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残云,雄关漫道。旷野之下,数不清的哨骑在官道之上显露了身影,身后,风将远方马蹄击打大地的声音传过来,清晰地送入人们的耳朵,数支河流从山川掩映之下倾泻而出,滚滚翻腾,隆隆而鸣,这是钢铁的河流!支流在山丘前的一大片平地上汇聚成了一条大河,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眼看红日将落,一些军官骑着战马在阵列之中呼喝奔走,“大将军、卫国公有命,就地扎营!大将军、卫国公有命,就地扎营!”
北周天和六年,陈国侵江陵,齐人西犯周国边陲,形势危急,大冢宰宇文护、皇帝宇文邕敕令卫国公宇文直、骠骑将军宇文忻、大将军田弘、陆通等举兵东征,数万大军不日抵达襄阳。子时刚过,几个周军大将闯进了宇文直的中军大帐。
宇文直的帐内酒气弥漫,杯盘狼藉,显然是刚刚宴饮过,还有几个参军、郎将职位的人趴在案上人事不省,再往里面一点,地下有刚刚褪下的衣裳,帷幕之后传来一声声摇魂荡魄的呻吟,此时谁还不明白宇文直在干些什么?宇文忻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忍住心中怒气,朝着帷幕之后的宇文直拱拱手,“末将宇文忻陆通、田弘参见大将军”然而帷幕之后的动静并未停下来,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男人才满足地推开了那女人,只披了一件外套,便大咧咧地走出来,坐在帅案之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何事要禀报与我?”
语调和语气懒洋洋的,浑然没把这几个重将表现出来的不满的神色当成一回事,陆通、田弘皆是默然,宇文忻的眉心使劲跳了跳,拱手道:“我等率偏师行军,在大将军之后,日暮时分听闻大将军下令扎营,然此地距襄阳不过十数里,转眼可到,大将军如此安排,何意?”明明已经到了襄阳,宇文直却不愿继续行军,下令就地扎营,这引起了几位重将的不满。宇文直这个样子,不是分明没把眼前的战事当成一回事吗?
宇文直也确实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笑道:“行军十数日,我军已经兵疲,正是需要好好休整一番的时候,所以我下令就地扎营了,哈哈,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几位放心便是,齐军远在南阳,他们集中兵力也需要时间,短时间之内,连襄阳的边他们都摸不着。”
一向谨言慎行的陆通也忍不住开口了,“大将军,那可是高长恭,最擅长途奔袭,他若是不管我军的围堵拦截,率着千人精锐直扑襄阳,到时候,该怎么办?”
邙山之战,高长恭一战成名,先是配合斛律光、段韶扭转邙山战局,之后,十多万周军围堵洛阳,他带着五百号人就冲上去了,百人破万,将尉迟迥这宿将都打的灰头土脸,前年汾州之战,他又在兵力、地利都不足的情况下与宇文宪鏖战,丝毫不落下风,在汾北打败宇文宪,在河阴打败宇文纯、田弘,声名显赫,已然是齐国之内一等一的名将了。陆通和田弘都是老将,可面对这样的对手,却丝毫也兴不起小视的念头,两相对比之下,就愈发觉得宇文直乃是一个纨绔子弟,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
他投靠大冢宰宇文护,宇文护也就竭力扶持他,奈何宇文直的军事水平虽然还算不错,可也就仅此而已了,上位之后,宇文直的表现一直平平,陈国将领华皎欲投奔周国,宇文护让他接应,结果被淳于量打的灰头土脸,章昭达伐西梁,宇文直率军去救,结果几路援军都被章昭达吞灭一空,若不是老陆腾还龙精虎猛,打退了章昭达,否则后果难料。去年汾州之战,宇文直甚至躲在宇文护的后面,畏缩不敢前,其水平也就可想而知了。
人家说吃一堑长一智,宇文直却是属于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痛也不能这么说宇文直是一个经常对自己有错觉的男人。
他如今拥军数万,又有襄阳在手,自以为自己已经天下无敌了。
再说了,退一万步讲,他就算是打不过高长恭,躲还是躲得过的吧?
