大员的家眷,谁知道这又是何方神圣?
她只若有所思地转身出去,心头记挂着那片月白色衣角,却误打误撞找对了地方,在仙铃院的画舫见到了楚稷跟叶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