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坞堡旋即变成这道北方防线上的重要营寨和支撑点,而今关中盟兵马就在此处集结,等待进攻。
林氏之所以这么听话,到底也是得益于林氏家主是杜英一手送上去的,他不听话谁听话?
因此杜英还是很感谢苻坚的,林氏坞堡这一份大礼就是当初苻坚送给他的。
只是当时的苻坚把林氏坞堡和林弊当成弃子,可能也没有想到,林氏坞堡竟然能够在关中盟体系中发挥这么大的作用。
归根结底,还是氐人发自内心对汉人的轻视。
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中,即使是苻坚很欣赏汉家文化,也不能免俗。
不过大军开拔,杜英却没有跟着去,只是让王猛随军指挥。
不然的话,关中盟军队实际上全部交在朱序和任渠的手中,在没有得到桓温准确命令的前提下,杜英怎么可能放心?
这两个货要是拒不听命怎么办?
更何况关中盟军队之中,本来就有他们两个的不少下属,应该不算是关中盟的士卒才对,这些人是不可能直接听从于杜英的命令而不管不顾的。
所以杜英只能先让王猛去代表自己坐镇,同时以随时准备支援昆明池为借口安稳军心。
至于杜英本人没办法去,是因为桓温派人来了。
一老一少,再加上十多名护卫骑兵。
这不是桓温派给司马勋的援兵,而是派遣到关中盟来的使者,或者换句话说,真正意义上的监军。
杜英以及关中盟文武官吏们之前的幻想自然也随之破灭。把桓温的监军变成自己人,显然并不靠谱,因为这只会引起桓温的警觉并且派遣更加难缠的监军过来。
比如此时坐在杜英下手的这个老人。
征西参军,罗含。
罗含年过六十,在人均寿命很低的乱世之中,也是高寿了。而且他文人出身,身体素质本来就不是非常好,一路舟车劳顿,看上去疲惫不堪。
不过当他见到杜英的时候,还是很激动的,连连表示“琳琅毓秀,玉树临风,年轻人很有前途”!
被罗含这么一夸奖,杜英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毕竟当面的也是被称为“江左之秀”的人物。
因此两人一路互相吹捧着走入议事堂。
至于罗含带在身边的少年,则是罗含的幼子罗更生。
现在也不过就是十一二岁的样子。
杜英算了算罗含的年纪,生这小子应该也有接近五十岁了。
不由得在心中啧啧两声。
这“精力”,我辈楷模。
至于罗更生的这个名字,则是出自罗含成名作之一的《更生论。
万物不更生,则天地有终焉。
翻译过来就是,事物不发展,这方天地就要凉凉了。
罗含在后世因为其唯物辩证思想而被人注意,这《更生论就很能体现“事物是向前发展”的这一唯物辩证观点。
因此要说能够和长在红旗下的杜英找到共鸣的人,罗含肯定算一个。
所以杜英对他还是有好感的,不过现在罗含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而来,杜英无从知晓,因此还是小心谨慎一些为妙。
你对人家有好感,不代表人家不会捅你一刀。
这种上了花甲的老爷子,往往又精明又黑心。
至于带着自己的幼子前来,这在江左世家之中还是很常见的。
长辈都是想尽一切办法带着晚辈们开拓眼界、结识当世名流,以为他们掌管家业打下坚实的基础。
所以世家之所以是世家并且能够数代不衰,自然是有门道的。
相比之下,寒门子弟,哪里有这样的经历、这样的人脉?
罗含既然愿意带着罗更生来见杜英,也是向杜英传达善意的信号。毕竟长辈不可能带着心智还不成熟的小孩子来见什么坏人。
议事堂上只有一个人在等着,便是被杜英匆匆抓回来的谢道韫。
谢道韫好不容易大权在握,还没有享受一下,就被杜英给叫回来了,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惦记各处夏收的情况。
杜英已经让任群去接替谢道韫负责这件事,所以谢道韫就算是惦记,杜英也不会放人的。
何况这一次前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桓温军中而来的使者,谢道韫作为有实无名的上一任“监军”,自然要接待一下接班人。
而且更不要说来的还是罗含这种级别的人物,即使是谢奕见了罗含,也要客气三分,人家到底是跟自家兄长谢尚交好的人物。
作为晚辈,谢道韫更是不能连面都不露一下。
除她之外,其余的关中盟掾史和吏员们,都因为夏收的事情忙得团团转,都没有空过来。
罗含不以为忤,甚至他本来就没有立场去说这些人有失礼节。
毕竟人家都是在为了给王师筹集粮草而忙碌。
不过杜英在这其中所表达出来的不满和排挤之意,罗含当然也能够感受到。
就算是所有人都忙,总得有一两个关中盟本地的官吏能够挤出来时间露露脸吧?
只让谢道韫等在议事堂上,的确不太好看。
其实罗含是想多了,杜英心里的确对罗含的骤然出现以及这背后所代表的桓温的不信任以及试探有所不满,但是他还不至于失了礼数。
属实是因为关中盟兵马开拔、粮草收割这些太占用人手,大家都忙得团团转,即使是把谢道韫叫回来,这姑娘也不是很情愿,不过最后还是来了。
所以若是让杜英知道了罗含心中所想,恐怕会忍不住来一句:要是您老再晚来一两个时辰,连我这个盟主都见不到了,所以有一个凑合一下,知足吧。
“参军远来辛苦,道韫方才从坞堡外返回,有失远迎,还请参军见谅!”谢道韫起身,恭敬的说道。
同时,她的目光扫过杜英,微微颔首:“见过盟主。”
当时在田间,杜英走得匆忙,而自己一时的犹豫,导致一句“保重”都没有说出口。
结果半路杀出来一个罗含,让自己再一次见到杜英。
难道是天意如此?
谢道韫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甚至都没有遗憾又能够得以挽回的欣喜了,索性不多看杜英,免得自己又陷入到复杂而混乱的各种思绪之中。
或许是因为这几个月经历的,是自己几年都未曾经历过得。
所以心中难免少了些方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