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呼啸,裹挟着棉絮一般的鹅毛大雪,颓然吹落。
汾河下游,齐军驻地,胡子渐白的大将手中捏着一张明黄色的帛书,乐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哈,陛下终归是明白老夫的苦心,老夫与众将士幸苦盘算了一个多月,到底大计没有落空,好,只等开春便开始在汾州筑城!”
这大将正是领着左相名头的汾州刺史、征西大都督斛律光,汾州一战之后,段韶带着大部分主力回到晋阳,而斛律光却领着三万禁军囤积在汾州,围困玉璧。
斛律光经过一个多月的深思熟虑,觉得汾州还是应当以稳为重,大齐应该在汾水沿途还有各地险要之所修筑防御工事,以免不测发生。周人占着玉璧,齐军不敢贸贸然西进,而周人却不同了,随时可以从河东出兵,向东攻伐洛阳、晋阳、向南攻陷豫州,向北出兵还可以牵制齐军一部分主力,使之首尾不能相顾。
斛律光修筑军寨,便是考虑到了这一层因素。尤其是洛阳方面,洛阳也是大齐的半条命,打穿了洛阳,周军可以一路经过虎牢、滑台、黎阳直抵邺城。
这些年来,洛阳是周军重点照顾的地方,但凡周军入寇,少有会忽略洛阳的。
这些年宇文护没少损兵折将在洛阳上面。宇文护东征之时,杨檦便是从轵关出击,结果中了娄睿的算计,一代悍将折戟沉沙,一世英名尽毁,陛下不拘一格降人才,现如今领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军职,在燕州掌军。
那时大齐与伪周在河南的边界线就在离洛阳城不到一百里的函谷关,十数万周军铺天盖地的攻入,大齐还没有反应过来,周军就已经杀到了洛阳城下。
周军准备十分充分,宇文护在弘农遥控战争,命宇文宪、达奚武各部渡河,在河阴之地囤积大量兵力,防止齐军驰援洛阳,洛阳可以说是命悬一线,那个时候斛律光和高长恭接到武成帝的圣旨,要求他们救洛阳,可是他们手里总共只有五万余人,而周军约莫有二十万,斛律光、高长恭踟蹰不敢向前,徒呼奈何,最后是段韶果断选择了暂时抛弃防范突厥,率一千精锐到达战场指挥齐军作战,以邙山为战略转折点,诱敌深入,尉迟迥被打蒙了,攻击洛阳的主力部队被齐军吞下,而后就有了高长恭百人破万阵的传说
斛律光将手里的这支部队一分为二,斛律光与高长恭各领一军,汾州囤积三万铁骑,高长恭远在河阴之地,囤积万余兵马。等到防御工事修成,斛律光可以将汾州、河东、洛阳一带的防线修筑得如同铁桶!至于高长恭,他有另一层面的考虑,高长恭是一个帅才,他的战略眼光已经不在斛律光之下,真要是将这个副都督当作副手用,未免太屈才了,不如让他窥伺河东荆州也行
只要可以杀进关中,让斛律光打那里他都奉陪到底!
“来人,”斛律光敲敲刀鞘,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帐外钻进两个属官,斛律光将手中圣诏递给其中一人,道:“把圣旨内容抄录下来,公告整个汾州,通知境内百姓服役,命二十多个隶属我管辖之内的部落酋领出人,我朝在汾州将有大手笔!另外,通知四品之上的武官,来我帐内议事!”
斛律光背着手望向地上铺开的地图,手指一路指点,得意的点点头,仿佛已经看见了无数坚城在汾州的土地上拔地而起,如今周国国内生乱,断然无法顾及斛律光在汾州搞得这些动作,等到他们内乱平息,转过来再想对汾州动手,伪周已经是大势已去了
现在就是绝好的时机。
皇帝女婿不修皇宫了,现在手里很有几些闲钱,好钢就得花在刀刃上不是!
等到大齐国力、军力都达到了顶峰,就是西征,让伪周覆灭之时!
