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何处有伤,妾身皆清楚。”谢道韫无情的戳穿。
杜英哑口无言,任由谢道韫惩罚似的又捏了捏他的肉,方才无奈的说道:
“那夫人黑灯瞎火的,观察的还挺仔细。哦不对,夫人好像都摸过,难怪”
“说什么话呢!”谢道韫娇嗔一声。
现在谢道韫算是认清自家这个不正经的夫君了。
一言不合,就开始往那种事上拐。
杜英嘿嘿一笑,这不就把话题岔开了么?
“说起来,若不是郗家的这个姑娘,恐怕这个牺牲品,就是妾身了。”谢道韫却仍然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中,幽幽叹息。
杜英摇头:
“王谢两家的情谊终归还在,而且谢家又不比郗家,纵然两头下注,王家也不能奈何。
所以说句实话,若阿元前去,或许还要比郗家那姑娘好一些。所以余才有此感慨。”
谢道韫沉默良久,低声说道:
“望她有福吧。”
杜英笑了笑,却也没有心情再做未竟之业,正打算哄着心绪显然也有些低落的谢道韫一起歇息,便听到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一张纸条从门缝之中塞了进来。
“公子,这是郡丞着人送来的。”归雁在门外说道。
杜英径直走过去,先接过纸条,接着又拉开门,把来回跑了两趟,小脸儿已经冻得红扑扑的归雁给拽了进来。
归雁显然有些拘谨,不过一双眼珠儿却在屋子里打了一个转。
谢道韫起身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来来回回的跑,也冻坏了吧,喝杯茶暖暖身子,等会儿把鸡汤再热一热。”
“姊姊真好,不过鸡汤就算了吧,天也不早了,大晚上的容易长胖。”归雁纠结着说道。
说罢,归雁偷偷看了杜英一眼。
为什么不想长胖?
那自然是不想让公子嫌弃自己。
归雁的小小动作,自然被谢道韫看在眼里。
她瞥了一眼杜英,似乎在说,看你把这么可爱的小妹妹给祸害的。
杜英顿时冤枉,他敢打包票,归雁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担心发胖,但是绝对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丫头肯定早就已经尝过了。
鸡汤毕竟也是她和谢道韫一起煮的。
自家丫鬟,杜英心里清楚,馋着呢。
不过杜英并不舍得在家中大妇面前无情的揭穿通房小丫头的谎言,甚至杜英还有理由怀疑,以谢才女的聪慧,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然而谢才女显然并不会让归雁难堪,顺便还能揶揄一下杜英。
家里的这几个女人啊一个个小心思多着呢。
还是疏雨那傻丫头好,傻乎乎的,就是容易被人当枪使。
不过杜英并不担心什么,谢道韫的大妇之位稳如泰山,归雁和疏雨等人显然也没有想要挑战谢姊姊的想法。
所以他选择直接摊开王猛的纸条。
“我心向北,不犯其利。各怀鬼胎,坐等自乱。”
杜英不由得微微一笑。
和师兄英雄所见略同啊。
谢道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杜英身边,跪在软垫上,从后面环住他的腰,下巴放在杜英的肩膀上,看着纸条上潦草的字迹。
“阿元觉得不妥?”杜英感受到了背后压过来的柔软,见谢道韫迟迟没有说话,忍不住问道。
之前谢道韫的态度自然是要对江左和荆州保持足够戒备的。
但是明显王猛的意见是,与其在长安和这两方争权夺利,倒还不如欲擒故纵,让桓济和那不知道是谁的江左之人先斗一斗。
而关中自顾自的北上就是。
“虽然冒险,但是却也不失为良策。”谢道韫微微摇头,“不然的话,难免又会陷入内斗的泥淖之中。
并且借助如此机会,也可让关中,乃至于天下百姓看一看,真正想要北定中原、为民而战的,到底是谁。
既然夫君如今打算立身在民,那么所行之事,也应当尽在于民。收民心而不收世家之心,是否可行,妾身也不知晓。
但是既然夫君已经在这条路上了,那就只能这样走下去。这本来就是一条充满了风险的路”
“但是也有可能是充满希望的路,不是么?”杜英轻轻握住了谢道韫的手,喃喃说道,“余从来都不怀疑这万民所蕴含之力,只是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重视,坐在上位的人,从来都是高高在上。
这权力如舟,而民如水,世上众人,只知道饮水止渴,却不知道民力有干涸之时,皆舟不能动。却不知道民力有翻腾之时,皆是浪涌如山,舟何能存?
水可载舟,亦能覆舟。江左如舟,荆州亦如舟,阿元觉得,若水在我,那这舟,余是否要翻覆之?”
谢道韫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理论。
竭泽而渔,这是能够理解的。
但是覆舟之论,怎么看都有些大逆不道了。
可是这的确是谢道韫无法反驳的事实,甚至直接明了的点出了现在江左之政的弊端。
世家压迫百姓,以获得争权夺利之资本。
那日子久了,百姓难道就会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么?
翻腾怒吼的江水,随时可以颠覆一切。
“明明有广阔的北方,却偏偏要龟缩在大江以南,地也有限,民也有限,却在进行无限的土地兼并。”杜英淡淡说道,“饮鸩止渴,这就是师兄为何不会把江左放在心上的原因。”
谢道韫默然,王濛的态度,似乎也能折射出整个北方人才的态度。
南方各家,想要立足于北方,还是少不得要尽可能的任用北方的人才,可是北方的人才又会愿意为他们所用么?
要知道留在北地的人,多半都是当初南渡的时候留守家业,或者干脆就直接被主家抛弃了的旁支,又或者是被大部队留下的某一两家。
谢家的旁支被甩到西北,诞生了谢艾这样的名将。
北海王氏则在战火中流离,出现了王猛这样的人物。
可以说,这些在胡尘之中打滚,最终崭露头角的北地人才,经历了江左的世家子弟们所没有承受,或者根本没办法想象的苦难。
因此他们愈发看不上南方来的人,也在情理之中。
甚至
之前只是北方并没有出现一个能一呼百应的人,因此南方的典午正朔就显得弥足珍贵,大家都承认。
那如果北方也有一个人展现出力挽狂澜之姿呢?
这些北地人才,又怎么会甘心为江左所用?
而江左,自然也不会真的对他们委以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