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想必从林神医那边得知了我的身份吧？”

在说出这句话后，顾晏不禁攥紧了手心，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不愿意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想必掌握了什么东西，才会做出刚才的试探。

她有些害怕。

而江寒舟只是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应该知道，林逸清拥有一双阴阳眼，能够看到一个人的命格。唯独你，他看不穿。所以，才有刚才那一问。”

这样的说法，顾晏不是第一次听到，一时间心绪复杂。

她想了想，直截了当道：“既然王爷有疑问，我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那个梦，不确定是不是你的前世，却是我的前世。”

得到这个答案，江寒舟还是有些意外。

他指了指床上的宝儿，又指了指自己，罕见地不知所措，“那宝儿，我……”

顾晏抬起手，抚上他的面庞。

腮边的胡须硬而浓密，指腹轻轻抚过，还是有些扎手。

她似乎在看江寒舟，但目光缥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遥远的上辈子。

“前世，我被陛下赐婚于你，还没嫁入楚王府，就已经传来你的噩耗。所有人都在传，我命硬克父克母又克夫，导致你没能活着回来。”

“当时，我的确如传说中的胆小懦弱，顾家二房也维持着风光，在没出嫁前，我基本都在他们的压制之下。在被赐婚后，顾眉每天都对我冷嘲热讽，直到我坐上花轿嫁入楚王府，才终于有了一丝喘息。”

“说句冒犯的，我嫁给你的牌位时，心里是怀着最坏的打算。殊不知，后来的事情超乎我的意料，也正式扭转了我的人生轨迹。”

江寒舟神色怔忡着，显然没想到，前世的她还会有这样的经历。

他嘴唇动了动，目光落在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庞上，突然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所以，你才会有那样的改变，一出手就针对顾家二房的人……”

顾晏讶然，“原来，王爷还曾经调查过我……”

求生欲很强的楚王爷连忙解释：“不是调查！只是想了解下你过去的生活。”

只是，这话多少都有些心虚。

当初，他意外从太子杀招下逃出生天，就前往金陵，找林逸清治伤。偶然间得到顾永峰的邀请，前去当时的江平侯府参加宴会，无意中目睹了她拿石头砸人的一幕。

人前人后的巨大反差，让他对顾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一查才知道，原来那看似娇弱实则出手狠辣的人，居然是金陵城中众所周知的胆小懦弱的顾家二小姐，也是曾经户部尚书顾永林的掌上明珠。

而之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撞见她背地里做的“坏事”，使得他的兴趣越来越浓厚。

然后，就有了那一旨赐婚。

他没想到，两人的纠葛，从前世开始就有了。

顾晏嗔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调查我，也很正常。我猜猜，当时你查到的消息里，十有都是说我如何胆小懦弱，克父克母的吧？”

江寒舟自觉这是个难题，但在那双明亮的双眸注视下，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你就对我起了好奇心？”顾晏自顾自道，“楚王爷，真是看不出来啊！原来你那么早就对我动心了呢！”

本以为她会翻旧账的江寒舟：“……”

莫名松了口气什么鬼？

顾晏却道：“其实，严格来说，你真是我的大恩人。前世你死后，楚王府却庇佑我良多。我嫁过来，日子倒是比在顾府时过得要开心。你不是曾经问过我，这一身武艺是从何而来的？”

“就是你嫁过来后，府中的家将教你的？”江寒舟问。

顾晏点头，“不光是这一身武艺，还有管家的本事，生意场面上的事，我后来都有接触过。正因为有机会去接触那么多外面的人和事，我才能摒弃前世的胆小懦弱，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那挺好。”江寒舟伸手搂住她，道，“纵然我不在了，至少王府还能护你周全。这半生戎马挣来的军功和荣耀，总算还有点用处。”

顾晏心里也生出无限感慨，整个身子也放松地靠在他的怀里。

前后两世，除了他之外，她从未有过这样随意自在的动作。

但此刻做来，也不觉得别扭和不安。

耳边是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她静静地听着，回想着前世的一切，继续说道：“本来，我们在王府里过着自在的日子，若不是白文广，也没有后来的事情。”

江寒舟神色一紧，知道她终于提到了那个梦境，周身气息顿时变得冷冽起来。

他拧眉问道：“这事儿跟白文广有关？”

“对。你可还记得，白文广私底下还经营着贩卖孩童的非法勾当？”顾晏问道。

江寒舟点头，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盯上了宝儿？”

而顾晏握起小粉拳，恨恨道：“你说得没错。当时，白文广隐藏得很好，那些勾当也不曾被人察觉，某一天突然盯上了宝儿，于是发现了宝儿的身份。之后，王府就遭遇了那一场灭顶之灾。”

她似乎沉浸在过去那些惨痛的回忆里，白净的手紧紧揪住江寒舟的衣襟，呼吸急促道：“王爷，宝儿的身份，可不能泄露啊。否则，我担心……”

话没说完，一根修长的手指竖在她的唇边，制止了她即将出口的话。

在那略显惊慌而茫然的眼神中，他缓缓说道：“放心。这辈子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俩！王府那一场灭顶之灾，永远都不可能会到来。”

与其说是安慰，倒不如说是他的保证。

顾晏望进那双深邃幽黑的眸子里，从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原本有些起伏不定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

他的肩膀宽大，仿佛能撑起这天地间最沉重的宿命。

顾晏知道，这或许就是她两辈子都不曾体会过的“安全感”。

但不得不说，感觉很不错。

江寒舟又道：“刚才不过是逗你的，我本来也没打算让宝儿出现在人前。而且，白文广被关进了大牢里，也不会有机会碰到宝儿。上辈子，终究只是上辈子……”

