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舟递上一杯热茶,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林逸清接过茶,喝了一口,刚要说话,突然看到屋子里出现了个陌生女子,神色顿住。
何仙姑察觉到了什么,直接起身,对顾晏说道:“我去外面走走。”
说着,还不等众人说什么,她便走了出去。
确定她走远后,林逸清才好奇道:“这姑娘好面生……”
其他人一阵无语。
林逸清收起别的心思,自顾自地道:“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咱们的药材在运到城外十里地的时候,突然出现一队强盗,先是出手抢夺药材,抢不过就一把火将药材烧了。对方人多势众,咱们的人根本没讨到什么好处。”
“所有的药材都被烧了?”顾晏皱眉。
林逸清点头,脸上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在此之前,他就想过会有人暗中阻挠,特意向江寒舟要了几个暗卫,暗中保护。
却不想,还是没能保住那些药材。
江寒舟沉声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差不多就是天刚黑的时候。”
顾晏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整个宴会那么平静。原来,关荣山忙着算计咱们的药材。”
林逸清问:“什么宴会?”
“就是所谓的义捐之宴,”顾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出来,末了又道,“我有点好奇,烧毁药材的主意,是关荣山自己想的,还是他与白文广合谋的?”
林逸清茫然:“有区别吗?”
难道重点不是“药材被烧”的结果?
顾晏说道:“从结果上看,的确没有区别。但若是关荣山的主意,说明我们需要对付的人,也仅有他一个可若是他与白文广合谋,虽然问题很棘手,却也可以借此机会挑 拨离间,为咱们的治疗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
江寒舟闻言,说起了宴会上的事,“关梦月曾经来找过我。”
“江大爷,你这桃花遍地开啊!”林逸清还不忘打趣他。
江寒舟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顾晏,不悦道:“关梦月来找我,主要是为了你手中的那批药材。她说,关荣山愿意出三倍的价格,买下你手中的药材。”
“你没答应吧?”
江寒舟懒得搭理他的神经兮兮,颇是疑惑道:“虽说早就知道关荣山大量购买药材,但当时还没发生那么多事,根本来不及去深究背后的原因。如今想来,我们把一些重要的细节都很忽略了。比如,他为何要这么药材?有没有具体的药方?”
听到“药方”二字,林逸清灵机一动,突然翻开桌上的一本书,从书页里拿出一张纸。
他大致看了看,又递给江寒舟,“这是当初我与金陵周边各大药铺掌柜商谈购买事项时,对方给我留下的一份药材单子。我大致看了看,这里面除了川穹、泽泻这两味药材不同,其他都与我之前囤积的药材没有太大区别。”…
顾晏把小脑袋凑过去,只一眼,就无比惊讶道:“林神医,这只是记录的药名,不算药方吧?寻常的药方不都写明几两几钱的?”
“的确不能算是药方。”江寒舟折好纸,又递了回去,“若是不知道用药的剂量,得出来的效果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林逸清却没那么悲观,“你们忘记我是谁了?虽然上面没写明剂量,但能配出什么药,我心里多少也有点数。再多试几次,未必就不能配出合适的药方。”
他说得胸有成竹,饶是江寒舟都有些认可和心动。
但顾晏颇感疑惑,“林神医,关荣山要这药方做什么?炼药,还是治病?”
江寒舟、林逸清:“……”
两人面面相觑,甚至还有几分后怕。
他们只知道,这份药方应该是关荣山用来培养药人胚子的,但跟治疗疫病似乎没什么关系?这么说来,刚才还真是白高兴一场了?
林逸清双手捂脸,低声哀嚎:“顾二小姐,活得太清醒了,不是一件好事啊!”
顾晏:“……”
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却听江寒舟说道:“这个未必没有用,说不定能配出预防染病的药方。不过,最妥当的还是从关荣山手里拿到。或许这次是个机会。”
既然药材都被销毁,不管是他们,还是关荣山,一旦面临疫病感染的情况,都会有所动作。若是能借此机会找到关荣山的应对药方,并用来治疗金陵百姓,就能省去很多麻烦。
可既然是保命的东西,想要拿到,肯定不能由他们出手。
他略一思思忖,就问林逸清:“现在金陵城的药材还够用几天?”
