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走过去，站在人群外，往争执的两人看去。

只见南阳侯夫人正侧对着她，双交叠在腹前，居高临下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带着侯府女主人的威严气势，道：“苏姨娘，看在你服侍侯爷的份儿上，我也不想计较。但可能是侯爷对你过于宽容，以至于忘记了身为姨娘的本分。这里可是公主府，来的人无不是身份尊贵的，岂容你偷偷混进来，丢人现眼？”

顾眉穿着一身婢女服饰，被两个婆子压着肩头，跪在地上。

她的脸上印着一只巴掌印，半边脸都肿了起来，足可见扇巴掌的人有多用力。

饶是如此，她仍旧抬起头，盯着南阳侯夫人，大声辩解道：“夫人，妾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没了解经过，你就这么污蔑妾身，是否不够妥当？”

南阳侯夫人却不打算给她说下去的会，立即让婆子带她出去。

顾眉狠下心，用力挣脱那两个婆子的钳制，跑到人群外，不依不饶道：“柳氏，你无非是看我得到了侯爷的宠爱，才想尽一切办法往我身上泼脏水。你真是好狠毒的心啊！”

其他人顿时低声议论起来。

一道道或好奇或震惊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来去去，仿佛化作了嗅到腥气的猫儿，围观着南阳侯府妻妾相争的热闹。

南阳侯夫人开始败下阵来。

她是南阳侯府的女主人，做不到像这个低贱女人那样无所畏惧。

侯府的颜面，必须要维持住。

一开始，她的确打着让这女人身败名裂的主意，甚至当着众人的面儿，把事情闹大。

但现在她后悔了。

只是，顾眉不给她后悔的会，当场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一边哭，还一边指责南阳侯夫人善妒，谋害南阳侯的妾室。

这样的罪名，被公开在众人面前，无异于晴天霹雳。

南阳侯夫人身子晃了晃，指着她，厉声喝道：“还不赶紧把她押下去？扰了诸位夫人小姐的清净，冲撞了大长公主，就算侯爷来了，也救不了你。苏姨娘，你若是识点，就闭紧你的嘴巴，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了。”

顾眉并不是不知道事情轻重。

离开金陵的那些日子，她从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变成了尝遍世间艰苦的妇人。

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十多岁。

若非遇到南阳侯，她可能还摆脱不了被人奴隶的命运。

正因如此，她比谁都渴望攀附上权贵，也比谁更不愿意得罪权贵。

可是，她不甘心！

她刚才说了谎，此番潜入公主府，的确是她想出的主意。

目的，则是为了能够见见传说的楚王妃，也即她那位二姐姐。

其实，她很早就想去找顾晏了，但之前被南阳侯夫人困在府里，根本找不到会。

好不容易找到这次会，她岂能半途而废？

眼看那两个婆子已经逼上来，她边往后退，边四处逡巡着。

当看到站在人群的顾晏时，心头狂喜不已，直接朝顾晏冲过去，“二姐姐，我终于见到你了。求二姐姐救救我啊！”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南阳侯的妾室，居然认得楚王妃。

南阳侯夫人顿觉荒谬不已，喝道：“苏姨娘，你不要命了！居然敢冲撞楚王妃！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不赶紧把人拖下去？”

那两个婆子应声而动。

但顾眉早已有了准备，在她们冲过来前，已经看准会跑到了顾晏面前，伸出就要抓住顾晏的胳膊，半路却被一根鞭子给扫开。

“放肆！”

昭阳郡主身形一旋，直接挡在了顾晏的面前，横眉竖眼道：“你既是南阳侯府上的姨娘，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楚王妃也是你能冒犯的？”

顾眉无暇顾及她，而是直直看向顾晏，尖声叫道：“二姐姐，咱们好歹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见死不救？你对得起我死去的爹娘吗？我们顾家二房哪里对你不好？自从你爹娘去世后，府里供你吃供你穿，到头来，你就是这么忘恩负义的？”