“韦孝宽,老子有得是招治你,你且等着便是”斛律光看向西北方向,一阵咬牙切齿。
斛律光正琢磨着怎么给韦孝宽来一记狠的,韦孝宽也在也正望着远处的旷野恍然失神,风雪中隐约的可以看见齐军的哨探在那里活动仅仅就在几个月前,那一大片土地还是北周的,他也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大过节的还将城门紧闭,北周这些年眼看着比齐国更强了,却还是打一次败一次,这次败得更狠,这让心高气傲的韦孝宽觉得憋闷不已
斛律光是个属狗的,让他逮着机会就咬死不放,大战已经结束了整整三个月,他依然没有撤退的打算,成千上万人浩浩荡荡的在玉璧底下扎营,斛律光这是在干嘛,示威吗?!
然而让这位天下第一守将憋闷的远不止是战争上的失利,从长安接二连三传来的消息也让韦孝宽感到不安,宇文宪被问罪、尉迟迥被毒杀,等等等一连串的变故表示大冢宰宇文护已经不满足于当一个臣子了。韦孝宽为尉迟迥感到痛惜,也暗暗警惕担忧起自己的处境来,这些年他可没少跟皇帝宇文邕眉来眼去。
原本在韦孝宽看来,宇文邕踢掉宇文护做上真正的皇帝只是迟早的事情,他不像一辈子窝在玉璧这个地方,想要谋寻一个更好的出路,但韦孝宽名气过盛,宇文护连一个初露锋芒的杨坚都容不下,又岂能容忍韦孝宽在朝中分摊他的影响力呢?这会踩到了宇文护的痛脚
韦孝宽之所以那么多年窝在玉璧不得提升,就是因为宇文护的有意压制。
可以说,皇帝宇文邕能打败宇文护是他最后的指望,可是宇文护的雷霆手段,还有宇文邕的步步退让的软弱表现,让他心凉了
“斛律光咄咄逼人,屡次挑衅犯边,我这边兵力、粮草、军备皆不充足,怎么办才好”
“我已经向长安上疏请求支援,可长安陷入争权之中,根本没有理会我的要求,眼看粮草、兵械就要无以为继了,怎么办才好”
“齐国封锁了商路,我在齐国的探子也都被清洗了,那边到底想干些什么这里根本就一点消息也听不到,该如何是好?”
“齐国日强,而我大周陷于内乱,国力日衰,再这样下去唉”韦孝宽长叹一声,“该如何是好呀”
这个面对敌人永远沉着冷静、从容面对的大将对未来充满了迷茫。
长安监牢里多了一个住户。
外面是白雪纷纷的天地,杨坚缩在尉迟迥呆过的那个监牢里,啃着发硬的馒头。
宇文护对待敌人从来都强硬无比,打击政敌不遗余力。
对待杨坚自然也不会特殊,当朝他便被抓进来了,开春再行审问。
杨坚虽然决定投靠宇文邕,但也不会一点后路也不给自己留,宇文邕背叛他,他也大可以背弃宇文邕,只是他不为也
他料定最后宇文护仍然会败给宇文邕。
宇文护老了,他还能再掌住朝廷权柄多久呢?
他要顺利篡位,要对付一大批的人。
宇文护若是有这个信心他早就篡位了,但是他没有
若是宇文护当机立断毒杀宇文邕,再以雷霆手段杀掉所有和宇文邕靠拢的大臣,说不得就能成功,可是宇文护选择了逐步清洗
愚蠢
杨坚心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宇文护高高在上太久了,脑筋已经僵化,沉溺于过去,他还以为一切都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宇文邕就是一条毒龙,这次放过了他,宇文护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说真的,即使以杨坚的城府,还是不免为宇文邕的薄情和胆略感到震惊。
尉迟迥忠心耿耿那么多年,说舍弃就舍弃了。
杨坚是目前朝廷上唯一可以让他借助的力量,宇文邕也把他舍弃了
在宇文邕眼里,谁都不能信,谁都可以死。
他不怕成为孤家寡人吗?
他这样做,满朝文武又有谁敢帮他?
杨坚一直以来都对于宇文护出卖他的做法很不理解。
关在牢里这么些天,他努力的把自己的思维代入到宇文邕身上,宇文邕之后打算干什么他还是没有想明白,但发现了自己的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不该在这个时候贸然出头的,也不该暴露自己的实力,让宇文邕对自己产生了忌惮。
到底是一路顺风顺水,让他消磨了警觉
现在,他身在囹圄,就算想要补救也无从下手了,虽然说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但现在
该如何破局为好呢?
杨坚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坐在黑暗里,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沉默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