他又想到，这些日子白丞相总在为白文广开脱罪恶，心里暗暗盘算着，得找个时间把这人给处理掉，以绝后患。他看到顾晏仍旧沉浸在过往的思绪里，眼里颇是心疼道：“你也累了，赶紧休息休息。明天还有得忙了。”

说着，他打横抱起顾晏，轻轻地放在了床上。

之后，他半个身子也躺了上去。

一家三口并排睡在一起，画面却是前所未有的和谐与美好。

江寒舟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低笑了一声，在顾晏的不解目光中，解释道：“在进入这个房子之前，姜嬷嬷还提醒过我。她说，你与宝儿关系很好，像是很早就认识了一样。起初我还有些纳闷儿，谁能想到，背后竟还有这前世今生的纠葛。”

顾晏侧过头，看了看横在两人中间睡得正香的小孩子，同样露出满足的笑容。

她忽然心生感慨道：“我怎么感觉，这一切就感觉在做梦一样？”

“为何这么说？”

顾晏道：“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你当初还活着，又会是怎样的景象？是不是宝儿就不会被发现，也不会有御林军围困王府？我们一家三口能团团圆圆地在一起过日子……”

她突然侧过身，笑吟吟地问江寒舟：“王爷，我记得林神医说过，你当初去金陵时，身上是受了伤的。难不成，那伤就是死里逃生的时候……”

“对，”江寒舟长臂越过躺在两人中间的小团子，掌心揉了揉她散下的长发，语气平静道，“当时，我与手下将士被人下了药，就是因为梦到了那一场大火，才提前挣脱药性醒过来，躲过了那一场大杀招。说起来，还是你救了我的命！”

顾晏眼里划过一丝狡黠，轻声道：“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可能是老天不忍心看她重来一世，也仍旧孤苦无依，所以才把上辈子原本属于她的缘分还给她，最终就安排了那场大火入了江寒舟的梦。

江寒舟从来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但此刻从她口中说出来，心里充满了欣慰和满足。

他又问：“对了，你可还记得，苏晋北带人围困王府时，具体是什么日子？”

“记得。那是明年的九月初四。”

“那不就是……”

话音戛然而止。

江寒舟眼里满是疼惜，喉头哽住，突然说不出话来。

按照现在成亲的日子来算，岂不是嫁入王府没满一年？

他回想起梦中她的神色，成熟里带着几分沧桑，私心里觉得事情应该发生在她嫁入王府后。却不想，她竟是少年而亡。

一时间，一股抽痛席卷至四肢百骸。

他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残忍地揉搓搅弄着，不忍让她看到自己的失态，直接长臂捞起她，把她整个人放置在自己的身上。

顾晏惊呼了一声，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王爷，躺得好好的，你怎么突然动手了？”

“这小子太碍事了！”老父亲江寒舟把小团子往床里侧推了推，紧紧抱住她，声音低哑道，“抱歉，上辈子没能与你一同面对那些灾难！这辈子，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顾晏眼眶一热，不管不顾地抱住他。

她觉得，她死而无憾了！

……

许久后，江寒舟才从房中走出来。

他第一时间找来楚管家，吩咐起一系列的事情。

其中两件事，就是关于白文广和苏晋北的。

之前，他以大理寺卿的身份，执意把白文广送进大牢，却没有下死手，也是打着让白丞相投鼠忌器的主意。

现太子的势力在朝堂中渗透得很快，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不能轻举妄动。

于是，对于白丞相几次三番的暗中营救，他都没有彻底杜绝。

如今从顾晏口中得知，此人就是前世害死他媳妇儿子的罪魁祸首，岂能再留下那条命？

这一次，他要白文广彻底不能翻身！

既然白文广手中握着的是白丞相一家的经济命脉，想必这类丧尽天良的事不会少，他要做的就是尽快让人去查清楚，一并捅到皇帝面前。

到那时，就算白丞相再求到赵辰羽那里，也无人阻挡他的动作。

而苏晋北……

这个人，能屈能伸，还对他的小娇妻怀揣着不轨意图，若使其无声无息地死去，岂不是太便宜了？

这念头一起，他很快也有了主意，额外吩咐长青，单独去盯着苏晋北的动静。

此时此刻，苏晋北尚且不知自己被人盯上了，而是提着一壶酒去了公主府。

他先是寻太医问了下赵沉香的状况，得知赵沉香依旧处于昏迷中，一时也放下心来，提着酒壶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喝起酒来。

他的酒量不算好，半壶酒下去，整个人已经有些微醺，自顾自地走出了公主府。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楚王府的门口。

威武的石狮子如门神般守卫着这座尊贵的府邸，门前张灯结彩，入目皆是一片艳丽的红色。

想起那个装柔扮弱的女子即将嫁为人妻，他心头蓦地涌上一抹不甘。

许是喝了酒，恶向胆边生，他突然提着酒壶，朝朱漆大门冲了过去。

谁料想，他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被台阶绊倒，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饶是如此，他口中依旧低喊着顾晏的名字。

酒壶应声而碎，浓郁的酒香四溢而出，也惊动了门后的门房。

当看到有人敢在王府门前放肆时，门房连忙去禀报楚管家，“管家，有人在咱们府门口喝醉了。”

楚管家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江寒舟，见他没有任何不悦后，顿时踢了门房一脚，怒道：“喝醉了就拖走。这点小事都来禀报，要你何用……”

门房弓着身子，一脸难办，“那人，嘴里还念叨着王妃的名字，小的担心是什么人物，不敢乱动啊……”

楚管家一惊，对江寒舟道：“王爷，属下先去处理下……”

“不用。我也去看看，究竟是谁那么大胆子，敢肖想我的王妃！”

话音落地，人已经没了影子。

当看到那试图双手撑地爬起来的苏晋北时，江寒舟周身温度骤然下降，残忍一笑道：“把人丢远些！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