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广捻着她鬓边的一缕头发,低头嗅了嗅,又痴迷地半眯起眼。
似在回味那荡涤心灵的馨香。
顾眉把头发从他手中抽走,大半个身子靠在他的手臂上,撒娇道:“少爷,您就给眉儿说道说道呀!若是眉儿不小心冒犯了贵人,罪过可就大了。您也不想看眉儿被人耻笑吧?”
白文广揽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颈项间,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芳香。
过了半晌,他才道:“你来猜猜,这位巡抚大人为何要举办宴会?”
“少爷,您这不是为难我吗?”顾眉推开他,嗔道,“这些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
白文广笑着问她,“那你可知道,我的病,怎么突然有了好转?”
“不知。”
“就是关巡抚送来的药。”
他指着那张帖子,脸上满是鄙夷之色。
就算关荣山是江南巡抚,那又如何?
还不是得乖乖地给他送药?
顾眉却疑惑道:“少爷,为何关巡抚会有您需要的药?”
白文广嘴角的笑微微凝住,愣了一瞬,忽而问道:“你说什么?”
“眉儿想说的是,关巡抚难道知道少爷的病如何治好?”顾眉绞着帕子,见他神色似乎不对,便提心吊胆地问他,“少爷,可是眉儿说错了什么?”
“不,没有,”白文广皱着眉头,眼神阴鸷,“你倒是提醒了我!”
他的手刚劲有力地圈住顾眉,低声问道:“眉儿觉得,他为何会知道?”
顾眉试探着说:“难道,关巡抚知道少爷得了什么病?手里又正好有这病的药方?”
只是,这未免也太巧了些。
她浑然不知,自己无意的一句话,竟然达到了江寒舟想要的效果。
白文广 心中另有想法,找来随身侍卫,连夜让他们去查关荣山的动静。
自始至终,顾眉都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敢插嘴。
这时,管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禀报:“少爷,江大人来了。”
“嗯,”白文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须臾,突然抬头,“你说谁来了?”
“大理寺卿,江寒舟大人。”管家的头垂得更低了,毕恭毕敬道。
白文广脸色微微一变,低喃:“这尊大煞神怎么突然来了?”
片刻后,他冲管家摆摆手:“就说我身子不适,不见客。”
“是。”
管家连忙应声,退了出去。
卧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风从窗户吹进来,带了些凉意,也吹散了房中的药味。
白文广披上外裳,走到窗前,月色皎洁,夜景美好,他却无心观赏。
“少爷有心事?”顾眉站在他身后,轻声问道。
白文广沉默不语。
他在想关荣山送药的事儿。
之前,他被病痛折磨得几欲死去,突然得到了救命神药,哪里来得及去想其中的细节?
此刻想起,才发觉诸多不合理。…
比如说,关荣山没有来看过他,怎么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就算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关荣山又怎么会拥有对应的药方?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多事情都经不起推敲。
在安义县时,他与关荣山为了药人而争夺,双方的关系也算是闹僵了。
可突然间,关荣山就对他示好了?
他问顾眉:“如果你的敌人突然向你示好,会是出于什么原因?”
顾眉抿唇想了想,道:“眉儿可能会觉得,这人有所企图。”
“图什么呢?”
顾眉娇媚 一笑,给他披上了外裳,慢慢说来,“所图有二:要么对方是良心发现,突然想要借示好之机弥补以往过失,缓和彼此的关系要么就是有求于我,想要借我的手,去做些什么事情。前者倒是还好,后者嘛,动机就非常不简单。毕竟,能够让对方放下彼此恩怨,想必是遇到了更大的麻烦。与我联手,或一致对外,或借刀杀人。”
不得不说,她这一番话,竟是把关荣山的心思都琢磨了七八成。
若是顾晏在此,估计也要为之惊叹。
能想到这个层面上,顾眉显然也是有脑子的,只是以前有父母疼爱,遇到不顺心的事,直接以权势压人,根本不需要动脑子。
如今委身在这小小的丞相府别院里,倒是把她脑子里的聪明劲儿都激发出来了。
白文广听完后,一脸深思。
缓和关系,或许真有点这个意思。
但对比起来,他还是觉得,“有求于他”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可关荣山既是一方巡抚,处境又不及安义县那会儿危险,有什么需要求助于他的?
难道是,关荣山遇到了更为棘手的人或事?
“少爷,属下有事禀报。”
这时,他刚刚派出的暗卫也回来了,正单膝跪在帘外,听候吩咐。
白文广撩开纱帘,走上前一步,问道:“可有查出这段时间巡抚别院的动静?”
