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百三十九章战襄阳(五)(1 / 1)拙眼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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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难得的晴朗天气,山岗之上,几个周军哨骑围着一株大树背靠背坐着,中间燃起了火,天气比不下雪的时候还要冷上几分,老卒何士文伸出双手在火堆旁边烘了一会儿,将冻僵的血液给活络开来,鼻端轻轻呼出几丝白气,偶尔抬头看看天,抱怨道:

“这鬼天气,越来越冷了,襄阳城前的那条江,到明儿一早,估计就会封住了”

“可不是,这大冷的天,还被将军给派来盯梢,我们太倒霉了”

“谁叫咱们当兵吃饷呢?不管刮风还是下雨,就是将主让咱们跳下油锅,咱们也只能乖乖往下跳”

“这倒霉催的”

“别抱怨了,邓县那边到现在还不知道是个怎么回事,那些齐人随时都能打过来,小心一点不为过”

说着说着,一个周卒鬼鬼祟祟、探头探脑道:“唉,你们听说了没有,咱们宇文将军跟宇文大将军不对付”

何士文年长一些,皱皱眉,问道:“咱们上面姓宇文的那么多,到底是那个跟那个?”

“唉,就是宇文忻将军和卫国公宇文直呀,听说他们今儿一早还吵起来了。”

另一人插嘴道:“我听说是有那么一回事,听说是宇文忻将军瞧上一个女人,被卫国公爷给捷足先登了。”

“欸,不对不对,宇文将军不是这样的人,”那人拼命摇头,“我听说到的是,卫国公犯了军规,抢了一个女人入军营,宇文将军知道之后,找到那个女人在哪儿,直接一刀给剁了”

“嘶,”有人猛吸凉气,“宇文将军还真敢呀?”

“他有啥不敢的?阴人入军营本就不详,他理直气壮,按照咱们宇文将军的脾气,别说是宇文直了,就是大冢宰和陛下他都能骂上个狗血淋头”那哨骑撇撇嘴,显然对宇文直这位统帅颇不感冒。

何士文到底年长一些,阅历丰富,似笑非笑道:“可卫国公到底是主帅啊,宇文将军这么干是痛快了,接下来卫国公就得给他找不痛快了你们没看见大营明明就在襄阳城外,却两天没有动静,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周围人都露出求知若渴的表情,大大地满足了何士文的虚荣心,他拍了一下大腿,露出一种蒙娜丽莎式的神秘微笑,举起水囊喝了一口水,砸吧砸吧嘴,所有人的眼睛都跟着一眨一眨的,以为他要开口了,刚刚上前挪动了几步,他又举起水囊喝了一口

那做派看得周围袍泽都肝火上冒,这样吊人胃口,真想一拳砸在他那张满脸横肉的硕大脑袋上。

老何完事之后,舒坦地砸吧砸吧嘴,用一种指点江山的睥睨姿态说:

“这是卫国公在给宇文将军下马威呢你们知道吗?这就是报复上了宇文将军越是催促他,他就越是待在原地,找借口搪塞不进城,你想啊,他的前军和中军不进城,宇文将军他们带着偏军,敢先进吗?他敢,就是军法处置!”

听到军法二字,周围人有一种不明觉厉的感受,老何又想了想,“在城外,那几支偏军的吃喝用度都是中军卡着,他说不给调,那就不给调,嘿嘿,总有宇文将军他们放下身段,低声下气的求他的时候”

“乖乖,这上面的人这么阴啊?”

“咱们这些丘八才刀口舔血过日,上面的人都是动动嘴皮子,有句话咋说来着劳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老何你还懂这些?”周围有人投来崇拜的目光,老何虚荣心暴涨,故作谦虚的摆摆手,“唉,小时候好歹也是读过几年书的”

“你这么能,咋来当兵了?”

老何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半晌憋出一句:“往事不提也罢”

四周哄堂大笑,真他娘的解气。

火堆里,火焰吞噬着干木,啪啦啪啦地响着。老何不知想起了什么,偏头疑惑地四处望望,“老李他们巡夜那么久还没回来?”众人这才意识道早已过了换哨的时候,“大概是路上解手去了?”老何一听,呵呵地笑道:“那么久?别把下面那鸟儿都冻坏了”

周围人笑了一阵,渐渐的就不笑了。火光在周围人脸上变幻不定,连天上的风与云都透着一股不详的气氛。

老何面色陡然狰狞起来,长刀出鞘,厉声大喝,“上马!”

已经来不及了,一支羽箭从黑而密的林子里飞掠而出,射透了地面上的积雪,溅起一片雪沫。

随后,许许多多的人影将这片山岗围了起来。

“我总觉得,那里出了问题”

有夜鸟从头顶飞过去。

宇文忻勒住了缰绳,侧耳倾听,望向天空,他所在的大营兵马换防到了襄阳北边,就与这边隔河对望,河流封冻了,宇文忻夜间出来巡营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妙。

宇文忻虽然现在还比不上那些老将,可对危险的敏锐感知可谓毫不逊色,他隐约的感觉到,前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方远处的大营的火未熄灭,星星零零地散落在沃野之上,一点一点向远处延伸,数万人屯兵的行营,此刻在他的眼里异样的诡异,哨骑没有任何回复,大营也一切正常,没有营啸之类的事情发生,那么,到底是那里出了问题呢?

