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珽的那一招,终究是发了出来,他联名了御史台诸官僚,在一月二十四号的这天,在晋阳多方势力互相角逐内阁已经渐渐支撑不住压力的时候,一本奏本上参到了皇帝面前,直达天听,奏本中,请求皇帝下令,命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吏部暂时统一调度
御史台监察天下文武,大理寺、刑部掌控律法,而吏部则是考评天下官员政绩的重要机关,这几个部门,看上去简直风马牛不相及,但整理了一下事态发展的思维脉络,却不能不叫人心惊肉跳。
“祖大夫该是早就预料到会出现今日这般难对付发局面,所以提前准备了一下,我并不清楚具体但,总是能猜到一些的御史台负责参劾,揪人把柄,吏部提供往年考评进行参考,刑部和大理寺负责执行,抓人下狱。”
暮色沉沉的天景,一处僻静雅致的宅院里,门窗都打开,料峭的寒风吹散了面上的热气,裴世矩抿上了一口温酒,慢条斯理的说道:“这一环扣一环,纵使六镇的气焰再盛,也该歇上一段时日了祖大夫庙算之才,属当朝无敌,无人能出其右,这整件事情,就是右相,都在被他牵着鼻子走,更关键的是,这毕竟是陛下默许的”
段深的眉头从一开始就是拧着的,听完裴世矩的话语之后,眉间的皱纹更加深了几分。看他这个样子,裴世矩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好,今日他原本是在家休沐,但段深约他见面,而且带着一份大礼求上门来,虽说他并不想收下礼物,但段深平日里与他关系还算不错,同僚一场,彼此间还帮衬过,于是他还是决定提点他一下。
“这件事的轻重,段兄你必须要明白,你素来都是拎得清的人,此事过后,你段家无非就是少了一写虚衔和利益,并不会伤筋动骨,可你若是真打算掺进去,那就可是大大的不妙,不止内阁,连陛下都会怀疑你段家的立场,是非曲直你还真就要掂量清楚”
段深看他严肃的表情,知道裴世矩的担忧,于是笑了一声,有些怅然道:“哈,我自是不会掺和进去的,家父也早就表明了态度,绝不许段家子弟卷进去但是,段家并非只有我们而已呀父亲他可以约束一些人,但也有些,根本约束不得,我二叔嗨,我爹这些日子,也头疼呢。”
裴世矩神情放松了一些,“这样啊那倒不是很妨事,你二叔如今权位大不如前,而且,段家毕竟还是太宰说了算,他不帮着,你二叔折腾不出什么大乱子顶多,也就是串联一部分人四处奔走,将声势再搞大一些而已哈,眼下这局面我也跟你讲清楚了,他们来来去去的折腾,到最后,也无非就是瞎忙活
其实还有什么好争议的?已经明明白白了如今蹦跶的越欢实,将来死得就越快,眼下陛下不动他们,那是因为还没有到动他们的时候,马上,这一切的一切,就都会水到渠成,天王老子都挡不了!”
掌中已经喝空的酒杯落下的时候,听在耳中犹如雷响,裴世矩拿帕子清理了一下手掌,段深如梦初醒,捻起酒壶还要给他斟满,被裴世矩制止了。
“今日差不多了,酒也喝够了,饭菜也饱了,我等下还有要事要去处理,就先行告辞了,改日再来拜会。”
裴世矩起身,段深也出门相送,走到了大宅门口的时候,段深从怀中摸出一纸房契,笑道:“多谢弘大解惑,在下感激不尽,这是这处宅子的房契,哈,没别的意思,我听说弘大在晋阳还未有宅院,这可不符合你如今正四品大员的身份啊”
裴世矩没有接过,面上浮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段深递出房契的手僵在那里,奇怪地看着裴世矩,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裴世矩指指段深道:“好你个段德深,我拿你当朋友,怎么刚刚那张屏风后面藏了人你却不告诉我?有意欺瞒于我?嗯?”
段深愈发迷惑,露出探询的表情,“弘大?”
裴世矩翻了个白眼,很鄙视的说:“别装了刚才我们聊天的地方,那屏风后面有人,对不对?”
“哈人人都说你裴弘大精似鬼,过去我还不信,也不知道你怎么发现的。”
段深终于也绷不住那张装出来的疑惑表情,摇头失笑道:
“刚才你也假的要死我还纳闷呢,何时见你那么严肃过?敢情你是早就知道屏风后面有人了”
“谁呀?”
“我爹还有,我二叔。”
裴世矩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不枉费我刚才讲了那么一大堆,估计是会有成效的吧?”