“属下查到,前几天的晚上,关巡抚半夜想要出城,被大理寺卿拦住。从那之后,关巡抚多日不曾出府,府中下人也极少进出。而在巡抚别院的周围,还有人暗中看守着。但一时半会儿还没能查出那些人的身份,请少爷责罚。”
白文广问他:“没被人发现吧?”
“没有。属下察觉到不对,就没靠近。”
白文广挥退了暗 卫,双手拢在袖子里,在顾眉的搀扶下,走出了卧房。
生病的日子,他都被困在床榻上,严重时,甚至没了意识。
突然能够下床走路,就连别院中的景色都变得格外顺眼。
听完暗卫的禀报,他基本能够确定,关荣山遇到的棘手的人,就是江寒舟。
关荣山不想招惹江寒舟,就想到了与江寒舟关系不对付的他,甚至还送来了药,让他尽快痊愈。不出意外,在三日后的宴会上,关荣山肯定会与他商谈对付江寒舟的事情。…
极大可能,会怂恿他找江寒舟的麻烦。
想得倒是美!
顾眉扶着他走向别院中的小花园,刚绕过一个转角,前方黑暗处突然传来两道声音。
有两个下人在偷偷说话。
却听其中一人道:“听说少爷的病已经好了?”
另一人道:“真的!别院的人都知道,这药是巡抚大人送来的。”
“不过,巡抚大人怎么会有药?”
“谁知道呢?说不定巡抚大人早就知道少爷会得病,等到少爷病重时,再拿出来,如此一来,咱们少爷就欠下了天大的人情。这些贵人啊,心眼儿可多着呢,希望咱们少爷不要被欺骗了才好。”
顾眉正要怒斥出声,却被白文广拦住。
等那两人偷偷地离开,他才沉声道:“回去。”
他的神色冷静而阴沉,身上又披着黑色斗篷,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黑暗中。
一张脸因为喝药变得憔悴消瘦,此刻更多了几分阴霾。
顾眉没敢忤逆他的话,心里却暗暗想着,等下要去找那两个下人问问了。
这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
回到卧房后,顾眉奉上热茶,为他暖了暖手,才宽慰道:“少爷,不过是两个下人满口胡说的,您可千 万不要当真呀!或许,关巡抚未必有这等心思。”
“眉儿觉得他是什么心思?”白文广看向她,眸光深邃如海。
顾眉脸色微变,一时竟说不出来。
白文广嗤笑道:“眉儿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出来?”
顾眉支支吾吾了会儿,突然低下头,叹了口气。
之后,一室沉默。
他嘴角的笑容多了些讽刺,在听完那些话后,总算知道了关荣山的心思。
现在基本能确定,关荣山已经知道他得了什么病,更甚者,这病还与对方有很大关系。
不然,他的药怎么那么灵?
他低下头,呷了一口茶,温声道:“我听说,前几天病重的时候,东面那排客房起了大火,里面的东西都被烧光了?”
顾眉连忙点头。
“你说,我的病,会不会跟那些东西有关?”白文广勾起唇角,明明是在笑,却让人看到了邪恶的意味,说不出的瘆人。
这个问题,顾眉没办法回答。
她看了看外面的夜色,静静地坐在白文广的身旁,同样满腹心事。
……
而管家离开卧房后,直接去了别院门口。
江寒舟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急匆匆地跑上前,“江大人,实在很抱歉。我家少爷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
江寒舟:“哦。”
转身就走。
留下管家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
这……这就走了?
跑来的路上,他生怕大理寺卿脾气发作,拿他当大理寺的犯人来对待,早已暗中准备了各种各样的应对之词,结果,竟然没有派上用场?
难不成,这大理寺卿就是为了走一遭,根本不想见到自家少爷?…
管家摸不着头脑,心里却对江 寒舟更加畏惧。
这大人物的心思,果然揣测不得!
而实际上,江寒舟的确没想见白文广。
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走个过场,做个样子,哪里愿意去见病恹恹的白文广?
“见过”之后,自然有人会把他的消息传递给关荣山。
既然关荣山想要对白文广示好,以便后面借刀杀人,他要做的就是将这把刀废掉,或者令其不为关荣山所用。
想必,别院中的安排,也已经起作用了吧?