“最多四天。”林逸清道。
“那就撑够四天。”江寒舟道,“四天之后,再见机行事。我再给你一些人,无论如何,都要保证金陵百姓的性命和医馆的秩序。不能再有闹事者。”
林逸清闻言点头。
今天,他出诊去了,中途却听说医馆有人闹事,但又不能抛下病人跑回来处理,只能寄希望于江寒舟。刚回来时,李青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那个奸细……
“那真是关荣山派来的人?”他问。
江寒舟点头。
其实,他一直都很好奇,关荣山既然是江南巡抚,又身负“巡视赈灾”之责,为何不把此次疫病放在心上?难道他真以为,一旦金陵百姓丧命于疫病之 下,他就能置身事外?
别说皇帝,就是江寒舟,也不会放过他。
顾晏却像是窥到了玄机,神秘兮兮道:“他可能根本就不想让你回京。正因为打着这样的主意,关荣山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地针对你。”
林逸清不是很认同,“据我所知,江大爷要去哪儿,还从来没人能拦得住的。”…
“谁知道呢?说不定关荣山就是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人?”顾晏道。
林逸清皱了皱眉,很想说一句“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冷不防收到江寒舟警告的目光,到了喉头的话也滚回肚子里。
几人又商议了些细节,确定暂时没有缺漏后,江寒舟才与顾晏一同离开。
暮色四合,凉风拂面。
入目之处,皆是一片漆黑,夜风送来隔壁医馆隐隐约约的哀嚎声,听来悲切凄凉。
顾晏遮好帕子,药味钻入鼻息之间,呛得有点难受。
她轻咳了声,却惹来身旁男子的关切问候,“不舒服?”
“没事,”她摇头,走到药铺门口时,不自觉地看向医馆那头,好奇道,“江大人,那个奸细,该如何处置?”
江寒舟同样看向医馆门口,眸光凛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说,若是关荣山发现,他安排的人被血肉模糊地送了回去,会是怎样的表情?”
顾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这一招,真是好损!
她道:“刚才林神医说的那个药方,是用来做什么的?”
“没什么用。”江寒舟避而不谈,心里却颇为无奈。
他不想让她知道,她差点就成为一个药人。
被灌药、被装进棺材,无论是哪件事,听来都十分惊悚。
而他的美娇娘,应该开开心心地备嫁,而不是为这些事 情提心吊胆。
顾晏秀眉微蹙,看向他的目光里带了几许不解,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耳边却传来何仙姑不耐烦的声音。
她扭头看去,前方一男一女正激烈地争执着,赫然就是陆长风和何仙姑。
听到脚步声,陆长风微微眯眼,看向走来的二人,忽然说道:“刚才江大人可是出了好大风头,与未来的楚王妃配合起来,默契也很足啊!”
莫名被点名的顾晏:“……”
是她的错觉吗?
怎么感觉这个陆长风阴阳怪气的,跟早先那个风流人物迥然不同?
江寒舟笑道:“可惜,有人想要有默契,还都是奢望!”
“你……”
陆长风还欲再说什么,但何仙姑已经跟顾晏道别,干脆利落地离开。
无奈之下,他只能跟屁虫似的追上去。
顾晏看着他俩的身影,有些担忧道:“江大人,刚才陆爷是什么意思?”
好端端的,怎么还提到了“未来的楚王妃”了?
江寒舟不甚在意道:“他只是在别人那里吃了苦头,才不想看到我俩好过。一般只有小肚鸡肠婆婆妈妈的男人才会使出这些小伎俩。我的身份,只有几个人知道,不用担心。”
顾晏:“……江大人,我只是担心他会散布些对我不利的谣言……”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担心你。
江寒舟一阵无语。
等把人送回去后,他才重新召集白青等人,连夜做起下一步的部署。…
……
此时,巡抚别院。
关荣山背着手,眉头深锁,在书房里焦急地踱来踱去。
他在等消息。
当书房门口出现方和的身影时,他立即迎上去:“事情办得如何?”
方和大吃一惊,连 忙把医馆门口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当时,巡抚大人命人去安排闹事者时,他就不是很赞同。
他与江寒舟交手过几次,自然很清楚对方的雷霆手段,巡抚大人想要用这么低劣的办法来找江寒舟的麻烦,恐怕会适得其反。
当看到安排的人经受不住老鼠的恐吓,当众抖落身份时,他就知道事情糟糕了。
此刻见巡抚大人大受打击的样子,他也不免有些担心,“大人,现在江大人已经知道,这是您的主意,这该如何是好?”