他骑着马儿打了几个圈,看看四周,然后跃下马来,扫开地面的积雪,侧脸贴在地上,仔细地听着地面的响动,有沉闷的、犹如擂鼓的震动隐隐传来,是大规模的骑兵!

“将军小心!!”宇文忻正在聆听之际,空气中传来撕裂空气的尖啸,披甲的亲卫爆喝了一声,本能的伸出手臂,替宇文忻挡了一箭,粗大的箭杆没入手臂,从关节处横穿出来,那亲卫的面色都变得扭曲起来。宇文忻一个驴打滚从地上爬起来,用战马挡在自己面前,挥刀劈落了一支正前方射来的箭,亲卫们立刻将火把熄灭了,扔在地上,迅速有序的分散开结成一个阵列,正前方,数十骑在夜色里露出了身影

“他妈的,齐人夜袭了!”

宇文忻牙缝里蹦出一句脏话,几匹战马袭来,他挥刀迎了上去,刀兵碰撞的声音尖锐刺耳,一行人被齐人压迫的左支右绌,在尖锐而凶戾的劈斩声中,钢刀碰撞,爆起了几点火花。宇文忻领着一队亲卫奋力厮杀,斩杀了数名齐军哨骑,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上马!回对面去!”

“杀!”

“不要放跑了他们!”

齐人的斥候们很快反应过来,战马跑动着,再次围杀上来。双方再次短暂的碰撞在一起,齐军的一个斥候看见宇文忻,要冲杀过来,马上被一员亲卫给挡住,齐人刚刚将长矛捅进亲卫的胸腔内,一柄钢刀就从上劈斩下去,钢刀斩裂他的肩膀,卡在骨头里,然后给那个亲卫揪住,一起倒下了马碰撞的瞬间,双方就各自付出了数名兵员的伤亡,宇文忻驱策着战马在带着亲卫在战圈之内来回厮杀,远处,更多的斥候正源源不断地赶来,宇文忻知道此时万万不能恋战,带着亲卫们掉头突围。

天光朦胧,沃野之上,上演了一场绝地追逐,后方不断有齐军的斥候汇入了追杀的队伍,小规模的厮杀是不可避免的。到得冰面之时,宇文忻身边只剩下寥寥十数人,而追逐的齐军斥候足有上百人。

“下马、下马!重整队形!”齐人斥候明显是经验丰富,冰面很滑,人骑在马上,十有八九要摔跤,从马上摔下来非死既残,步行更加靠谱一点。斥候懂的道理宇文忻岂会不懂?他早早的就从马上下来,从衣服上撕下一片布条,将钢刀绑在手上,亦步亦趋的在冰面上行走。

齐人的渐渐追上来,宇文忻回头望了一眼,“他们的阵型太松散,向他们两侧射击,逼他们集中到中间去”对面已经出现了大批周军的影子,他们知道了对面的异常,前来救援,齐军斥候们又停下了脚步,宇文忻颇有些遗憾,咬牙道:“等他们再靠近一点,老子有的是办法收拾掉他们!”

忽然,冷寂的沃野上空传来行军的号角声,宇文忻脸色大变,冰面之上的那些斥候们脸色也是变了又变,最后不约而同的举着小盾和长刀,朝这边继续行进,不过不是追逐宇文忻这条肥鱼了,他们结成了有序的行军阵列,错综排列开来。

周军不解的看向他们后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天已经露出一抹鱼白,对面,江岸之上的尸体以各种姿势向后延伸,在视线的尽头,黑甲红绦的甲骑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了对面这片河岸

一杆黑底银龙纹帅旗分开了这片黑色的海潮,帅旗之下,披着玄甲的大将骑着战马缓缓走来,他的战马比其他所有人都要高出一截,踏雪而来的时候鼻翼喷出两团白气,马脖颈处的鬃毛狂狮一般舞动,这那里是马?这分明就是一头凶暴的野兽!坐在野兽之上的那个男人,戴着一张狰狞的鬼面。

高长恭!!

宇文忻瞳孔一缩,然后朝着前面怔住的周军大喊道:“拖住他们!”然后奋力在冰面上奔跑起来。“高长恭的动作怎么可能那么快?此时齐军南下,分明就是来偷袭抢城的!不能让他得逞!”他爬上了岸之后,夺下一匹马,头也不回的朝大营方向蹿去。剩下的这些周军面对着如此庞大的骑兵队伍,简直是肝胆欲裂,两股战战,连弓箭都拿不稳,散乱的射了几匹箭之后,就再也无法阻挡住这些做为先头部队的斥候前进的步伐。

“收缩防线!结阵,御敌!”周军小校鼓足了勇气,将阵列集结在一起。对面,齐人摘下了弓箭,齐整划一的阵列前行,厚厚的牛皮靴踩在冰面上,发出巨大的隆响声,忽然停顿下来,挽弓如满月,周军只听见一声嗡响,一团黑云从那边上空升起,长箭如同密集的暴雨一般扑杀下来