“我都被你说愣了,何况是我二叔,指不定现在怕成什么样子。”段深面无表情,仿佛说得不是他二叔,只是一个陌生人,他的苦裴世矩是明白的,伸手拍了拍段深的肩膀,道:“没事,谁家还没有几个倒霉亲戚?你将来要做家主的,想得东西当然要比其他人多上一些”
段深白了他一眼:“你倒是会看人下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泥鳅似的,天底下就你最滑溜!我的麻烦还没收拾干净,你倒是轻松了不少”
“那又怎么样,我又不是段家未来家主,还帮你们家考虑如何收尾?帮人帮己,你们段家不要给我们找事做,那我们也轻松不少。”裴世矩出了门之后就有些嬉皮笑脸了,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和几个好友之间互相怼来怼去才是他生活的常态。
“那这房契你到底要不要?”段深两指捏着那张纸,挑挑眉道。
“想要”
段深微笑着要塞进他怀里,下一秒又听他说:
“但是不太敢要”
段深郁闷的收回,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他皱着脸说:“上面查的特别严,那帮御史恨不得多长出一对眼睛两对耳朵来,他们可是圣上特许风闻奏事的,况且祖大夫、郑尚书都看我不是很顺眼,万一御史联名参我一本,再让人一查,那我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干净了,我本来就算不上特别清正廉洁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别收什么礼物了,对大家都好。”
这回他没有嬉皮笑脸了,满脸都是严肃,裴弘大很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这种侧面泄露出来的紧张,让段深都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而后点点头,地契收回袖子里,十分正式的拱手。
“弘大兄慢走”
裴弘大还了一礼,“再会。”
一道巨大的屏风树在后厅,屏风之后,是和前面一模一样的格局,两人站着,一人跪着,一个老者一个少年相对而坐,都是一袭燕居常服,悠然自得的样子。那少年生得眉锋锐利,凤眼开阖之间似有风雷赫赫,此时他悠悠然抿了一口茶,看见段深进来,微微笑道:“裴世矩走了?”
段深一揖到底,恭敬道:“禀陛下,裴弘大有要事要办,去办差了”
“唔你和裴弘大关系不错啊,他连这些话都敢跟你说。”
段深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但倒还算稳重,“臣与裴弘大是知交好友,他初为太子舍人之时,臣便因与其意气相投,故而结交”
“裴世矩确实是有见地的,不过,太圆滑了,朕有时候真想把他赶到幽州了事不过,他那一番话还真是抓住了其中三味很聪明”那少年笑笑,不置可否,眼睛瞥向一边跪着的人,“听了裴弘大说的话,你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那跪在地上双臂抖如筛糠的自然是段深的二叔段孝言,他跪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听得皇帝问话,只知道结结巴巴的说“臣知罪”,段韶看着弟弟这没出息的样子,幽幽的叹了口气谁会知道原本该远在吕梁山猎宫的皇帝竟会突然造访呢?也好私下里解决,求个情,总比陛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发落的好
高纬面无表情,说:“朕准了祖珽的奏请之后,御史台参的第一本就是你,列了二十七条罪状?你负责苑内果木种栽的时候偷工减料朕也就不说了,你任齐州刺史任上的时候贪赃枉法,朕也不想说了你还曾经依仗权势,逼妇通奸,草菅人命朕自即位以来,三令五申,不准卖官鬻爵,你也当耳旁风,这些都不算什么朕还听说,”高纬顿了顿,直视他的眼睛,字字如刀,“你联合了一些人,密谋造反!”
段孝言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叩首不止,“陛下明鉴,臣不敢有反心,臣只是只是,被祖珽这老匹夫逼得无可奈何了,这才联系了一些人想把他顶回去,万万不敢有反心啊!”
真是朝中小人千千万,祖珽这货惹一半!
高纬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两货原来穿一条裤子来着,不过后来段孝言明显淡出权力中心了,祖珽也就没再搭理他,这就让段孝言恨上了,时不时联合一些人要把祖珽撤下去,祖珽不借此机会重点报复才叫奇怪了
高纬眉头皱的愈深,懒得再说些别的了。
“你写一分辞呈吧,朕兴许还能保你一命再晚,就来不及了
朕暂时就先不回宫了,朕也想看看,究竟是谁敢兴风作浪!”
段韶的面色很有些复杂,也有些受宠若惊,陛下的下榻之处不是他们这里又是那里?这可是莫大的荣耀!于是他连忙下了榻,恭敬的拱手称是。
真是已经变天了
这是最后一刻,
在场所有人的想法。
不过,最可怜的还是裴弘大
段深第一次对这位好友感到内疚了
“弘大啊弘大,你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