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北垂眸,毕恭毕敬道:“遵公主命。”
见他丝毫没有喜形于色的表现,赵沉香才彻底放下心来,“这些年,你跟在本宫身边,替本宫做了不少事,也是辛苦了。本宫手里有不少银面死士,想必你也清楚这些人的重要性。如果本宫出了事,太子皇兄肯定是要收回去的。你可明白?”
“明白。”
苏晋北暗暗想着,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去问下林逸清那些药的用处。
若是单纯昏迷还好,万一一命呜呼了,那些银面死士被收回去,岂不是就功亏一篑了?
他想了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公主本来就需要人保护,若是我做错了什么,导致银面死士被太子收了回去,那岂不是……”
“不会。”赵沉香神色不变,“当初银面死士能到本宫的手里,本就是太子皇兄对本宫能力的认可。如今本宫身子弱,却寻到了你来接管,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只要你能证明自己的实力,并且让太子皇兄对你刮目相看,那批银面死士就不会被收回去。”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重重咳了几下,声音轻不可闻,“苏家人,应该都靠得住……”
苏晋北暗暗握拳,极力克制住此刻激动的心情,因此也没听到她最后那一声轻叹。
原来,银面死士可以这样交接!
只要让赵沉香吊着一口气,又能保证银面死士都在自己手里,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这个时候,他已经在想着,该如何对赵沉香暗中下手了。
赵沉香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道:“本宫手里还有些暗桩,也暂时由你接手。”
“什么?”苏晋北喉咙一紧,感觉自己在做梦,“公主,那些暗桩……”
赵沉香笑了下,有些疲惫道:“倒是鲜少见到你喜怒形于色的样子。本宫对你倒是放心的,只要你好好听话,认真办事,本宫的东西都会是你的!”
说到底,她那位太子皇兄看中的就是统领之人的本事而已。
也就是到了此刻,苏晋北才想起来,当初赵沉香是怎么接手那批势力的。
那是一场关乎生与死的考校。
当时,皇后和先太子已经身死,而先太子遗孤被皇后的娘家人分好几路带走。
现太子为了考验赵沉香是否有接手暗桩和银面死士的本事,特意让她去查那些人的下落,并找出太子遗孤真正的去处,将其斩草除根。
皇后的娘家人也不是简单的,说是狡兔三窟也不为过。
在那场追逐和被追逐的较量中,赵沉香凭借自己的本事,分析出暗桩所呈消息的真假,筛选出太子遗孤最可能走的路线,带上银面死士去截杀,彻底断了那些人的后路。
之后,现太子很满意赵沉香的本事,就把一部分势力交到了她的手上。
随着皇后和先太子的离世,现太子风头日盛,连带着赵沉香也变得嚣张跋扈起来。…
但是,他却从来不敢小看这个病恹恹的女人。
如今,这算不算苦尽甘来?
苏晋北脸上露出一副感恩戴德的神情,道:“公主所言,我必定谨记于心。日后行事,也会时刻谨遵公主的吩咐,若遇要事,一定拿来请公主定夺,以求不辜负公主的期望。”
赵沉香点头,似是十分疲倦,又嘱咐了几句,便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睡,会睡到什么时候,可就不由她决定了。
苏晋北起身,走到殿外,伸开双臂,有种脊背挺直的畅快感。
一瞬间,觉得天高海阔。
似乎到了此刻,他才终于站直了身子,呼吸也比之前更顺畅了一些。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用伏低做小了。
虽然赵沉香只说是暂时,但到了他手里的东西,怎么可能还会还回去?
他找来王广,吩咐他们守好皇宫别苑,又定下与暗桩头领碰头的时间,便回了自己的屋子。重重珠帘垂落,他轻声走入,看着躺在床上的顾晏出神。
沉睡中的顾晏安静恬淡,少了几分往日的柔弱,哪怕就静静躺着,也似价值连城的水墨丹青,想要让人珍藏起来。
他走过去,坐在床沿,看着那张脸,突然伸出手……
……
同一时间,城门下。
江寒舟披着藏青色披风,看着紧闭的城门,眼里划过一丝冷然。
本来,他把白文广和关荣山押送回京后,就应该回金陵了。
但白丞相那老匹夫想尽办法要为白文广脱罪,他不得已又多留了几日,再回到这里,等待他的竟然是一道封城令。
封城的将领,还是白丞相的妻弟。
他抬头看了眼城楼上边,吩咐白青:“去喊人!”
