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侯府位于金陵城东北角,离真正的达官贵人府邸区还有一段距离。
这里与主街只隔着一条巷子,时不时就有路人经过,烟火气息十分浓厚。
顾晏二人唱了没多久的小曲儿,周围已经站了不少来往的百姓,或衣着朴素,或穿戴不凡,个个都好奇地打量着她们,以及她们怀里的东西。
有胆大的人站出来,问顾晏,“顾二小姐,您这手里捧着的,可是楚王的牌位?”
顾晏抽泣了下,点头,“正是。”
“那您为何坐在这里啊?”那人又问。
顾晏秀眉蹙起,唉声叹气道:“诸位有所不知,这牌位是从西凉奸细手中抢过来的,我本想着王爷在外漂泊久了,赶紧带他回家,可没想到……没想到……”
“王爷,让您受委屈了啊!”半夏死死抱着那骨灰坛子,嚎啕大哭,“小姐虽是陛下钦定的楚王妃,但毕竟没过门,没法做主把您的牌位迎入府中。您泉下有知,可千万不要怪小姐啊!要怪,您就怪奴婢吧!”
“小姐也不容易啊……呜呜呜……小姐好苦啊……”
听两人这么一哭,再联系刚才“不经意”听到的小曲儿,周围的人顿时脸色大变,纷纷指责起江平侯的不厚道。
顾晏红着眼,眼中含泪欲坠不坠,楚楚可怜:“乡亲们,你们也不要怪我二叔,他之所以不肯让我进门,估计也是怕这两样东西会带来不详……”
“放他娘的狗屁!”
人群中,一名老夫子气得怒骂,婴儿拳头粗的拐杖在他手里仿佛化作升堂棍,笃笃笃地敲打着地面,把围观百姓的愤怒气氛瞬间拉得高涨起来。
又听他怒不可遏道:“楚王是我们东陵的战神,不是他率领众将士保家卫国,哪里有我们老百姓的太平日子?我们恨不得把他供奉在家里,日日跪拜,江平侯竟然如此不识好歹,把他的牌位和骨灰当做不祥之物?”
“简直是太过分了……”
“没想到,江平侯居然是这样的人,实在是狼心狗肺!”
“乡亲们,咱们能让楚王牌位流落在外吗?”
“不能!不能!”
“都随我去砸门!砸门!”
伴随着一阵阵声浪,江平侯府的门口顿时聚集了很多人,个个面露怒容地冲上前,砰砰砰地敲打着江平侯府的大门。
门房见状不妙,撒腿儿就往府里通风报信。
不少老人走到顾晏的身边,柔声安慰起她。
又见她言谈举止落落大方,顿时对这位未过门的楚王妃既心疼,又怜惜。
这么小的年纪,嫁给楚王守寡,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楚王守护了他们,他们又岂能对他的未亡人如此冷漠?
面对这些善意,顾晏虽然红着眼,却没有失去理智和分寸,反而是对这些老人报以最温婉的笑容。
她不难过,心里只有满满的感动。…
楚王是大英雄,虽死犹生,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如此庇佑她。
她很感动,也很感激!
而林逸清远远看着,戳了戳白青的胳膊,说道:“我突然觉得,以后顾二小姐若是在江平侯府混不下去了,或许可以去给人哭坟……哎哟……”
头上顿时起了个包,他心有余悸地看着江寒舟,问道:“江大爷,您,有何指教?”
“给你哭坟吗?”江寒舟斜了他一眼,浑身散发着“我不好惹你说话小心”的气息。
这不是咒他死吗?
林逸清脸色都绿了,但看了看他手里一颠一颠的果子,很怂地回了句,“还是给我家那个老不死的哭吧!”
专业拆台的老实人白青却诧异道:“林神医,你居然让未来的楚王妃给你爹哭坟!”
“闭嘴!”眼看江寒舟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来,林逸清赶紧骂起了白青,“呆子,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你会。”白青一脸认真地说道。
林逸清把头一抱,一脸痛苦。
谁把这个总是拆他台的讨厌鬼叉出去?
