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这么一打岔,陆长风那点忧伤的情绪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恹恹道:“后来,她就处处躲着我。这些年,但凡有我在的地方,她绝对不会出现。我想尽办法去找她的行踪,直到一年前,突然失去了她的踪迹。若不是因为这样,也不会让你表哥有机会趁虚而入。”
“咳咳咳……”
顾晏努力为“慕容晔”辩解:“陆爷,趁虚而入不是这么用的。”
“差不多就是了,”陆长风哀怨道,“你要知道的事情,我已经全部说给你听了。你打算怎么做?”
顾晏轻咳了一声,“陆爷,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噗”
陆长风喝进嘴里的茶直接喷了出来,“顾二小姐,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利的是什么器啊?”
不知为何,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暧昧。
顾晏眨了眨眼,突然觉得,这一刻的陆长风与江寒舟或许会有共同的话题。
见她一脸懵懂,陆长风也不取笑她了,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茶水,饶有兴味道:“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利这个……唔……这个器……哈哈……”
顾晏气得当场跺脚,“你再笑,我要打人了。”
说着,她做出个撸袖子的动作。
许是那张绝色面孔上逐渐布上了寒霜,陆长风才不得不艰难地止住笑声,冷静了半晌,才终于憋出一句完整连贯的话,“顾二小姐,你继续,继续……”
顾晏哼哼唧唧地背转过身子,没有开口。
这么肆无忌惮地笑话她,她不要面子的嘛?
许是这一笑,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陆长风倒也没有追究她的无礼之处,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语带笑意地问她:“顾二小姐还没说,怎么去讨好 美人的欢心呢!”
顾晏见状,倒也没有继续摆脸色,找来姜嬷嬷,低声吩咐了几句。
姜嬷嬷眼神古怪地看了看他俩,走进了阁楼里。
“你要拿什么东西?”陆长风可没错过那嬷嬷不情不愿的神色。
顾晏:“自然是压箱底的好东西。你看到之后,以后要追求仙姑,也不在话下。”
这番话,倒是彻底勾起了陆长风的好奇心。
见她故意卖这个关子,他也耐着性子等待着。
不多时,姜嬷嬷就捧着一摞册子走过来,脸色有点一言难尽,“小姐,您要的东西。”
“给我吧。”顾晏接过她怀里的册子,弯身铺在了桌面上,“自己看看。”
一本本册子摊开,露出封面上的字,如“花前月下秘籍”“才子佳人密会十八问”……
陆长风眼角一抽,两根手指夹起那本“花前月下秘籍”,幽幽地问道:“顾二小姐,这就是你所谓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他严重怀疑自己被坑了!
“正是。”顾晏一本正经地点头,“陆爷,你别小看这些册子,里面提到了如何追求女子,如何在女子生气的时候哄人,如何在做错事的前提下与该女子相处……”…
陆长风本来想丢下那册子,听到后面那一句,突然手指又夹紧了些。
他随手翻了翻,不确定地问顾晏:“这东西真的有用?”
“真的,我还有求于你呢,怎么敢随便拿些破破烂烂的东西来敷衍你?”顾晏信誓旦旦道,“我刚刚分析过你的情况,你倆既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肯定不需要再像没见过面的男女那样培养感情,那么,肯定就是相处方式存在很大的问题。看了这些,我敢说,对你会有很大的启发。”
“真的?”陆长风还是有些 不信。
顾晏似是要验证册子的“真假”,翻开那“花前月下秘籍”,指尖点在第一页第一条,“花前月下幽会时,男子说话宜温声细语,轻轻拂去女子头上的落花……哇……如果楚王能这么对我,我死也无憾了!”
她故意双手托腮,摆出一副憧憬的神情。
“醒醒!你家楚王已经死了。”
陆长风看不得她这副花痴的模样,但似乎听信了她的话,真的把那些册子当宝贝似的放好。正要起身告辞,却被顾晏喊住,“陆爷,你就这么走了?”
说好的帮她忙呢?
陆长风也想到了这一茬,问道:“你想要我帮什么忙?”
