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看出了陆纳的疑惑,甚至可以说不满,开口解释:
“吴郡子弟,可以派来军中,我们会仿照关中书院,开办一所专门教导军事指挥、作战的书院,现在名字都已经确定下来,便叫讲武堂。
届时讲武堂会通过考核的方式选拔人才,为我关中所用,讲武堂中毕业的学生,日后会直接入军中,根据才能安排在各处统兵位置上。而吴地子弟则不需要考核就可以入内求学。
不过事先说好,讲武堂是为了培训人才而设立,绝对不是什么人都可在其中滥竽充数之地,因此若是吴郡子弟在之后的求学中不思进取,那么讲武堂也会将他们退还各家。”
陆纳和顾会登时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似乎并不是不能接受的条件。
甚至可以说,正好能够帮助吴郡世家弥补现在他们一直想改变却又无从下手的短板。
但是这也意味着,吴郡世家一旦这么做,和关中之间,就已经不是单纯的生意往来了。
涉及到军事上的合作,甚至干脆等于双方共同打造一支军队,这就是盟友,甚至是一体的,而不是利益伙伴了。
“我等若答应了太守在朝堂上,恐怕还会平白受到攻讦啊。”陆纳缓缓说道。
王谢各家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吴地世家和关中走得那么近?
杜英打量着陆纳,似乎想要揣摩出陆纳的真正意思。
他是觉得开的条件不够,还是真心有此一说?
杜英还在思忖,王猛就先开口说道:
“若是此事可行,那么吴地各家和我关中,自然亲如一体。所以从南方前来的商贾,都可以享受和关中本地商贾一样的待遇。长安太守府也会优先鼓励采购吴地各家的货物,此为其一。
关中书院、讲武堂等等新开设之书院,现在还需要大量的先生讲学,因此我等也期望文风鼎盛的吴地各家能够施以援手,调拨选拔人才,补充入书院之中,为关中培养下一代人才,此为其二。
当然,若是诸位觉得不妥,那也无妨。大家各有顾虑,本就在情理之中。关中仍然支持各方商贾前来,并且今日下午太守府就会选拔各曹司掾史,若是吴地各家愿意的话,也可以派人参加。”
这一次,陆纳和顾会都很难保持沉默了。
条条句句,都说在了他们的心坎上。
无论是商贸还是兵马,这都是吴地世家真正所需的。
不得不说,杜英和王猛非常了解他们。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所以现在谈判的节奏真的完全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而吴地世家又掌握了什么呢?
甚至他们天真的以为,关中所需的,不过只是一些能够支撑他们在各方之间左右逢源的钱粮罢了。
然而现在才恍然发现,在这长安城中,真正有野心的,恐怕是坐在对面的这两个人。
同时,顾陆两人也敏锐的察觉到王猛话外之意。
如果吴地世家不打算在这军事上和关中合作的话,那大家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甚至商贸优惠之事,想都不要想。
关中并不贪图吴地的那点儿钱粮。
顾会缓缓说道:“事关重大,个中牵系,并非一家一户,所以还请太守和郡丞宽限两日,余打算和各家商议。”
陆纳则接着说道:“还请两位放心,吴地子弟一向传承家学、恪守王道,可为,也愿为太守分忧。”
言外之意,吴郡子弟很期望能够参加下午的人才选拔。
“也好,”杜英颔首,“我关中现在最缺的就是治世之才,吴中各家愿意共襄盛举,振兴关中文脉,余甚是欣慰。”
“这”陆纳皱了皱眉。
显然杜英理解成了吴地子弟愿意进入关中书院之类的地方教书。
教书先生有什么好当的?
自家学问传授给他人,而自己又没有多少实权,培育出来的弟子是不是称心如意更是两说。
可是杜英已经展露出了他的聪慧,显然不应该会有此误解。
那就是故意的了。
但是陆纳还是要解释一下,不然的话整个节奏将彻底落入对方的掌控。
然而,不等陆纳接着说,杜英就已经起身:
“府上还有如山公文,亟待阅览,既然两位兄台还需要商议,那也请尽快给出一个定论。师兄啊,到时候可莫要忘了给两位兄台单独送请柬。”
陆纳怔了怔,心中无奈。
如今主人明显有送客之意,他们当然也不可能厚着脸皮硬要留下来,只好起身告辞。
同时他们也明白了杜英的意思,只要不答应今天杜英开出的条件,那么吴地子弟想要进入长安郡守府显然也是空谈。
当然了,就算是今天不做决定,也无妨,本来杜英的规划之中,显然就没有打算吸纳吴地子弟进入太守府,而是期望他们能够在书院和军队之中发挥作用。
因此杜英点出了“请柬”,显然是在提醒他们,他所能接受的最晚时间,就是大婚之前,并且真心期望吴地子弟能够以盟友的身份出现在宴席之上。
一路保持沉默走出太守府,顾会方才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
“祖言,这杜仲渊,欺人太甚矣!”
陆纳脚步一顿,看着周围喧闹的街市:
“何出此言?”
顾会一时又怔住了,旋即恨恨的跺了跺脚:
“皆是我等无能,三言两语之间,竟什么都快要答应人家了,反倒是自己所需的,皆未争取。”
“相比于杜仲渊能给我们的,我们本来所求的些许钱财,又算得了什么?”陆纳微微眯眼,“所以并不是他欺人太甚,而是他很清楚我们真正想要什么。
这种被人看穿了心思,甚至发现对方比我们更了解吴地世家现状的感受,的确不怎么好。”
“那祖言是打算答应了?”顾会赶忙问道,显然他还是有些犹豫的。
吴地世家出钱出粮出人,甚至还冒着开罪各方的风险,最后却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陆纳缓缓说道:
“知道为什么我们一直要被欺负么?还不是因为南渡各家是簇拥着典午正朔而来的,还不是因为兵马大权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令伯,家父,皆位极人臣,然而呢?盛名之下,又有多少实权归于吴地子弟?若是有兵权在手,吴地各家,又何至于此二人之后,转眼萧索?”
顾会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