“派去烧药材的那些人呢?”关荣山冷冷问道。
方和两眼一亮,喜上眉梢,“回大人的话,那些药材已经被烧光了。”
这总算是个好消息。
关荣山也长舒了一口气。
当时,白文广跟他说要双管齐下,他还有些犹豫。
此刻看来,倒是庆幸自己听从了对方的提议。
他冷哼道:“既然药材被销毁了,那就找人散布出去。没了药,我倒要看看,江寒舟要怎么处理这棘手的问题?”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问道:“听说月儿在想办法对付那个顾晏?”
关梦月的动静不算大,很多时候无伤大雅,关荣山也不会去理会。
但得知与顾晏有关,二人也有些上心。
方和一愣,点了点头。
却听他说:“既然她有了主意,那就顺手帮她一把。这个时候,越乱越好。这里是金陵,而不是京城,就算江寒舟再如何神通广大,手下的人不够用,也不能面面俱到。”
方和凛然受教。
他斟酌片刻,又问:“今天的义捐之宴上,筹集了不少银子。大人,这些银子……”
“你觉得应该怎么做?”关荣山反问。
方和偷偷地 观察着他的神色,试探性地问他:“虽说,此次咱们来金陵,没能完成预期之事。但亏损了那么多,总要从别处讨回来,属下认为这些银子可适当地挪作他用。”
关荣山:“就按照你说的来办。”
方和又玩笑似的说起义捐之宴上的事儿,提到顾晏只捐一两时,语气里满是鄙夷。
“不过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弱女子,竟然敢这么不识抬举。”关荣山面容阴鸷,随手掷下桌上的砚台,冷笑道,“既然她不想给本官出银子,那就让她给自己出银子吧!吩咐下去,按照原计划进行。我要江寒舟等人,死在金陵!”
方和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却见他额头露出狰狞的青筋,整个人半隐在黑暗中,恍若鬼魅。
巡抚大人,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他慌了,连忙劝道:“大人,江大人好歹是朝廷命官!若是被陛下知道,谋杀朝廷命官的罪名可就逃不掉了。”
“那就不让陛下知道。”
关荣山不为所惧,甚至还有几分阴谋即将得逞后的癫狂。
他本来就不打算让江寒舟离开金陵。
今晚过后,他就让金陵知府关闭城门,禁止任何人员进出。
等事成之后,呈给朝廷的折子上,他就说江寒舟越权处理金陵疫病,却因方法不当,导致无数百姓惨死,江寒舟也因公殉职。
而他,就会踩着江寒舟等人的尸骨,重新回到京城的权贵圈中,一血多年前的耻辱。
他会让江寒舟后悔与他作对。
“很快就结束了。”
他拍了拍方和的肩膀,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出书房,那神态志得意满,仿佛走的不是巡抚别院的鹅卵石小道,而是通往荣华富贵的康庄大道。
方和目送着他走远,很想说句“ 不要小看江寒舟”,但又不敢泼下这盆冷水。
罢了,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而关荣山回了卧房,心情不错地哼着小曲儿,在婢女的服侍下梳洗完毕。
他躺上床,刚要拉过被子,却觉被子濡湿黏腻,还有股血腥味。
偏头一看,下一刻就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方和刚要休息,冷不防听到这声音,连衣服都没穿好,火急火燎地赶往关荣山的卧房。
卧房门口早已聚集了不少人,他一眼扫过,却没发现关荣山的身影,连忙提着衣袍闯了进去。
珠帘背后,关荣山正坐在地上,看到他就跟看到救星似的,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到方和背后,尖叫:“方和,快把床上的东西扔出去。”
方和往床那边看去,屋子里光线昏暗,只隐约看到一个人形的东西躺在被子下。
他从旁边拿来一盏灯,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走,越走近,血腥味越浓重。
他别过头,手拿起被子一角,掀到一旁,当看到床上血肉模糊的情况时,也被吓得踉跄后退。
“看清楚了吗?那是什么东西?”