顾晏连忙说道:“我听说,陆爷手下生意遍布整个东陵国,要采买和运送药材肯定不是难事。如今,金陵城疫病蔓延,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林神医虽有药方,药材却被歹毒之人烧毁。若是能请陆爷帮忙解决药材问题,我就感激不尽了。”
“顾二小姐,”陆长风伸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提醒她,“你为金陵百姓如此劳心劳累,可他们未必会领情啊!要我说,那些个没有脑子的人,还不如放任他们死了算了。”
顾晏摇头,“我从小就在金陵长大,对这里的一花一草怀着浓厚的感情,更不愿意看到金陵沦为疫病爆发的人间地狱。门外的那些百姓只是被人误导、蛊惑了,一旦得知真相,未必就会这么对我!再者,百姓何其无辜,我虽不是大慈大善之人,却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感染疫病,凄惨死去。”
陆长风不置可否,只道:“那就等你澄清真相再说。要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从来不帮懦弱无用之人。若是你能不依靠江寒舟的力量,自己度过这个难关,我就帮你一回。”
“如此,我就先替金陵百姓,谢过 陆爷了。”
顾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当即福了福身,看着他翻墙离开。
“小姐,您何必这么做?”姜嬷嬷忧心忡忡道,“若是让主子知道,您这么委屈自己,只为了一些药材,岂不是要心疼死了?”
“那就不让他知道。”顾晏想到刚才的事情,又神秘兮兮道,“嬷嬷,刚才我就只是跟陆爷谈了些粮草的事,别的可什么都没说哦!回头若是他问起来,你知道怎么回答的吧?”…
姜嬷嬷一脸为难。
现在知道心虚了,刚才跟外男谈论“花前月下”时,怎么能那么兴致勃勃的?
说真的,她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大胆的女子!
她提醒道:“小姐,您好歹也是未来的楚王妃,在外人面前,可要注意些形象啊……”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特殊时期特殊手段嘛?”顾晏笑道,“再说,我只是随口忽悠一下,又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这下,连姜嬷嬷都惊讶了,“随口……忽悠?”
“对呀,”顾晏得意洋洋道,“不然,你觉得我还跟谁花前月下过么?”
她也就是画个饼,为陆长风提供一些美好的前景。
至于对方能想到什么程度,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她一早就发现,何仙姑对陆长风存在着很浓的抵触情绪,在这个时候,肯定不会教人去拆何仙姑周身筑起的保护墙。
不然,她就太不厚道了。
说到底,她对那两人的关系,也仅仅是来源于陆长风的一面之词,恐怕离真相还有很远的距离。在“药材”和“保护姐妹”之间,她只能暂时选个折中的法子,忽悠住陆长风。
看来,下次见到江寒舟时,要问下这两人的身份来历了。
在金陵 待了这么久,没听过什么“陆家犯事”“金陵丑闻”,莫不是这些年都白过了?
姜嬷嬷扶着她的手,往回走,恭敬地问道:“小姐,您当真要与那位陆爷谈药材的事情吗?若是您觉得不好意思,不如让奴婢去告诉主子……”
“嬷嬷,不能让他知道。”顾晏停下脚步,罕见地板起了脸,强调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不可再给他增加什么负担。如今金陵城形势严峻,他应该把心思放在控制局面上,而不是着眼于我身边的小事。你可明白?”
姜嬷嬷似懂非懂,“可,那位陆爷的意思,就是让您去摆平门外被人蛊惑的百姓。这事儿做起来,可不简单,关键是咱们现在都不能出门……”
“莫慌。我自有主张。”顾晏胸有成竹道。
从何仙姑的口中,她得知杜学海的存在,马上就想到了破局之法。
若是能用得好,说不定能把关荣山、顾眉等人一锅端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姜嬷嬷见她有了主意,饱经沧桑的脸上布满了忧愁。
在她看来,顾晏始终是个长在深闺的娇弱小姐,怎么有本事对抗那些疯了般的百姓。
她暗暗想着,今晚得找个机会,跟主子禀报下这些事情了。
……
傍晚时分,顾晏接到了何仙姑的消息,得知杜学海之所以与顾眉搭上线,还是依赖于苏晋北的暗中安排。
她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刚把接下来的计划都理顺、部署好,就听婢女喊她去用晚膳。…
走到门口时,她看到那道背对着她的熟悉的身影,脚步顿了顿,边说边到他的对面:“江大人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了?”
