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王坦之的目光已经落在孙元身上:
“难道你不是么?余记错了?”
孙元只好点头。
“所以渤海世家会不会这样做,统领觉得呢?”王坦之接着问。
孙元咬了咬牙:
“那主簿觉得,应当如何是好?”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啊。”王坦之回应。
“杀?”孙元打了一个激灵。
王坦之微微颔首:
“虽然是渤海世家主动掀起的城中内乱,给了王师可乘之机,也是世家打开的城门但是他们还没有向王师表示投降之意吧?”
孙元愣了一下,恍然想起来,渤海世家一直以来打着的旗号都是“杀胡人”、“除慕容”。
可是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打出来关中王师的旗号,也没有以王师的一部分自居,更没有派人前来和王坦之接洽,而是一直冲在王师的更前面,掩杀过大街小巷。
而在这个过程中,这些家伙把能轻易打下来的勋贵府邸全部都拿下然后快乐的洗劫一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弄得外城和内城一片鸡飞狗跳、哀声哉道。
可那些闭门自守的府邸,世家部曲们一看骨头难啃,就直截了当的避了开来,留给后面赶来的王师。
在整个变乱发生的时候,孙元一样处于风暴的中心,当然也是亲眼看着渤海世家上演了一番“欺软怕硬”。
只不过以洗劫、不封刀来奖励攻城有功的队伍,是古往今来的传统,在乱世之中,更是只要不屠城,怎么来都可以,屠城也不过是有了一个小小的污点而已。
所以孙元没有得到上官的命令,虽然眼睁睁看着这些场景发生,心里有些不自在,却也无从阻拦。
现在王坦之一提醒,孙元自然醒悟过来。
劫掠抢夺,这些是违反关中军队严明军纪的。
所以就算是世家们带着部曲打出来王师的旗号王坦之一样可以用军法来治他们。
更何况
世家们根本没有承认自己是关中王师!
那就意味着,王坦之只要轻飘飘一句话,就可以把这些世家定义为“乱臣贼子”、“类比胡寇”,再加上他们血淋淋的洗劫罪行,让王师发动进攻,似乎于情说不过去,但是于理却没有任何问题。
“知道世家为什么不打出来王师旗号么?”王坦之突然问道。
孙元下意识摇了摇头。
“这是在待价而沽呢。”王坦之笑着回答。
在短短的这一场变乱之中快速膨胀的渤海世家,的确摇身一变成为了邺城最大的势力,关中想要顺利接管邺城,总是绕不过渤海世家。
显然,现在的渤海世家,想要获得其支持,少不得需要关中大出血,至少这邺城的官职,少说要有三分之二让给渤海世家。
若是关中不能满足类似的要求,自然就不用指望着渤海世家能够乖乖听命。
已经控制了邺城不少人口和财富,同时在河北和渤海各地州郡都有足够影响力的渤海世家的确有一百种方法恶心都督府。
而若都督府捏着鼻子答应了,那么有世家子弟盘踞在各个位置上,自然会直接阻遏关中新政的推行,这又是都督府绝不想看到的。
所以
王坦之依旧笑吟吟看着孙元。
孙元的手指,已经在腰间刀柄上跳舞。
与此同时,在邺城内城城门处。
蒋看也见到了苻黄眉。
苻黄眉一边借着城门洞避雨,一边指挥调度王师强攻城中几处负隅顽抗的府邸,同时还不忘强调尽快搜捕逃散的鲜卑勋贵。
“辛苦了。”苻黄眉得知站在眼前的年轻人身份之后,由衷的说道。
邺城这龙潭虎穴、死生之地,让蒋看淌了一次,还囫囵活着出来了,以后肯定是要受重用的,不过这是人家把脑袋拴在裤腰上换来的,没什么好羡慕的。
蒋看却直截了当的拱手说道:
“渤海世家犯上作乱,还请苻帅下令讨平,事不宜迟!”
苻黄眉愣了一下,因为渤海世家既是开城的功臣,又是如今关中海上商路的重要参与者。
现在绞杀渤海世家,不啻于直接在人家背后捅刀子。
虽然时机的确不错,但是怎么都会让人有一种卸磨杀驴的负罪感。
蒋看沉声说道:
“苻帅,今日是大好时机,若不动手,后患无穷,将令都督卧榻之侧,平添难眠之愁也!”
苻黄眉打了一个激灵,他的内心中很快就完成了取舍。
杜英早晚是要铲除世家的,这是真正感受过关中新政带来益处的人心知肚明的。
杜英的生前身后名、都督府的千秋功业,都仰仗关中新政的推行。
世家这种拦路虎,必除之而后快。
若是今日不背刺渤海世家,那么等渤海世家又在邺城盘踞经营起来,那都督府将要面对的,又会是一个盘根错节、呼风唤雨的庞然大物,再想要动手,付出的代价就没有今天那么少了。
而且到时候还会让杜英不得不背负上杀戮功臣的罪名。
今日苻黄眉动手,那么就是给杜英背锅。
以都督的性情,又怎么可能忽视了背锅之人的付出呢?
苻黄眉目光凛冽,看向内城:
“善!”
这邺城,是鲜卑和渤海世家的邺城,唯有把两者同时铲除,才算彻底平定。
现在只是似定未定、暗流汹涌罢了。
蒋看舒了一口气:
“苻帅英明。”
从平原爬上高峰,又从高峰跌落谷地,放在慕容垂的身上,倒是很合适。
带领数百骑兵匆匆杀出一条道路,突围到了临水城南十里处的慕容垂,勒马回首,邺城已消失在凄风苦雨中,当然也不见王师骑兵的身影了。
而扭头前望,亦然不见临水城墙的踪迹。
雨从天而落,天随雨而低。
荒原上,只有残兵败将,聚集在一起,人人皆是茫然和低落。
风雨里,前去临水和慕容令麾下兵马汇合、调动援兵的斥候,迟迟不见回转踪影,这让慕容垂不敢再多做停歇,尽快赶到临水才是正事。
然而慕容垂很快就停住了马。
他身边的骑兵们,一样勒马,神色逐渐绝望。
在他们的正前方,一队王师步卒,人数大概在四五千上下,正迈着整齐的步伐推进。
方方正正的军阵,看上去没有破绽。
而在步卒的两翼,为数不多的骑兵兜出来,往来巡弋,封锁鲜卑骑兵逃窜迂回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