他要疯了!
而这时,江平侯已经得到了门房的消息,得知事情已经闹大到砸门的地步,也顾不得给顾晏什么教训了,连忙火急火燎地往门口赶去。
那些百姓正砸得欢乐的时候,大门突然被人打开,江平侯冲在最前面,却被老夫子手中的拐杖狠狠砸到,一瞬间,眼冒金星,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侯爷……侯爷……你怎么了?”
管家连忙扶住他的身子,又掐了掐人中,过了好半晌,他才终于恢复了神智。
当看到围在面前的平民百姓时,他脸色一黑,不禁怒喝道:“你们这些刁民,居然敢在江平侯府门口闹事,就不怕本侯报官抓你们?”
说完,他厉目一扫,看着坐在门口宛如乞儿一般的顾晏时,脸色更沉了几分,训斥顾晏时,也丝毫不含糊,“二丫头,你好歹也是从侯府走出去的,怎可如此不分轻重?你看看你现在做的事情,哪里有半点侯府千金该有的样子?”
顾晏身子瑟缩了下,低垂着头,抱着牌位走近他,怯生生地道:“二叔,你别怪各位父老乡亲们。不关他们的事,你要骂就骂我吧!”
众人本来被江平侯的疾言厉色给唬住了,正心生怯意,此刻见他把未来的楚王妃训得瑟瑟发抖,顿时生出了保护弱小的心,纷纷指责起江平侯。
耳边是嘈杂的声音,江平侯觉得脑门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按了按眉心,正要厉声呵斥,却被管家拦住。
当得知事情的起因皆源于顾晏时,他眼里倏地划过一抹阴冷,目光在那牌位和骨灰坛上扫过,最后落在顾晏那张绝色的脸庞上。
这样的人,嫁给楚王守寡,的确是可惜了。
本来他已经按照苏晋北的意思,特意在金陵城中选了赵都尉,把顾晏送了出去。…
没想到,这事儿不仅没成,还害得自己的人下了牢狱,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当镜花河畔的消息传回侯府时,他只能感慨顾晏的运气好,有人帮她躲过这一劫。
而至于顾晏是否知情,又是否参与了反抗?
抱歉,他还停留在以前对顾晏的认知上,并不认为她有这个能力和胆量。
他心里再次感慨,脸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二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不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侯府不懂规矩了。”
顾晏螓首微垂,轻声道:“二叔,不是我不进门,而是管家拦住我,不让我进呀!他还说,这是你的意思。我自然是不信的,这才特意守在这里,等你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儿,为我澄清!”
江平侯眼里划过一丝诧异,扯了扯嘴角,眸光阴沉无比。
他道:“的确是管家的失误。只是,这楚王的牌位……”
“二叔!”顾晏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泫然欲泣道,“王爷已经牺牲,您就让我带着这牌位回去供奉着吧!这不是什么不祥之物啊……二叔……”
江平侯:“……”
尽管没打算让楚王牌位进门,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也不好做得太难看。
可这话一说出来,他就感觉那些百姓的目光就跟燃烧的火焰似的,只要他敢说个“不”字,立刻就会被焚烧得体无完肤。
这个顾晏,绝对是故意的!
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表情,许久后,才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道:“二丫头,都是一家人,你突然行这么大礼,又是做什么?而且,你是陛下钦定的楚王妃,自然有权利决定这些东西的去留。”
顾晏像是听不出他话中的讽刺,仰起脸,含泪问道:“二叔,你是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
江平侯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如此刻这般心肌梗塞过。
也就是这时候,他脑中倏地闪过什么,双眼忽然紧紧盯着顾晏。
像审视,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可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却发现那张脸上,除了怯弱之色,便再无其他。
难道是他小看了这个侄女?
顾晏假装看不到他的审视,心思早已转过千百回。
她这位二叔,一直都自私自利,能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低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突然间,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一头肥羊,此时不宰,更待何时?
她抿了抿唇,沉吟片刻后,便说道:“二叔,民间素有供奉请佛之说,王爷身份尊贵,可不能简单了事啊!不然,若是怠慢了王爷,就是咱们江平侯府的罪过了!”