城楼巡逻的士兵早已发现下面的人,此刻一听来人自报的名号,当即去请徐学义。
徐学义一听说江寒舟这尊大煞神来了,二话不说就让人把城门打开,颠颠地迎了上去,“江大人怎么到金陵了?”
江寒舟高居马上,语声冷漠:“徐副统领真是好快的速度!陛下圣旨一下,就已经马不停蹄地赶来金陵封城了。”
徐学义神色一顿,勉强笑道:“陛下有令,末将不敢有所耽搁。如今天色已晚,不如末将做东,请江大人喝上一杯,去去寒气。”
“不必。”江寒舟直接拒绝,“本官还需要去了解下林神医那边的情况。这疫病一日不消除,本官一日也不能放心!”
徐学义一愣,手心不自觉地攥了起来。
这两人,居然是认识的,看起来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这个时候,他心里有些庆幸,幸好之前没有对林逸清等人实施强硬的手段,否则若是林逸清告状告到了江寒舟面前,他估计吃不了兜着走了。
正思索间,江寒舟双腿一夹马腹,直接去了药铺。
彼时,林逸清刚收到姜嬷嬷传来的消息,整个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厉文彦坐在一旁,扶着额头抱怨,“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走来走去的?我的头都被你晃晕了。人都已经派出去了,相信不久后就会有消息的,你急也没办法啊!”
林逸清不停地用八卦扇拍着手心,隔不久就看一次外面,念念叨叨道:“你说,这金陵城里,有谁还跟顾二小姐过不去的?不行,我要去找贺同化,让他派人也去找找……”
“站住!”厉文彦立即喊住他,“女子大晚上被掳走,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又这么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就算找回来,名声也没了。你是要找人,还是要毁人?”
经他这么提醒,林逸清猛地惊醒过来,不由得一阵后怕。
刚才是他关心则乱,却忘记了女子被掳之后的名声问题。
可如果不动用衙门的官差,就凭他们手里的人,要找到何时?
正焦虑着,药铺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人影走进来,他顿时喜出望外:“江大爷!你可终于回来了!”
他连忙快走过去。
比他更快的是厉文彦。
只见他冲上前,猛地撞向江寒舟,把人抱了个满怀,“师兄!你可终于回来了!”
林逸清:“……”
抱什么抱,你是没断奶吗?
江寒舟嫌弃地把他推开,大致扫了眼二人的神色,问道:“这是怎么了?”
“江大爷,我跟你说件事,但前提是你先别激动啊!”林逸清瞥了眼某人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刚才我们得到姜嬷嬷的消息,顾二小姐不见了。”
一刹间,气氛冷了下来。
江寒舟眉头一跳:“不见了?怎么不见的?”
见他没有如预想中那样气急败坏,林逸清也松了口气,缓缓道来:“就不久前从顾府传来的消息。姜嬷嬷说,本来顾二小姐在书房待着,她想去送些点心,却发现书房里空无一人。她们把顾府的每个角落都找遍了,也问了暗卫,还是没找到顾二小姐。”
厉文彦从旁补充道:“师兄,你不是说她很厉害的吗?如果真是被人掳走了,想必也能转危为安的吧?”
像是要找个人附和般,他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林逸清,挤眉弄眼地暗示起来。
林逸清呐呐道:“厉得有理。顾二小姐的本事,你我都知道的,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碍。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这会儿还有谁这么针对她?”
“苏!晋!北!”
江寒舟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键,当场冷笑一声,“苏晋北现在何处?”
林逸清一怔,下意识就回答,“在……在皇宫别苑……”
没等他说完,江寒舟已经转身上马,朝着皇宫别苑狂奔而去。
“师兄等等我!”