见她说得煞有介事，其他人纷纷变了脸色。

这算是什么事？

她们本来想看南阳侯府的热闹，结果，居然就蹲到了楚王府上的好戏？

可看戏也得有这个命啊！

据说，楚王对这位楚王妃颇为宠爱，有他在，楚王妃连宫里容贵妃的面子都敢甩。

若是楚王妃要灭口，她们能看得到明天的太阳吗？

一时间，众人惶然不安。

顾晏却笑了。

美人倾城一笑，本该是非常赏心悦目的，但不知为何，其他人看见她的笑容，莫名觉得脚底生寒气，纷纷退得远了些。

现在这架势，明摆着是楚王妃的“家事”。

她们虽然不知道，南阳侯的妾室怎么变成了楚王妃的姐妹，但光是这个名头，也足以让众人望而却步。

唯独南阳侯夫人面色煞白，顾不得顾晏还没说话，当场就叫了起来，“苏姨娘！你胡说什么？你姓苏，楚王妃姓顾，你怎么可能是……是……”

顾眉像是终于找到了底气般，挑衅道：“柳氏，实话告诉你，我不姓苏，姓顾。”

南阳侯夫人：“你胡说！金陵顾家只有位小姐，你是哪一个？”

顾眉挺直了腰杆，冷笑：“我是顾家小姐！”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见她不似说笑，在场的人纷纷看向静默不语的顾晏，或好奇，或惊讶。

顾晏终于没有再沉默，只道：“本妃怎么记得，刚才南阳侯夫人喊你苏姨娘？”

这竟是不认的意思。

顾眉心头一慌，连忙尖叫道：“顾晏！我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你难道要不认我？楚王知道你这么冷血无情吗？你信不信我把这件事散布出去？”

“哪件事？”顾晏皮笑肉不笑道。

许是她的眼神过于冷冽，顾眉身子一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梗着脖子道：“我是顾家小姐，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你无法否认的。如果你想要不认我，那我只好去找表哥了。你说，如果世人知道，楚王娶了个冷血无情的王妃，这一世英名是否还能保得住？”

她像是料准了顾晏会妥协般，尽管处于劣势，依旧难掩眉眼间的得意。

昭阳郡主没想到她会如此不要脸，指着她，对明若姑姑道：“把这个人给本郡主抓住！正好大理寺卿还在京城，就应该让他来评评理，这诋毁朝廷命官的罪名，又该怎么算？”

一听到“江寒舟”这个字，顾眉顿时萎了，急道：“顾晏！我好歹也是你的堂妹，你怎么能装作不认识我？若是大姐姐知道了，你觉得能怎么跟她交代？”

起初，她还感觉自己胜券在握，并能借此会摆脱眼前的困境。

但当看到顾晏无动于衷的态度时，她也慌了。

不怕顾晏态度恶劣，就怕这个人没有任何反应。

一旦顾晏无视她，她就再也没有跳出火坑的会了！

长久的沉默后，顾晏才缓缓开口，“本妃的妹妹，并不是南阳侯的妾室啊！”

“顾晏你……”

“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想必也知道本妃妹妹的下落。那不如借一步说话？”顾晏凉飕飕地说道，“说起来，自从白家少爷被江大人押送回京后，本妃的妹妹就已经失踪了！莫不是，你把她怎么了？”

说完，她那明亮澄澈的目光还在顾眉的身上打量了一番，大有把她看成刽子的意味。

顾眉气得心口发疼。

但没等她开口，昭阳郡主已经吩咐道：“来人！先把这人带下去！”

公主府的人动，自然没有顾眉反抗的会。

等人被带下去，顾晏和昭阳郡主寻了个会，先行离开。

她们去了关押顾眉的屋子。

顾眉似乎已经平静下来，见她俩走进来，连忙起身迎上来，“顾晏！你带我入宫！我要见大姐姐！”