江平侯眉心一跳,连忙道:“这是自然。听二丫头这么说,似乎有了对策,不如先进府,咱们一样一样,仔细说来?”
毕竟,他虽然脸皮厚,也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这些百姓观摩指点的想法。…
顾晏自然不肯。
她知道,这个二叔是个爱面子的,也就只有把所有事情都摊开在众人面前,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一旦如他所愿进了府,能不能得个好眼色,都还是个未知数。
于是,她又坚持说道:“二叔,您的好意,想必王爷在天之灵也会很欣慰的。但迎王爷牌位一事,事关重大,若是不能尽快处理好,我这心里也很不安啊!”
“迎楚王牌位,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江平侯耐着性子跟她说,“请僧人,布置供奉之地,都要花费很多精力。更何况,近几年江平侯府入不敷出,这银子调度方面……实在是……实在是……”
顾晏佯装看不懂他的推脱之词,只疑惑道:“二叔,我记得,我爹娘临终前,曾经替我准备了嫁妆。只是,那时我年纪尚小,交给您和二婶来保管。既然要供奉王爷牌位,那自然不好麻烦二叔出钱,倒不如把我的嫁妆还回来,由我自己来支配吧?”
江平侯一愣,却听她继续说道:“我也长大了,很快就要嫁入楚王府,那些嫁妆,实在不好再麻烦您跟二婶保管着。”
闻言,江平侯双眸一眯,万万没想到,她会把话题引到“嫁妆”上面。
顾晏爹娘离世前,的确给她留下了一笔丰厚的嫁妆。
那时候,他们仗着顾晏年幼,就以“代为保管”的名义,把嫁妆据为己有。
也得亏有这些东西,才让他们安稳逍遥地度过了那么多年的好日子。
如今,顾晏竟然要把嫁妆讨回去?
吃进嘴巴的东西,怎么可能还吐出来?
真是天真!
突然间,他也明白了顾晏的用意。
只是,若是她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屈服,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他眼里划过一丝冷漠,目光在周围百姓的身上慢慢划过,忽而笑了,“二丫头,你的嫁妆,自然应该由你保管。可当初大哥大嫂意外离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我好好保护你,也绝对不能因为这嫁妆而让你陷入危险境地啊……”
顾晏心头发紧,重点都在“意外离世”这四个字上面。
她想了想,说道:“二叔所言有理,横竖也不急在这一时,咱们先回家好好商讨。”
“我也正是这个意思。”江平侯嘴角微勾,压住心头的得意。
而后,顾晏对在场的百姓感谢了一番,便与江平侯一前一后地进了府邸。
角落里。
林逸清甩着八卦袖,好奇道:“顾二小姐居然屈服了。看来,这个江平侯倒也有点本事。我说,江大爷,你确定不去看看吗?”
“看,怎么不看?”江寒舟收回视线,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郁之色。
江平侯到底说了什么,才能让她低了头?
可想了一会儿,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一抬眸,就见林逸清正吊儿郎当地晃着大长腿,他不禁拧眉呵斥:“不是说好了?要去江平侯府上做客的?你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去敲门?”…
莫名被骂的林逸清:“……”
……
而顾晏心事重重地走到花厅,把无关人员屏退后,才一脸严肃地问道:“二叔,现在这里也没有其他人,您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江平侯坐在椅子上,呷了一口茶,眯眼回味了下,才敷衍道:“二丫头,该说的,我刚才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你还想听些什么?”
却不想,顾晏已经抱着楚王的牌位,楚楚可怜地哭诉起来,“二叔,我知道你刚才怨我自作主张,给你难堪。但我这也是为了咱们侯府好啊!”
江平侯看都不看她一眼,“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好法?”
顾晏道:“二叔可知道,我怀中的楚王牌位,是怎么来的?”