一旦白文广得知被关荣山利用,这如意算盘自然也打不下去了。
现在,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好。
……
而关荣山举办宴会的帖子,同样送到了顾晏和江寒舟的手中。
次日一早,顾晏梳洗完毕,正要用早膳,就见某个人已经坐好,等待投喂。
顾晏脸上满是无奈,提醒他,“江大人,现在是特殊时期,林神医才说过,尽量不要见面。万一有点什么意外,岂不是很危险?”
江寒舟左耳进右耳出,给她盛了碗粥,说道:“知道你担心我,但眼下先用早膳。”
顾晏:“……”
一碗热腾腾的粳米粥放在面前,那些“我没有担心你”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罢了,她认了。
自从这个人的另一重身份揭露后,他的进出就变得很随意。
偏偏,还说不得。
若非顾晏曾经多次强调,不能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入,只怕现在金陵城里已经传出“她与大理寺卿无媒苟合”的谣言。
幸好这座府邸里早没了二房那么多碍眼的人,否则,光是那些谣言,就够她以死谢罪。
她暗自叹了口气,拿起放在桌上的帖子,看了看,问道:“江大人,这位关巡抚到底在打什 么主意呀?”
这个时候,她可不想出门随意走动。
关荣山不想活,她也不想死啊!
江寒舟姿态优雅地喝了一碗粥,才道:“跳梁小丑而已,不必在意。”
“那我可以不去吗?”顾晏问。
江寒舟摇头,“不行。昨天我让人去查了下,关荣山会在这次宴会上做点文章,极有可能是关于此次疫病的。你那么聪明,若是不去,岂不是给了别人大放光彩的机会?”
乍一听到他夸自己,顾晏受宠若惊,“江大人,我很聪明吗?”
“很聪明。”江寒舟十分郑重地点头。
顾晏显然被哄得很高兴,一时也不计较其他的,连忙让下人去准备宴会所需的东西。
三日,一晃而过。
此次宴会,依旧设在巡抚别院。
时间定在了傍晚。
天气不算很好,晚霞被乌云层层遮挡,天色看起来也暗了下来。
江寒舟百无聊赖地等在府外。
没多久,朱漆大门缓缓打开。
一身天蓝色长裙的顾晏便出现在眼前。…
却见她明眸皓齿,朱唇饱满,眼尾由深入浅地晕染开绯色,妆容娇美,云髻精致。她就这么娉婷而来,纤腰袅袅,步步生莲,不愧是东陵国第一美人。
江寒舟眼里划过一抹惊艳,伸手替她掀起车帘。
等她坐进车内,他才放下帘子,翻身上马,走在马车一旁。
此次宴会虽以关荣山之名下帖,但宴会上的事情,仍旧由关梦月来操办。
与上次一样,此次邀请的也是金陵城的世家权贵、富商豪绅。
尽管城内疫病蔓延,这些人的兴致却不减,几乎没人推辞不来。
此时,宴会厅里,女眷席上,贵女们正坐在一起,含笑讨论着什么 。
一女以帕遮面,脆生生道:“你们知道吗?听说顾家二小姐曾经去过安义县,被人装进棺材里……”
“啊?真的吗?”旁边一女子拍了拍胸脯,一脸惊吓,“棺材?活人怎么装进棺材?”
“这谁知道呢?”有人道,“寻常大家闺秀,谁不是待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顾二小姐真是女中豪杰,此番经历也非寻常人可比呀……”
只是,她提起“女中豪杰”这四个字,俨然就是讽刺。
“我听说,这位顾二小姐克夫克母克夫,从小就是个不祥之人,这若是在棺材里待过,岂不是身上还沾染上了晦气?等下传染给咱们怎么办?”
想到这点,众人面色惊骇,纷纷看向关梦月,“关小姐,今天的宴会,可还邀请了顾二小姐前来?”
“诸位请勿担心。棺材一事,我也不曾提前得知。”
关梦月本来就不待见顾晏,转头一脸高傲地向顾眉确认,“顾姨娘,顾二小姐真的去了安义县,还被人装进了棺材?”
顾眉几不可见地皱眉,对这声“顾姨娘”很是不喜。
但她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道:“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那应该就是吧。”
关梦月想起上次被顾晏搅和的事情,一道毒计浮上心头,“顾二小姐虽是不祥之人,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化解。之前,我去寺庙求了几张符纸,可以一用。”
说着,她对自己的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见那丫鬟走了出去。
其他人脸上皆是一脸看好戏的神态。
顾眉瞥了眼关梦月,眼里划过一丝鄙夷。
现在顾晏有人撑腰,关梦月还这么上赶着,也不知道谁更惨一些?