厉文彦骑上马,连忙追了上去。
林逸清也要跟上,又见街道尽头有人策马而来,为首一人是才见不久的徐学义,他犹豫了会儿,主动留了下来。…
总有人要留下应付这个难缠的人。
只希望,江大爷能尽快找到那位运气不太好的顾二小姐。
……
皇宫别苑。
正当苏晋北把手抚上那张脸时,顾晏像是有所感应般,悠悠醒转,甫一看到那放大的掌心,下意识就抬起手,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苏晋北的掌心被拍得涨红涨红的,疼痛随后而至。
顾晏从床上蹦到窗下,由于昏迷了一阵,双腿有些无力,但不妨碍她潜意识的防备。
趁这空隙,她大致扫了眼屋内,烛光昏黄,珠帘垂落,风从窗口缝隙里灌进来,骤然惊醒而出的冷汗黏湿后背,阵阵寒意自脚底滋生、蔓延。
一个陌生的环境,一个不怀好意的人
怎么看,这局势就怎么不利。
顾晏攥着手心,假装看不懂苏晋北眼里浓浓的占有欲,沉声问道:“你把我掳来,到底要做什么?”
“你那么聪明,怎么不知道我的用意?”苏晋北料定她插翅难飞,一步一步走过去,语声温柔道,“上次本想直接带你离开金陵,半路被江寒舟横插一脚,我深感遗憾。不过,这次江寒舟不在金陵,老天终于开了一次眼了。”
这个时候,顾晏反而冷静下来了,“苏公子,若我所料不差,这里应该是皇宫别苑吧?若是沉香公主知道你生了二心,还能容得下你么?”
苏晋北不甚在意道:“她没有知道的机会了。实话告诉你,沉香公主手里的银面死士已经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话音一落,顾晏脸上的冷静顿时裂开。
在此之前,她还思考着诸多逃走的法子,但此刻心里已经凉飕飕的。
银面死士是她最忌惮的存在。
单论近身搏斗,她还有赢的可能,但她从小没有内力,根本抵不上对方隔空一点穴。
那不是等死吗?
正暗暗苦恼着,苏晋北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直截了当道:“公主已经陷入沉睡中,短时间内估计醒不过来了。这别苑里,四处都有银面死士守着,除非江寒舟能带着他那个侍卫闯入,否则,你根本逃不出去。”
他朝顾晏伸出手,语气里带着诱哄之意,继续道:“你是个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此刻挣扎就是无用的。如果我是你,倒不如坦然接受。”
“坦然接受什么?”顾晏冷笑一声,突然拔下鬓边的银簪,抵着自己的脖颈,“虽然挣扎不了,但自我了断的本事,我从来都不缺。”
像是要证明决心似的,那银簪倏地划破光洁的颈项,留下一抹殷红,格外刺眼。
心思早已蠢蠢欲动的苏晋北:“……”
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苏晋北很有耐心,视线落在那根银簪上,最后看着那张脸,低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我要的是你,不管是死还是活,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倘若你不觉得疼,也不想活了,尽管对自己动手。”…
顾晏:“……你是不是有病?”
“我有没有病,你不知道么?”
苏晋北鹰隼般锐利的双眸紧紧盯着她,就跟看笼中鸟般,带着强烈的占有欲。
他往前走一步,顾晏就往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她终于下定决心出手。
手边的烛台被她横臂扫落,蜡烛倾倒点燃帷幔,火苗窜起,在她背后烧出一片炙热。
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一场大火中。
曈曈火光映在苏晋北的眼里,她抬眸看去,看见瞳孔里映出她小小的身影,恍惚还带了几分同归于尽的疯狂。
苏晋北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快步一步上前,想要拉她离开屋子。
可手还没碰到胳膊,她手中的银簪一转,直直往他的心口插去。
苏晋北猝不及防,连忙抬手去挡。
转瞬之间,她又弹跳而起,双腿似是带着劲风,凛凛生威地踢向他的眼睛。
苏晋北已经顾不上那些旖旎心思,被迫与她交起手来。
火舌从床边一路蔓延,苏晋北且战且退,又因为不想伤了顾晏,招式不及顾晏狠辣阴煞,一时间也落了下风,在顾晏不要命的打法中步步后退。
身后是炙热的烈焰,他几乎能感受到火舌烧上后背的灼烫感,此刻也看清了顾晏的意图,边抬手抵御她的进攻边吼她:“有什么事出去说!你非要跟我在火场里同归于尽?”