江平侯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了一眼,并不接话。
顾晏也不在意他的无视,而是自顾自地说道:“这是从西凉二皇子手中抢过来的。为了抢夺这东西,对方不惜以身涉险潜入金陵,足可见这东西有多重要。若是让陛下知道,这东西在咱们侯府手里,并且还被好好供奉着,陛下会怎么想?金陵的百姓、甚至是全天下的百姓又会怎么想?”
此刻,江平侯忘记要去刁难顾晏,甚至被她的思路牵引着,认真地揣摩起来。
片刻后,他两眼发光,激动地握拳,“这自然是大功一件!”
顾晏眼里划过一丝鄙夷,却又继续道:“二叔,我之前听说了一件事儿。据说丞相以您封侯举办三日流水席之名,弹劾您作风奢靡,甚至还殃及丽妃娘娘……”
“那是荒谬之词!”江平侯坚决不肯承认这件事有错。
顾晏点头道:“二叔自然不会有错的。要我说,错的应该是那些小题大做的人。但说到底,这件事的影响也不好。要想让此事翻篇,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做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比如说……”
“比如说,让陛下和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咱们不仅从西凉人手中夺回了楚王的骨灰和牌位,还专门为它们设置了供奉的祠堂。”江平侯面泛红光道。
顾晏附和道:“二叔说得有理。正因如此,我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把这事儿闹大。您想想,一传十十传百,一路传到御史和陛下的耳朵里,到时候,别人只会称赞您敬重朝廷栋梁……”
“陛下自然就不会为难侯府,为难丽妃娘娘了。”
想到这里,江平侯拊掌惊叹,连说了几个妙字,再看向顾晏时,目光也不由得柔和了一些,“二丫头,幸亏你想得长远,刚才倒是我错怪你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顾晏一脸的受宠若惊,“二叔,您这是跟我见外了。我们都是一家人,我自然也希望侯府能更上一层楼。”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他也没有继续为难顾晏。
但顾晏与二房之间,到底还隔着江平侯夫人的事儿,除了表面的平和,私下里却各自有各自的想法。…
一时间,两人也心照不宣地不提起镜花河畔的事,气氛倒也还算和谐。
在多次迂回试探后,顾晏终于按捺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二叔,刚才您说,我爹娘去世,另有隐情?”
“我有说过吗?”江平侯故作茫然地看着她,当看到她一脸紧张时,却又笑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件事已经埋藏在我心里多年,你既然问起,就是告诉你也无妨。”
顾晏眸光微闪,乖巧地点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
江平侯却道:“你可知,你的爹娘并非是病死的。”
“什么?”顾晏一脸惊讶,“那……那爹娘他们是怎么去世的?”
江平侯瞥了她一眼,继续道:“当时你年纪还小,可能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其实,他们离开京城后,曾经被人追杀过,也受过伤。而来到金陵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更是隐姓埋名,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究其原因,应该是有人不放过他们!”
“为什么?是什么人如此歹毒?”顾晏暗中捏着小拳头,愤怒地喊出声来。
江平侯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你也知道,你爹曾经是正一品户部尚书,说不定是得罪了什么人?我记得,大哥临终前曾经给你一套账册,是不是跟那个有关?”
顾晏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垂下眼睑,很果断地摇头,“爹娘从不与我说起官场上的事,也从未给过我什么账册。更何况,我当时年纪还小,根本不记得事儿,要给也应该是给二叔呀!”
她抬起头,一脸无邪地看着江平侯。
江平侯仔细地打量着她,眸光也是罕见的锐利。
许久之后,他收回视线,心不在焉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也许是真的没有吧!”
顾晏默了默,手指在牌位上慢慢摩挲着,心中很快就有了主意。
她按捺住心头的复杂,起身告辞。
而江平侯也不留她,简单嘱咐了几句,就让她下去好好休息。
直到看不到人了,管家才从外面走进来,躬身说道:“侯爷,二小姐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就好,你找人暗中盯着,有什么动静要及时来报。”
江平侯卸下刚才脸上的和善,神色渐渐变得狰狞起来。
他把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掼在桌上,冷哼道:“这个二丫头,倒是越来越出乎我的意料了。让你去查的,都查清楚了?”