宇文忻一路狼狈的逃回中军大营。

“宇文将军,出什么事了?”陆通急匆匆踏步而来。

宇文忻扫了他们一眼,脚下没停,“我昨夜出去巡营的时候,遭遇了大股齐军,齐人南下襄阳了,高长恭来了!”陆通张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宇文忻道:“我现在没有时间多跟你说什么,我去找大将军,你赶快调集兵马守护大营,另外,让田弘带着人进襄阳守城,要快!!”陆通张张嘴又想说些什么,宇文忻一个锋利的眼风扫过来,“陆将军,时不我待,非常时期,不用请示大将军!若是襄阳一失,大局便不可挽回!你现在就跟田弘说,大将军让他带着本部战卒,即刻调入襄阳,快!”

宇文忻走远之后,陆通犹豫了一下,捏了捏拳头,挥舞着大手,回身大吼道:“鸣鼓聚将!整军备战!”鼓声隆隆,在军营上空响起,四处都是匆忙奔跑的士卒,宇文忻也跟着跑,只希望自己再快一些!在高长恭抢城之前,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怎么回事?!没有本帅的命令,谁敢聚将!”宇文直带着一队亲兵迎面而来,他身上的战甲稀稀拉拉的,看得出是临时匆忙披上的,整座大营骤然脱离他的掌控,使他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惊怒交加、忐忑无比,难不成是大营兵变了?他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看见宇文忻气喘如牛地跑来,他顿时喝道:“宇文忻,前面发生了何事?”

宇文忻此时也顾不上跟他计较了,拱拱手道:“禀大将军,高长恭渡河来袭了!”

如同一柄重锤砸在宇文直的脑袋上,他几乎站立不稳,惊道:“高长恭怎么会来的?我们的哨骑呢?我们在对岸的千人大营呢?都是死人不成!”

“都死光了!末将亲眼看见的,高长恭的帅旗就在齐军之中,错不了!”

宇文直摇摇欲坠,几个亲卫连忙扶住他,宇文忻上前道:“大将军,赶紧纠集兵马出营作战吧!高长恭只有几千人,他跟我们拼不起的!若是迟了,万一他真的抢下了襄阳城,那一切就都完了!”

这一番话如同给宇文直打了一剂强心剂,使他登时清醒过来,他浑身哆嗦着,道:“对对对,要挡住高长恭,要挡住高长恭”

他向前迈步过去,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抽筋了,差点摔一个狗啃泥,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双腿犹自站立不稳,厉声朝亲卫们咆哮道:

“还不快扶我过去,都是死人吗?”

在几万人的军阵之中,气氛的转变其实是非常明显的,骚动、恐慌,会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周军上下现在就躁动不安。齐人的忽然袭击,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这一类气氛如果不遏制住,很快就会变成几百、几千、几万人的大溃逃,完全没有理由,就像火星子点在连着火药桶的棉绳上,不掐灭它,等到的结果就是粉身碎骨。好在陆通这些老将很快做好了安排和准备,骚乱渐渐沉寂下去。

直到宇文忻领着一营周军奔赴战场,议论声还在响着。

“怎么回事?”有士兵在急行军之中朝前面看去,绵延的军阵边缘,有传令的哨骑在飞奔。

“齐人来了。”有人说。

到了现在这一步,谁都可以猜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前线的军阵迅速集结起来,号角声响起,传令的哨骑往来飞驰数千、数万人的脚步声同时在清晨响彻起来,如同水波的涟漪一般蔓延。

有哨骑拼命奔来,“齐军到了!”

话还没有说完,远远的,那一处的小山岗上,海潮一般的齐军从山岗的那边涌上来了,那是齐人的骑军,晨光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大军朝着这边赶来。

宇文忻拔出了鞘中的刀,厉声大喝,“结阵!”周军最前方的那几百号人齐声大喝,“结阵!”盾牌举起,长枪如林,正对着前方,第二列步甲就位,第三列弓弩手就位紧接着,就是第四列、第五列、第六列,成千上万的大军在旷野之中结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阵列。

“多亏了有宇文将军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陆通喘着粗气,赞叹道。宇文直的脸色黑了一瞬,而后看向对面的齐军,又渐渐白了起来,“齐人如此军势,我军能抵挡住吗?”对面的齐人可都是重甲,战力比之这些周军何止高上一点?一旦重骑撕开步卒阵列,等来的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宇文直甚至怀疑高长恭把齐国的鲜卑百保全给带来了,身在万军守卫之中,现在他却有一种想转身就跑的冲动。

高长恭冷漠地扫视了下方一眼,挥了挥马鞭,左侧和右侧的骑兵开始动了,长槊如林,骑兵在两边结成两个巨大的锥子,在中间靠拢,朝周军冲杀过去。

宇文忻退到了第六排之后,依旧是十分靠前的位置。

“顶住!”

战鼓如雷,两头巨兽厮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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