不过,冲着那声“顾姨娘”,她也不会好心地去提醒关梦月的。
横竖,看热闹就是了!
……
当顾晏下了马车,刚要走进去,就被关梦月的婢女拦住。
顾晏挑眉,娇娇柔柔道:“姑娘这是作甚?”
那婢女指着旁边端着一个瓷碗的人,一脸高傲道:“顾二小姐,这是我们小姐为您准备的,服下之后,才能入府。”
顾晏看去,那碗里盛着半碗清水,还有些黑色的东西浮在上面,不禁拧眉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我家小姐听说,顾二小姐曾经被装进棺材里,恐怕身上带着一些不祥之气。特命奴婢去寻了符纸来,烧成灰,让您和着水喝下。如此,也好驱掉您身上的晦气。”
顾晏盯着那瓷碗,脸色骤冷。
不少人也刚到别院门口,甫一听到这些话,下意识就挪动步子,离她远远的。
那婢女鄙夷地看着她,不停地催促,大有她不喝就被赶出去的架势。
江寒舟跟白青说完后,走过来时,瞧见这诡异气氛,忽而薄唇弯起,走上前,拿起那瓷碗,掰开婢女的嘴巴,当场灌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
那婢女被狠狠甩到地上,身子趴伏着,干呕起来。
其他人都没想到他会这么狠绝,一时间,满面惊骇。
江寒舟摔破那瓷碗,回头对顾晏笑道:“被吓到了?”
顾晏愣愣的,“没……没有……”
这是,在给她撑腰吗?
一对上那明亮如星辰的双眸时,她心里的不悦悉数消散,瞪了眼那婢女,走了进去。
白青不满:“主子,这种事,为何不让属下来?”
江寒舟瞥了他一眼,心里想着,保护未婚妻的事,怎么能假手他人?
心里的小本本默默地记 了白青一笔。
而门口的动静,早已传到宴会厅。
谁都没想到,率先出手的人,竟然会是大理寺卿。
一时间,关梦月也头皮发麻。
这时,顾晏当先走了进来,刚坐下,就见一身紫色锦袍的江寒舟也大步走入。
他撩袍落座,言行举止间,自带风流凛贵。
婢女奉上热茶。
他随手端起,掀开茶盖,袅袅茶雾中,他微微垂眸,薄唇勾起浅笑,嗓音轻慢:“如果关小姐不懂得待客之道,本官不介意抽空教教你。想来,总比教犯人要容易些。”
说完,悠然自若地呷了一口香茶。
众人顿时毛骨悚然。
这位大理寺卿,也太可怕了吧!
但更让人惊骇的是,江寒舟居然公然为顾晏出头。
众人心中虽有疑惑,但没忘上次白文广和顾眉招惹此人的教训,个个静若鹌鹑。
被当众赶出去,很丢人的!
关梦月看了看顾晏悠然自在的神情,突然对顾眉道:“计划要提前了。”
之前,杜学海与顾眉通过气儿后,就把此事与关梦月也说了。
一听到要对付的人是顾晏,关梦月也没有追究杜学海与顾眉的“勾结”之罪,双方也是一拍即合。
顾眉收敛眉眼,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低声道:“这件事,要仰仗杜小公子了。”
关梦月瞥了她一眼,脸色不喜,但没拿她的态度说事,只道:“我等着看她身败名裂的那一天。”
顾眉微微颔首,目光从那两人身上掠过,转瞬变得暗沉。
这时,宴席还未开始。…
顾晏自觉无趣,起身偷偷地走了出去。
走到一处假山旁边,突然听到一道声音,倏地顿住脚步。
那是个女子 的声音。
“滚开!不要来纠缠我!”说话的女子应是被缠得急了,语气里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可这声音,有点耳熟啊!
顾晏知道不能偷听墙角,就要轻手轻脚地离开,冷不防又有一道声音传出来,“好不容易回到金陵,你就不能安分点?想要我追你,也不能暗示得这么明显啊!”
“你在胡说什么?”
居然是离开金陵许久的陆长风。
而那个女声……也很熟悉啊……
她拧眉思索着,一时也没注意身后的动静。
对方突然厉喝一声,她才转过身子,当看到那两张脸时,不禁呆在了原地。
“何仙姑!”
这女子,竟是前世遇见的何仙姑。
可是,这辈子怎么就提前遇到她了?
而且,看起来她与陆长风的关系还不一般,难不成之前陆长风要找的人就是她?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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