管家点头,把查到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听完后,江平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你说,这一切都是巧合?”
“老奴不敢说。”管家想了想,又道,“但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一切似乎也只有巧合才能解释了。否则,老奴说不出,谁还有这样的本事,能够暗中帮助二小姐?”
当然,他们两人都不认为,顾晏就有这样的本事,能够轻松地摆脱掉那些算计。…
江平侯想了想,狐疑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慕容晔?”
早在王大壮那事儿暴露出来后,他就从苏晋北口中得知,那都是慕容晔的手笔。
可他对慕容晔并不熟悉,只知道有这个人,却从未见过一面。
想来想去,似乎也就只有这个解释最合理。
管家迟疑了下,没敢轻易回答,反而是问道:“侯爷,您是否问过苏少爷?他是怎么说的?”
苏晋北的脑子好用,这是他们都认可的事情。
若不是中间出了意外,现在顾晏已经被宫里退婚,任由他们拿捏了。
可江平侯只是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管家又问:“侯爷,二小姐那边,您打算怎么做?”
“且让她得意几天,”江平侯阴沉着脸,三分漫不经心,七分冷漠,“如今,她有楚王的骨灰和牌位做保障,连我都不能轻易去动她。苏贤侄说得不错,这个楚王妃的身份,的确是最大的阻碍。必须要想办法摘去,否则还不让那丫头骑到咱们的头上来。”
但现在,他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很久以前他就听说,大哥曾经藏有一套账册,记录着整个东陵国官员的“罪证”。
正因如此,他的大哥才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被逼离开京城。
这些年,他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这所谓的账册,所以才把主意放到了顾晏的身上。可从刚才的试探上来看,顾晏似乎对此并不知情?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却有人突然来禀报,“侯爷,大理寺卿江大人登门拜访。”
江平侯吓得赶紧从椅子上蹦起来,边走边说道:“这尊大煞神怎么突然来了?”
“奴才也不知道。”
……
而顾晏离开花厅后,一路上都处于沉默状态。
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半夏才开始叭叭叭地说起来,“小姐,刚才侯爷是什么意思?”
“你指的是什么?”顾晏问。
半夏对了对手指,道:“就是他说的老爷夫人意外去世?还有什么账册呀?”
顾晏同样摇头,冷笑道:“这个就要问他了。”
“小姐觉得,侯爷说的会是真的吗?”半夏问。
顾晏看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不能不信,却也不能全信。”
或许,他所谓的“意外去世”,确有此事,但具体是因为那所谓的“账册”,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心情也变得格外复杂。
她记得,爹娘曾经有一段时间带着她隐姓埋名四处躲藏的,直到来到金陵后,这种颠沛流离的状态才终于结束。
若不是被江平侯提醒,她还想不到,这其中可能还有其他的原因。
或许,江平侯想要借机谋划着什么,才会抛出这个问题。
但不管如何,这都是她去查明真相的契机。…
“这只老狐狸!”她暗暗骂了句,冷哼道,“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这么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顾晏对半夏说道:“你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半夏连忙应声,小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小……小姐,江大人住进侯府了!”
“你说什么?”顾晏吓得差点把手中的牌位丢出去,好一番手忙脚乱过后,她才回过神来,疑惑道,“好端端的,他怎么住进来了?二叔居然也肯让他进来?”
半夏被噎了一下,问她,“小姐,您是不是忘记了,江大人可是大理寺卿!”
整天跟犯人打交道的!
饶是侯爷再大胆,也不敢得罪这尊煞神吧?
顾晏默了默,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好像忘记了……”
想想她以前是怎么敢在大理寺卿面前胡作非为的?
