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罗含想要拒绝的话,早就断然拒绝了。
不引火上身,不给对方希望之后又扼杀、引起对方的不满,这些为人处世之道,罗含还是清楚的。
所以他此时的犹豫,自然也是想要告诉谢道韫,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艰难,这样才能让杜英和谢道韫珍惜这样的结果。
旁边的郗恢则脸色微变,有些按捺不住的轻轻敲着桌子。
罗含答应了继续向外拓展和建设关中书院,自然也就等于重新站到了支持杜英的立场上,又怎么可能再照拂郗家?
如此一来,郗家好不容易在长安抱住的一条大腿,说没就没了。
王凝之不在的日子,谁还能照拂郗家?
江左留在关中的人本来就不多,现在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关系模糊不清,若即若离,所以郗恢是万万不敢去招惹王坦之的,万一哪天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翻脸了,那郗家岂不是上错车了?
剩下的韩伯和阮宁等等,都是孤身一人,显然也没有什么班底和底气
兜兜转转,郗恢发现江左在关中的势力弱小到自己似乎只能主动去抱谢奕的大腿。
不管怎么说,谢奕的三女儿基本确定要许给自己,所以好像抱老丈人的大腿也没有什么问题?
如此一来,甚至和杜太守还是连襟?
似乎有一条崭新的道路,向自己敞开了。
郗恢轻轻摇头,将这种在他看来过于离经叛道的想法从脑海之中去除,自己是来反对杜英的,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和杜英混在一起?
当然,他并没有考虑,杜英对于这个凑上门来的连襟会不会待见。
到底是少年人,郗恢的脸色变化,并没有瞒过谢道韫。
谢道韫轻轻一笑,郗恢的心态浮动,总是好事。杨佺期名义上是郗家北上的带队人物,但是毕竟只是下属、是外人,所以真正能代表郗家行事的,还是郗恢。
若能“萝卜加大棒”以掌控这个少年的话,那想掌控郗家在关中的态度和立场,自然也就轻而易举了。
放眼关中,这个任务显然没有谁比谢奕更合适了。
自家老爹现在一副府中高卧、事不关己的架势,甚至就连渭水之战打得那么激烈都不着急嚷嚷着要参加,实际上心里有数得很,大概也知道这长安谁都可以离开,却不能没有他坐镇。
那就索性让老爹来对付郗恢吧。
谢道韫缓缓起身: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妨我们在书院之中走一走,既然此次道韫是代表夫君前来的,那么书院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可能的协调各个掾史,为书院解决。”
这是在刚刚的威胁和强硬的命令之后又给出的好处。
罗含虽然知道这还是先打一顿再给甜枣的老套路,但心中还是很受用的。
因为这至少说明杜英是真心想要建设和发展关中书院,不只是在嘴上说说而已,所以他也露出笑容:
“之前仲渊就曾说过绝知此事要躬行,并以此劝告书院学子,小儿们或许还不理解,老夫却是引以为戒,挂在心头。”
说着,几人先后向外走去。
而转过前厅,一名少女缓缓行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婢女,捧着托盘,上有礼盒。
“郗家妹妹,经年未见了。”谢道韫微笑。
那少女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娉婷而来,似弱柳扶风,听到谢道韫的声音,方才抬头。
柳眉弯如月,娇羞不胜风。
而少女惊喜的说道:
“原来真是谢姊姊!”
谢道韫笑着主动挽起她的手说道:
“为何不能是谢姊姊呢?”
“江左甚至都有传闻说谢姊姊为杜杜太守所掳走,为谢家之奇耻大辱”说到这里,少女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有如蚊蚋,偷眼看了一眼谢道韫。
少女不是别人,自是此次郗家送来想要和王家结为连理的郗道茂,郗昙的长女,也是郗家一直想要下出去,却迟迟未曾挑到落子之处的那枚棋子。
因为事实是否如此,她已亲眼所见。
谢姊姊这不是被掳走了,而是在这长安城“作威作福”。
罗含都小心的压着步子,不敢超越谢道韫,而自家那个在江左也是自视甚高,来的路上更是时不时宣称要在关中振兴郗家门楣、将那作恶多端的杜英彻底击败的兄长,更是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沮丧着脸。
虽然郗道茂知道,甚至都不用杜英出现,就是郗超大兄站在郗恢背后咳嗽一声,就足够让郗恢吓得屁滚尿流了。
可是柔弱而胆怯的少女,对于这个总是喜欢指手画脚的阿兄,还是有些畏惧的。
如今见他这番小心模样,心中没来由的安定,甚至还主动往谢道韫的身边缩了缩。
对于郗道茂刚刚所说的话,谢道韫不以为忤。
江左各家想要诋毁夫君,甚至三叔想要尽可能的撇清谢家和杜英之间的关系,营造出一种杜谢婚约是杜英强迫谢家所为的舆论氛围,都有可能,谢道韫也能表示理解。
而郗道茂的小小动作,自然落在谢道韫的眼中。
她在关中盟担当掾史的时候,本就负责盟中妇女工作,背靠杜英这棵大树,主持公道起来,谁敢说狡辩?
因此此时见到郗道茂瑟瑟缩缩,又压抑着喜悦的样子,心中难免升起保护欲,本不打算在这种可能会引起争议的事上多说,却也忍不住解释一句:
“姊姊并没有被夫君掳走,而是两情相悦、结为夫妻的。有一些传言,本就为了诋毁人而流传,所以不足为信。”
郗道茂似懂非懂,养在深闺的她,就像是一只囚笼之中的金丝雀,没有见过什么风雨,自然更不能理解这种人心险恶。
谢道韫无奈说道:
“妹妹年方少艾,又未曾行走于尘世之中,不能辨明,也在情理之中,姊姊自然不会怪罪。
上一次和妹妹相见的时候,已经是一两年前了吧?当时乌衣巷中各家内眷的集会上,见妹妹瑟缩于人群之外,如芭蕉逢雨,格外惹人怜惜。
当时恐怕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在此地再相逢。”
说到这话题上,郗道茂才算是回过神来,轻声说道:
“阿兄说要让余准备礼物送给贵客,余还不知道是何方来的贵客,没想到竟然是谢姊姊。”
谢道韫也注意到郗道茂身后跟着的两名婢女,犹然捧着礼盒,抿唇轻笑:
“妹妹有心了,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