“你猜?”
江寒舟正好也跟姜嬷嬷说完话,见她过来,就拖过一个精致的瓷碗 ,往碗里夹了块红烧肉,推到了她的面前。
这动作真是越来越自然流畅了。
顾晏一开始还很惶恐,久了就很淡定从容,甚至还有些隐秘的小欢喜。
她咬了口红烧肉,盯着他半晌,有些不确定道:“关荣山那边的事搞定了?”
“聪明。”江寒舟夸道,又奖励了一块红烧肉,“你可知道,之前那场义捐之宴,到底是为何举办的?”
顾晏也想过这个问题。
她并不相信,关荣山有一颗慈悲为怀的心思,还记得金陵城的百姓。义捐得来的银两,十有八九另有一番用途。但若只是为了一些银子,未免过于小题大做。
“一开始,他想算计的是我们。”江寒舟适时地解惑,“白青暗中查到,当时巡抚别院里放了不少感染了疫病的人。他打着要让你我感染上疫病的如意算盘,殊不知,我俩根本就没那么容易感染上疫病。”
“为何?”
江寒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说道:“在疫病爆发的第一时间里,林逸清给我开了一些药,喝下去有预防感染的作用。而你……”
他顿了顿,犹豫了会儿,继续说:“你之前被白文广掳走时,不是昏迷了一段时间?后来,林逸清和我都猜测,当时你被白文广灌下了一些药,恰好也能起到预防感染的作用。”
“你一早就知道了?”顾晏想起之前林逸清的反常举动,再一联想,突然问出一个关键性的问题,“白文广怎么好端端地给我灌药?他要做什么?”
话说出口,她联系起当时的情景,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她记得,江寒舟说过,掉下悬崖时,她是躺在棺材里的。
而棺材里装的,可都是药人……
药人……
她只觉胸口泛起一阵恶心感,捂着嘴, 慌不择路地跑出去。
最后,江寒舟在院子里的树下面,看到了扶着树干呕吐不止的人儿。
他拿了一杯茶,走到她面前,递给她柔声道:“先缓缓。”
顾晏大囧,接过茶杯,漱了漱口,道:“见笑了。”
江寒舟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拿了颗话梅,递到她嘴边,“吃一些,会好点。”
顾晏一怔,脸色微红,倒是没让他喂,直接拿过来,含在嘴里。等那股恶心感被压下去后,她才问道:“你们一早就知道这件事吗?我到底是不是……”
“不是。你只是被喂了点药,无需太过担心。”江寒舟安慰她,“一开始觉得不对劲儿的人是林逸清,在得知你可能被当成药人来培养后,他翻了他师父留下的书籍,今天还去找了关荣山确认,你喝下的那碗药暂时没有不利的影响,还能让你免受疫病的感染。”…
顾晏苦笑,“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江寒舟笑而不语。
只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江寒舟就跟她提起巡抚别院的事情。
顾晏知道关荣山病倒了,却不确定真病还是假病,此刻从他口中得知,关荣山是被白文广下了毒,心情也有些微妙。
她若有所思道:“这个白文广,倒是不能小觑。”
“暂且让他得意一会儿。”
从安义县回来后,白文广就跟缩头乌龟一样,待在那座丞相府别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光如此,别院内外安排了无数高手,江寒舟几次三番想要取他的狗命,都无功而返。
后来,疫病爆发,他暂时无暇顾及此事,倒是留此人活到现在兴风作浪。
顾晏连忙劝道:“我不要紧。你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眼下首要之事,就是先控制好城内疫病的蔓延,来日有机会,再收拾那姓 白的也不迟。”
她生怕江寒舟为了给自己出气,而不顾全大局。
很显然,江寒舟也不是那样糊涂的人,闻言便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两人起身走了回去,只是,顾晏早已没了吃饭的心思,抱着一袋话梅,回了阁楼。
江寒舟离开前,吩咐姜嬷嬷:“照顾好小姐。这些日子,暂时就没做些油腻的饭菜。”
“奴婢晓得了。”姜嬷嬷见他俩感情好,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江寒舟又道:“既然她已经知道如何应对谣言,你们也无需多言,从旁协助即可。”
“主子,外面那么危险,您怎么忍心让娇柔瘦弱的小姐独自一人去面对?”姜嬷嬷有些不认同。
江寒舟哑然失笑,过了半晌,才对一脸莫名的姜嬷嬷说道:“她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娇弱无用。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再者,楚王府的当家主母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她既然有心想要靠自己去处理这些难题,那也是好事。大不了在她遇到困难时,他再出手帮一把。
姜嬷嬷见他有了决定,也不多言,目送他离开。
……
此时,巡抚别院。
关荣山喝了药,解完毒,整个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他瘫坐在椅子上,像是瞬间苍老了几十岁般,说起话来都有气无力,“方和,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招惹那些人的……”
起初,白文广抢走了他的药人,要不是心里咽不下那口气,他也不会招惹上江寒舟这尊大煞神。后来更是痴心妄想地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算盘,却没想到,他不仅没获取到任何好处,反而差点成为那两个人手下的亡魂。
如今想来,却是悔不当初!