一想,身子一抖,突然佩服起自己的勇气来。
“走吧,去看看。”
顾晏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了出去。
刚走到院门,顾晏就看到一行人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
当先一人便是穿着八卦袍的林逸清,在他身后的则是江寒舟主仆。
江寒舟依旧是那副浅淡慵懒的神色,坐在轮椅上,正没精打采地听江平侯说话。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抬头看了看,眸光一瞬间变得柔和了几分。
江平侯对他心存忌惮,始终都盯着他的动静。
见他突然露出这副神情,便顺着他的视线,好奇地看过去,当看到顾晏时,目光里是显而易见的惊讶。
“江大人,您认识我这侄女?”他好奇道。
江寒舟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当顾晏逐渐走到面前,他突然拱手,说了句出人意料的话,“微臣见过王妃娘娘。”
众人:“……”
顾晏瞪了他一眼,这人又在发什么疯?
江寒舟却恍若未觉,自顾自道:“这难道不是陛下钦定的楚王妃吗?你们怎么还不见礼?”
林逸清转眼就明白了他的用意,连忙拉着白青一起,朝顾晏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之后,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江平侯的身上。
虽然没人说话,但那明晃晃的眼神却好似在说,我们都行礼了你怎么还没动作?
江平侯却不想跟一个晚辈,尤其是忤逆自己的晚辈行礼,便道:“江大人,下官这侄女还没真正嫁入楚王府,哪里受得了你们的大礼?”
“为何受不得?”江寒舟却板起脸,说道,“既然是陛下赐的婚,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顾二小姐虽未过门,却也已经是楚王府的一份子,按照东陵国的律法,凡皇亲贵族在前,需行礼觐见。侯爷,你是不知朝廷的法度,还是知道了却故意不遵循?”
江平侯脸色一白,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一时尴尬地连手都没地方放。…
江寒舟轻咳了声,又道:“想来侯爷事情繁忙,不熟悉朝廷律法,也是可以理解的。白青,你等会儿去把本朝律例拿给侯爷。”
“是。”白青同情地看了一眼江平侯。
他记得,那是厚厚一沓的册子!
江平侯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眼下几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天人交战了很久,才硬着头皮,躬身向顾晏请安。
顾晏抿了抿唇,神色有些复杂。
她知道,这是江寒舟在替她立威。
在此之前,多少人把她这个“未过门的楚王妃”当做笑话,可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大理寺卿亲自给她行礼,为她正名,以后谁又敢小看她?
倒是,又欠了他好大一个人情!
江寒舟不知道她心中想法,只是扫了眼面前的院落,又问道:“原来这就是顾二小姐的院落?怎么这么偏僻破旧?”
猝不及防又拉了好一波仇恨的顾晏:“……”
很想拧着某人的耳朵说,差不多就得了!
没看到江平侯已经双眼喷火地瞪着她了吗?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向来喜欢清静一些,倒是让江大人见笑了。”
江平侯暗中松了口气。
好在,这个二丫头还是有点良心的,没在大理寺卿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江寒舟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指了指旁边的院子,问道:“这里有人住吗?”
江平侯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见半夏笑吟吟地开口,“回江大人,这处院落常年空着,倒是没人居住呢!”
“那本官就住这里了。”江寒舟一锤定音。
江平侯却开口阻止,“江大人,这里过于偏僻,不如下官为您另寻一个好去处……”
江寒舟摆摆手,一脸淡然,“我觉得这里清静。”
顿了顿,他又道:“再说了,楚王的骨灰和牌位在顾二小姐的手上吧?未免出现意外,我们住在隔壁,也好有个照应。当年,楚王还在世时,我曾得过他的帮助,这份感激之心无以为报,唯有近距离地守着他,才能心里安定些。”
林逸清听着,忍不住翻白眼。
这唬人的本事,真是一套一套的。
江平侯本来还想拒绝,听到他这么说,顿时不敢说话了,连忙应下。
江寒舟又道:“侯爷真是有个好侄女。顾二小姐英勇守护楚王的牌位,若是传到了京城,就是大功一件。你既是她的二叔,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啊……”
江平侯顿时受宠若惊,同样的意思,从顾晏嘴里说出来,他或许只信三分。
但听江寒舟这么说,整个人瞬间飘了起来。
他道:“江大人过奖了。下官也只是稍微提点了下二丫头,不敢居功啊!”