“我敢!你敢吗?”
顾晏冷笑,招式更加凌厉,偶然间看中他的弱点,整个人欺身逼近,掐准了他的脖子,往火场里拖去。
火光中,她唇角轻勾着,笑容冷而瘆人,与往日的巧笑嫣然迥然不同。
此刻这个无比危险的样子,似乎才是她最真实的样子。
疯子!
苏晋北心里蓦地闪过这两个字,也知道性命要紧,想尽一切办法去摆脱她的钳制。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随着夜风飘进火海。
苏晋北呼吸一窒,又与顾晏交手了几个回合,始终无法摆脱这个像牛皮糖一样缠着他的人,一时也急了,大喊了一声,“王广救我!”
伴随着话音落地,火场四周逐渐出现一道银色光芒,在烈焰中反射出刺眼的光。
那是银色面具的光!
杀气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顾晏没有内力去抵御那股雄厚的罡气,心口剧痛,当场吐出一口鲜血。在她再次下手前,王广已经飞身掠过来,先是一掌拍飞她,而后又拎起苏晋北的后衣领,避开肆虐的火苗,腾身飞出。
“救她!”
苏晋北目赤欲裂,拼命地拍打着王广的胳膊。
可已经来不及了。
他看着顾晏如折翼的蝶般坠落,横梁被烧毁轰然倒塌,横亘在两人之间。
烈焰中,顾晏目光冷冽平静,还有浓浓的恨意,唯独没有恐慌。
她唇瓣轻扯出一抹诡异的弧度,朱唇轻启,一字一句清晰地从火海里飘出,“想要我,你还不配!”…
苏晋北断然没想到,她为了拒绝自己,能做到如此残忍的程度。
直到双脚触地,他都没有回过神来,眼前还是顾晏那冷酷的笑容。
看到这里火光冲天,李姑姑连忙火急火燎地赶来。
当看到赵沉香隔壁的屋子起了火,她也松了口气,连忙让人把昏迷的赵沉香抬到安全的地方,又让人去灭火。
此刻,看到苏晋北一身狼狈地站着,再也没有往日的温润如玉,便走上前问道:“苏公子,你还好吧?”
“没……没事,”苏晋北骤然回神,问她,“公主怎样了?”
李姑姑道:“公主好像还在昏迷中。苏公子要去看看吗?”
苏晋北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熊熊大火,喉头哽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点头,脚步缓慢地往赵沉香的方向走去。
“公子小心!”
王广闪身挡在他的面前,同时接下迎面而来的雄厚掌风,及时化解这一次的生死危机。
来的是江寒舟一行人。
当看到那冲天火光时,江寒舟心头涌起一抹不安感,却又不敢去想那个可能,当即冲苏晋北厉声喝道:“她人呢?”
厉文彦紧随其后,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不是来迟了吧?
他转头去看自家师兄,面无表情,但双眼里充斥着野兽般的嗜血之色,双手紧握成拳,垂于身侧,仿佛只要苏晋北说得不对,拳头就会毫不客气地招呼上去。
见过自家师兄在安义县悬崖上的疯狂,他现在无比担心,曾经的一幕会再次上演。
苏晋北恢复了冷静和理智,看了看连银面死士都拦不住的江寒舟等人,不答反问:“江大人,这里可是皇宫别苑,你身为朝廷官员,却不知好歹地闯入,究竟意欲何为?”
“我问你,她人呢?”
江寒舟抬起手,又扯了扯胸前的衣襟,周身的戾气突然变得浓郁而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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