方和没敢接这话,只是说 道:“大人,如今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关荣山重重地咳了一声,瘫倒在椅子里,眼神怨毒,“江寒舟既然拿走了那两样东西,接下来肯定会尽力去治好金陵城的百姓。”…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压低了声音,“方和,你说,到时我若是再给白文广递个话,就说江寒舟的手里有药人炼制的详细过程,他们会不会……”
“大人不可!”方和听得心惊胆战,“大人千万不可以这么做啊!咱们好不容易从他们的交锋中抽身而出,可不能再掺和进去了。就如您所言,静观其变吧!”
虽说巡抚大人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但与那两位比起来,可就逊色多了。
白文广是当朝丞相的嫡子,而丞相府背靠太子这棵大树,身份自然非常尊贵。
据说此人暗中还掌握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产业。
来到金陵的这些日子,他私下帮关荣山搜集消息,自然也注意到丞相府别院里的异常,比如说,那些不知从何处来又去往何处的孩子再比如白文广最初对药人的抢夺决心……
种种迹象都表明,白文广极有可能暗中掌握着丞相府的钱财命脉。
他们若是掺和进去,轻则得罪人,重则极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而江寒舟,同样不可小觑。
这个人虽然没有白文广背后那么大的势力支撑,却是当今圣上面前的大红人,连白文广的爹都要对他礼遇三分。
太子虽是未来的皇帝,但一日没登基,一日就不可能越过当今圣上。
总之,这两个都不是好惹的。
若是他们把“药人炼制”这消息传给白文广,极有可能会引起江寒舟的不满。
到那时,谁知道迎接他们的不是江寒舟疯狂的报复?
可关荣山像是魔怔了般, 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固执己见:“方和,就散播一些消息,要斗也是他们双方去斗,牵扯不到咱们。”
“大人……”
“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关荣山厉声喝道,“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方和脸色一白,到底没敢再反驳,就要退下去安排。
“等等,”关荣山又叫住了他,“去把小姐叫来。”
就算事发,他现在也要提前做好全身而退的准备。他膝下仅有关梦月一女,平常也是宝贝得紧,能提前送出金陵,那是最好不过了。
方和领会到他的意图,犹豫着却不敢再劝,只能暗暗叹气,先去请关梦月。
……
此时,暮色四合,无星无月。
巡抚别院里几乎没人走动,偶尔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平添了几分诡谲和神秘。
方和朝关梦月的院子快步走去。
按理说,这等传话的活儿,不该由他来做,可刚才巡抚大人的脸色过于难看,他生怕出了差错,这才亲自走这一趟。
两地相隔较远,他走到关梦月的院子门口时,额头上已经有了汗珠。
他走进院子,才发觉院中一片漆黑,连服侍的婢女都没了踪影。
隔着房门喊了几句,可惜都没人应答。
他顿觉不妙,谨慎地踏上台阶,一把推开了门。
门内油灯如豆,在夜风的吹拂下不停摇曳着,也照得屋内帘影幢幢,透出一股阴森。
他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跨过门槛往里走,同时低声叫着:“小姐,大人请您过去。”
这时,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合在油灯的气息,不仔细闻都发现不了。
方和又呼吸了下,确认这是血腥气,心中大骇,正不知是进是退时,身后的门无声关上。 他猛地转身,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门边,对他笑道:“方和先生要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