他来的主要目的,不就是守住襄阳,保证这个枢纽不失?
襄阳地势极为重要,是周国控扼东南的重要枢纽,襄阳没丢,高长恭拿下了南阳又怎么样?先打一打再说,万一打不过,就死守襄阳城,襄阳城保住了,周国的援军和物资就会远远不断的输送过来,他还能一边调集周边数州的郡兵反攻高长恭,一边腾出手去支援陆腾,高长恭再能打,也就止步于襄阳城下了。宇文直觉得自己已经明确了此次的战略,颇有一种成竹在胸,有恃无恐的感觉。
宇文忻皱了皱眉,纸上谈兵,向来都是公说公有理,虽然宇文直轻敌让他不满,可他毕竟也没有大错,宇文忻身为部下,不宜指摘将主的战略和战术,这会损伤主帅的威信。于是他也只能在小事之上劝谏一下宇文直了,“既然大将军已有对策,末将就不多嘴了,不过大将军,私带妇人入营,奸淫掠夺民女,可是犯了军规的”
宇文直一开始听宇文忻服软,瞬时舒展开笑眼,又听得宇文忻如此直白地指责他触犯军规,方才心中升起的喜悦顿时一扫而空,笑容还没有来得及绽开就僵在了脸上,半晌,干笑道:
“哈哈,这女人是周围一个村子里的,姿色尚可,我一个大男人,憋了大半个多月,没把持住,哈哈哈哈再说了,我可是付了她丈夫好大一笔钱,怎么能说是掠夺民女呢?”
宇文忻心里更加愤怒,瞧他不起,敷衍地拱拱手,“既然如此,大将军注意就好,末将营中尚有军务未决,就不多叨扰将军了,末将告退”说毕,竟也不等宇文直说话,径直出了大帐,宇文直脸色十分难看,陆通、田弘对视一眼,纷纷告退。宇文直也并未阻拦,只是眼神愤恨地坐在那里,见人都走光了,那帷幕之后的妇人这才走了出来,一丝不挂,脸上春情未退,上前几步,顺势依偎在宇文直的怀里,刚刚张开口要说几句勾人的话,一个耳光就招呼在了脸上。
那女人被打了一个趔趄,左颊顿时红了一大片,高高地肿了起来,正怔怔地发楞,宇文直如同一个愤怒的狮子站了起来,“贱婢,谁让你碰我的?滚”那女人惊惧之下,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好,只将衣衫抱在胸前就跑了出去,宇文直余怒未消,举起佩剑在案上乱砍一通,双目赤红,“宇文忻田弘,你们竟敢瞧不起我??!!”
出了中军营门,宇文忻等人并未马上散去,几人互相交流了一番各自军中的情况,而后陆通说道:“仲乐,你太莽撞了,卫国公是主帅,你怎么能让他当面下不来台呢?你不怕他以后借机整你?”
宇文忻冷笑一声,“呵,管他呢,我就是看不惯他这个样子拿行军打仗当作儿戏,这样的主帅,怎能服众?我骂他一通,兴许还能让他清醒清醒。”
“近日有消息,说是大冢宰有意提拔卫国公为大司寇,封王进爵呢?”
“封王?怎么可能怕是他自己弄出来的风声。”周国上下至今没有一个王爵,凭宇文直,他想得美呢?谁不知道宇文直一直眼馋着那王爵?整天在宇文护的耳边叨叨,溜须拍马,宇文护也未必就会打理他,眼下战局未定,那边就张罗着给他封王了?怎么可能。
田弘摸着胡须,看向北边,若有所思道:“这场仗,艰难啦”
北边,邓县,烽火燎原,狼烟遍地,铁马金戈碾碎了一地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