江寒舟神色淡淡的,只简单说了句,就去看自己临时的院子。
江平侯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一动,连忙去找管家,让他赶紧把顾晏之前吩咐的事情都准备好。…
他若是再看不出江寒舟的用意,那就真的白活了这么多年。
不管顾晏所说的是好是坏,至少得到了江寒舟的认可。
这也间接说明,听顾晏的安排总是没错的。
至于那一点点不悦,早已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
顾晏慢慢走着,不时拿眼角余光去打量轮椅上的人。
见他始终都是一副冷淡的神色,想了想,便问:“江大人怎么突然来侯府居住了?”
“据说这里人杰地灵,本官就来看看。”江寒舟语气淡淡的。
顾晏又问,“大人,你跟楚王很熟吗?”
林逸清听了,连忙插嘴:“很熟,熟得能煎肉的那种。”
江寒舟看了他一眼,才问:“你想要问什么?”
顾晏微微低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想问,如果给楚王供奉牌位,他会不会不高兴?”
江寒舟:“……”
这算什么问题?
眼看林逸清两人已经伸长脖子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状若无意道:“放心,楚王不会计较这些的。”
顾晏闻言,顿时放下心来,“那就好。我还担心,他会不会吃了香火不高兴,要从地底下爬出来打我呢!”
其他人:“……”
未来的楚王妃,你这么皮,楚王知道吗?
江寒舟看了看四周,突然想去顾晏的闺房看看。
上次光顾时,还是夜黑风高的时候,都没仔细观察过呢!
可惜顾晏适时地眼瞎了,假装没看到他的暗示,只是简单说了句话,便带着半夏走了回去。
而江平侯的动作也很快,顾晏刚坐下没多久,外头就响起一阵哀乐声。
打开门一看,却见十多个僧人已经拿着作法的物事儿聚集在她的院门口,一张桌子上摆放着香炉和各种道具,纸钱洒得遍地都是,倒是有模有样。
由于顾晏是未过门的楚王妃,并且供奉牌位本就是她提出来的,就把供奉之地设在了她的院子里。
顾晏连忙把楚王牌位放出来,站在一旁,小脸严肃地看着那些僧人的动作。
她好像鲜少有如此认真严肃的时候。
林逸清远远看着,突然拍了拍江寒舟的肩膀,神秘兮兮道:“江大爷,这感受……如何?”
江寒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某个始终牢记拆主子台的侍卫:“不,主子,属下会的。”
“闭嘴。”江寒舟眉心一跳,见他又要嘴欠,又补充了一句,“再说话,把你送回京城。”
白青果然不敢再说话了。
林逸清却继续问:“江大爷,你倒是说说看,看到这一幕,你心里是什么感受啊!”
白青低着头看脚尖,替他回答,“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林逸清捅了下江寒舟的胳膊,笑得一脸荡漾,“你说,楚王平白吃了这么多香火,真的不会从地底下爬出来吗?当时怎么就死了呢?”
白青:“当时就是害怕,非常害怕。”
江寒舟:“……”
话都让你们说完了,这位置给你们坐?
察觉到他要吃人的目光,林逸清连忙退得远远的,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
要知道,能看到这位爷吃瘪,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边僧人作法已经结束,顾晏带着半夏走上前,磕了三个头,眼角余光却瞥到气氛诡异的三人,不禁说道:“江大人,你们别光愣着了,赶紧过来拜拜吧!这可是咱们东陵国赫赫有名的战神,有他保护,必能逢凶化吉。”
其他三人:“……”
他们不想被他保护谢谢!
林逸清却道:“顾二小姐,拜就不用拜了吧?楚王手上沾满了鲜血,多血腥啊……”
“闭嘴。”顾晏维护未来夫君的名声,犹如楚王保家卫国一样坚不可摧,没等他说完那些混账话,就已经开口说道,“你怎么还不跪下?”
突然被骂了的林逸清:“……”
这么凶干嘛?
他有些委屈地看向江寒舟,“江大爷,我觉得,你应该也支持我不跪吧?”
题外话
一万字第二天!
感谢素素素菜的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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