不怪关荣山不经吓,实在是活了那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他知道,躺在床上的是个死人。
血肉模糊。
但一想到他的手沾染上了那粘稠的血,还差点摸上那死人的脸,他恨不得把手砍断。
方和辨别了一会儿,才喘息道:“大人,那似乎是咱们安排到医馆的人。”
“什么?”关荣山脸色大变,往前走了一步,转瞬就勃然大怒,“好个江寒舟!居然把手伸到我这里来了。他这是要警告我吗?”
方和也很头疼,这么恶劣的手段,不算是报复,但又着实能吓唬人。
他甚至 觉得,江寒舟在把他们当成猴子来耍。
得知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后,他赶紧让人进来收拾床榻,又扶着关荣山到外间,奉上一杯热茶,脸色不好道:“大人,这江大人可不是个善茬啊……”…
“他也就只会这些肮脏的手段。”关荣山面目狰狞道,“既然他找死,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你去把金陵知府带过来,咱们的计划要提前了。”
方和连忙应下,临走前,突然提醒他,“大人,那名探子感染了疫病,为了以防万一,属下让人去熬些药来给您?”
“去吧。”
方和便退了下去。
房门阖上后,他没有立即出府,而是找了个阴暗的角落,放松着僵直的脊背。
夜风吹过,他打了个寒颤。
想到刚才床上那具除了脸身上再无完整血肉的尸体,他只觉得胃里不停翻滚着,恶心得干呕起来。
以往还觉得,跟着关荣山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现在……
却不敢确定了。
……
当晚,金陵知府被威逼利诱地带到了巡抚别院。
天还没亮,金陵城门全部关闭。
因为疫病的原因,百姓几乎不在城内走动,但也有一些人早起出城办事。
只是,一直等到晌午时分,城门都紧紧关闭着。
百姓们无比恐慌,也顾不得不能聚众出行的劝告,一窝蜂地去衙门讨个说法。
得到的说法是:城外一庄子上发现了几具感染疫病的尸体,通过仵作和大夫验证,这尸体极有可能就是此次疫病的源头。而与尸体接触的人感染了疫病,再回到城内传染给其他人,这才导致城中大规模地爆发。
几番查问下,众人得知那庄子记在了顾府二小姐,也即未来楚王妃的名下。
被煽动的百姓 立即成群结队地往顾府冲去。
此时,顾晏刚起床梳洗,却听丫鬟来报,府邸门口聚集了一群百姓,个个凶神恶煞的,大有把大门敲开的架势。
姜嬷嬷也就慌了一瞬,很快就镇定地问道:“可知道这些百姓为何而来?”
丫鬟回:“奴婢听说,好像是小姐城外庄子上挖出了几具尸体,经过仵作和大夫验证,那尸体很可能是金陵疫病爆发的源头……”
“简直是一派胡言!”
姜嬷嬷不用想都知道,这根本就是污蔑。但眼下需要解决的是逼上门的百姓,“小姐,您有什么好主意吗?可需要奴婢去禀报给……”
“暂时先别动。我先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个情况。”
顾晏来不及用早膳,就披着披风往门口走去。
当初,院子中的丫鬟都病倒、被送到临时医馆后,江寒舟又寻了几个身手不错、脑子又机灵的人暗中保护着,此刻也得亏他们死死地守着大门,才没让那些百姓冲进来。
可饶是如此,一阵阵怒骂声也透过门板传进来,说不出的刺耳。
姜嬷嬷担心地看了眼顾晏,安慰道:“小姐,这些人想必是被别有用心的人蛊惑、挑拨的,肯定不知道事情真相。您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顾晏没有回答,眼睛盯着大门,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
姜嬷嬷以为她要开门,顿时急道:“小姐,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开门啊!那些百姓人多势众,又心怀恶意,若是把这股怨气发泄到您的身上,岂不是……”
“嬷嬷不用担心,我还没那么傻。”顾晏举手打断她的话,话音一转,却道,“让人守着这里,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开门。”
说着,她便转身,就要沿着原路返回去。
如往常一样转过回廊,前方却有人拦路等 着,见她走来,就阴恻恻地笑道:“顾晏,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顾晏扫了眼她那张灰败而瘆人的脸,冷冷道:“是你们做的!”
“是又如何?”顾二夫人阴笑道,“你以为不开门就没事了?殊不知,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