顾晏：“你是没睡醒吗？”

她是蠢了，才会这么做。

顾眉这么恨她，甚至在那样的劣势下，还不忘记抹黑她，她怎么可能会让顾眉见到丽妃？

这不是找死吗？

顾眉当场尖叫起来，“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让我见大姐姐？”

昭阳郡主掏了掏耳朵，嗤笑道：“你觉得，楚王妃凭什么要帮你？”

“她凭什么不帮我？”顾眉一脸的理所当然。

昭阳郡主目瞪口呆道：“你是否忘记了，当初在金陵时，你是怎么对待楚王妃的？这会儿知道求人了，那会儿干嘛去了？”

顾眉脸色变得很难看。

许久后，她问顾晏：“你确定不帮我？”

顾晏坐下来，不疾不徐道：“帮人有帮人的态度，求人也要有求人的态度。难道顾二夫人没告诉你，求人应该是怎样求的吗？”

这个……自然没有。

在没出事前，顾眉从来不觉得，她会有求人的那一天。

以至于真正面对这样的处境时，她只觉得满腔都是屈辱，此刻对顾晏这么大嚷大叫，很大程度上，只是想要装腔作势而已。

可是，她却忘记了，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当年随她打骂的胆小懦弱的顾二小姐，而是摇身一变，成为了身份尊贵的楚王妃。

巨大的落差、不甘和嫉妒，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几欲把她整个人淹没。

她开始感觉到恐慌。

“顾晏，你不能不管我，”她语气里带了哭腔，道，“我之所以沦落到这个境地，很大一部分都是你的错。你不能把我推入火坑，就撒不管了！”

昭阳郡主听不下去了，直接问道：“这位姨娘，你这话说得好没有道理。楚王妃怎么把你推进火坑了？你沦落到这地步，怎么就是她的错了？”

顾眉：“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她任由江寒舟去查白少爷，我早就与大姐姐碰面，甚至已经成为白少爷的正妻！如果不是她，我怎么会有家不能回，沦落到做人妾室的地步？”

半夏气得抡起扫把，朝她打了过去。

“真是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人！你自己眼瞎不检点，关我家王妃什么事？你自甘堕落，又怎么怪到王妃的头上？”

顾眉被扫把打到，当场啊啊啊地尖叫，就跟个疯婆子一样。

昭阳郡主按了按眉心，十分无奈道：“王妃，我觉得，还是把人送官吧！她已经彻底疯了！”

顾晏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般，一眨不眨地看着上蹿下跳的顾眉，突然开口：“顾二夫人已经死了！”

话音落地，顾眉顿时僵在了原地。

屋子里鸦雀无声。

只听到顾晏继续说：“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感染上了疫病，并不是治不好。但我就问了一句，我爹娘是怎么死的，她转头就自尽了。之后，我一直都在想，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眉一动不敢动，只是双已经握成拳头，声音低哑道：“我娘之所以会死，还不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逼她，她怎么会想不开？”

“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逼她了？”顾晏起身，走向她，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我只是想知道我爹娘的死因，可惜她没告诉我！我想，你作为她的女儿，应该也知道些内幕吧？”

顾眉心头一动，忽而抬头看她，阴恻恻地笑道：“你在求我？”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求你？”顾晏问她。

顾眉却以为拿捏住了她的软肋，又恢复了那种得意的状态，甚至要与她做交易，“顾晏，你猜得不错，我的确知道你爹娘是怎么死的。但是，要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我要进宫见大姐姐。”

这是她能摆脱现状的唯一办法。

自从离开金陵后，她就再也没有靠山，连她的表哥都不见了踪影。

这一路走来，她几乎把半辈子的苦都吃完了，现在迫切需要回归到千金大小姐的日子。

她受够了这种憋屈的日子！

没得到顾晏的回答，她也急了，抓住顾晏的胳膊，喊道：“你听到没有？只要你带我去见大姐姐，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