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连绵持续太久、见证了邺城易主的秋雨,终于在一个黄昏时节结束,没有为这一夜的安眠带来困扰。
但似乎仍然表达自己的不舍,些许雨水顺着屋檐滑落,落在屋檐下的甲胄上。
这里是临水城。
就在不久之前,此城已经易主。
朱序带着王师士卒在城南溜了一圈,不只是为了拦截从邺城逃窜的守军也是为了更方便自导自演一场戏。
一场王师追杀败兵的戏。
只不过演戏嘛,双方自然都是自己人。
一路上打打杀杀好不热闹,“尸体”也留下了不少。
因为临水城中守军数量并不比城外的少多少,所以城中是一直派遣有斥候游荡在城外,朱序也对这些乱窜的鲜卑斥候无计可施,只能尽可能的局限他们的活动区域。
结果朱序也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自己的这般无奈导致那些在城外游走的鲜卑斥候,恰巧看到王师截杀一些逃散的鲜卑兵马,甚至还有一队鲜卑骑兵也在其中,被王师直接击溃。
所以显然在鲜卑斥候的眼中,此时正有大量的鲜卑兵马向临水方向溃退。
因而会有那么一支突破王师的包围,接近临水城,也在情理之中。
一直到鲜卑士卒打开城门、无论是披着自家衣甲还是王师衣甲的人蜂拥而入,他们才幡然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场陷阱。
当面对被俘的鲜卑将领高声怒骂时,朱序微笑着回答:
“为了演好这场戏,余可是专门带着弟兄们在城南兜了一大圈,装模作样好半天的。”
他还不忘杀人诛心似的补充一句:
“当然,这也得益于邺城方向贵军的兵败如山倒,否则余无论怎么演戏,恐怕你们都不会相信吧?”
这让鲜卑将领没了脾气,只能低头不语。
其实不只是他,这几日朱序也不是没有抓到一些带着零星兵马逃窜的鲜卑权贵。
这些人多半都是垂头丧气,被抓了之后也就认命似的随意处置。
“邺城丢了,所以这些人的脊梁也就随之垮了,他们茫然无措所以会有这般心思,情理之中。”回答朱序心中疑惑的,是王坦之,“眼见他起高楼、宴宾客,自然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所以鲜卑上下能够团结在慕容氏身边。
如今这邺城为我所得,这高楼应声坍塌,鲜卑本就是一个散乱的部族捏合在一起的,又如何还有为慕容氏效忠之心?”
拿下邺城之后,王坦之并没有留在城中安民,而是急匆匆的带着邓羌、隗粹两部骑兵,一路狂奔到了临水,和朱序会师一处。
当然,朱序也知道王坦之这么着急前来的原因。
显然他是担心朱序没有办法尽快拿下临水,导致王猛退到滏水之后,腹背受敌,使得这一场大战还没有开始关中王师就已经落於下风。
城头上朱序沉声问道:
“如果没有来得及拿下临水会如何?”
王坦之无奈回答:
“那也只能直接退到邺城下。”
“万幸。”朱序轻呼了一口气显然那样自己就会成为这场大战陷入被动的罪魁祸首。
王坦之瞥了他一眼,如果没有料错的话,王猛应该并没有完全指望着朱序能够拿下临水,便是拿不下来,王猛那儿定然也还有备选方案。
这家伙大概又在给自己加戏了。
不过临水这一出戏,朱序的确唱的很不错。
“渤海世家要跟着鲜卑人走?”朱序好奇的问道。
入城之后,王坦之不只是让士卒尽快挨家挨户抓捕城中的鲜卑士卒,还果断的查抄了渤海世家在此地的不少屋舍产业,让朱序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渤海世家之前不是关中的盟友么?
莫非他们在邺城要为鲜卑人“死社稷”?
王坦之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朱序:???
王坦之解释道:
“这些家伙一个个猴精儿的,自然不可能在这时候为鲜卑人陪葬,不过他们既然之前是鲜卑的忠臣,那么现在还是继续当忠臣来的好一些。”
朱序登时醒悟过来,渤海世家不想做忠臣也得做,没得选。
王坦之解释道:
“王师进入邺城之后,渤海世家在前面烧杀抢掠,而且并没有直接向王师投诚之意。既违法军令,还待价而沽,余自然也就没有必要跟他们客气,在这上面,各军主将也都达成一致。
所以现在邺城的渤海世家家业都已经被查抄,自家主以下,直系亲眷全部都押送到长安候审,剩下的旁系子弟则就地判决,全部遵从关中律法,就事论事,也不算冤枉他们。”
朱序略略沉默。
世家,尤其是渤海世家这种半世家半豪强的组织,都是什么货色,大家心里是有数的。
按照关中律法来判,不能说十恶不赦吧,也只能说罪不容诛了。
因此王坦之这一次定然是要从重从严拾掇渤海世家了。
再加上河北世家之前已经在鲜卑内乱之中受到重创,所以朱序突然意识到,整个河北的世家势力,就这样都被铲除了?
王坦之伸手拍了拍朱序的肩膀:
“大战在即,这是关中和鲜卑之间的决战,也是汉人和胡人之间的决战,若是此战能胜,则冀州为都督所有,则鲜卑直接被分割成南北两块、首尾不能相顾,恐再也无力威胁中原,更不可能提点数万兵马就能够饮马大江!
所以不能有任何人在背后拖后腿。世家,余定会铲除之。”
朱序瞪大眼,彼其娘之,你不就是世家出身么?
王坦之悠悠然一笑。
曾经,我的确是个世家子弟,哪怕算是寄人篱下,也是琅琊王氏的篱下,普天之下多少人想要站在这里都不得其法,但是现在我只想做个好人。
开国功臣的那种好人。
“报!滏水北岸发现鲜卑游骑!”一名参谋打破了王坦之和朱序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沉默。
朱序顿时皱眉:
“鲜卑人来的这么快?那刺史可有消息传来?”
“暂时还联络不上。”
“再派人,渡滏水去找,速去!”朱序急促的说道。
找不到王猛,这一仗还怎么打?
王坦之对此倒是似乎并不担忧,伸手撑着城垛:
“云散天青,好日子啊。”
天空中阴沉沉的云,似乎被劲风吹散。
夕阳时分,夹杂着红色的光刺破乌云,肆无忌惮的倾泻在阔别已久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