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舟脚步一顿,抱着宝儿,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死因?”
“回王爷,的确如此。”
怎么好端端的,就提到了这个?
江寒舟百思不得其解,“这件事,是王妃主动提起的,还是别人告诉她的?”
半夏:“王妃主动提起的。还在金陵时,王妃就认为老爷和夫人的死大有隐情。后来,顾二夫人临终前又提到了此事,才让王妃多留了几个心眼儿。”
江寒舟静静地站立着,半晌后,才重新迈开步子,往练武场走去。
半夏摸不准他的意思,又生怕自家王妃吃亏,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正是黄昏时分,夕阳余晖遍洒大地。
王府东北角是一片空旷的练武场,四周都是兵器架子,放着各种各样的武器。
此刻,练武场,一道纤瘦而矫健的身影正迎着夕阳挥舞着的红缨枪。
赫然就是顾晏。
隔得远些,江寒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感觉到那把红缨枪被舞得凛凛生威。虽是他熟悉的招式,但从她展现出来,则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杀意。
他没有立即走过去,而是问身旁的半夏:“王妃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练武?”
半夏摇头。
实不相瞒,她已经傻了。
她从小跟在王妃身边,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却也没见过王妃练过武啊!
且看这熟练又威风的招数,分明就是习武多年的样子。
可为何她不知道?
于是,在两人或沮丧或疑惑的目光,顾晏终于停下了的动作。
她随把红缨枪插在兵器架子上,回头看向廊下的几人,神色阴郁而晦暗。
江寒舟抱着宝儿走过去,也没问她为何突然跑来练武,只是给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又把宝儿塞到她怀里。
“这小子想娘了。”
被迫想娘的宝儿扒着她的脖子,一点儿也没察觉到自家娘亲的心情低落。
这孩子似乎并不认生,从她进入这座王府之后,母子相处倒也还算愉快。
顾晏本来心窝着一团火,回来后,先是把自己关在房泻了泻火,又跑到练武场继续发泄怒气,再大的事儿也该消下去了。
此刻抱着怀软绵绵的身子,她神色稍稍缓和了些,也收起那些暴戾的情绪,问江寒舟:“事情都办好了?”
“我的事情都办好了,可你的似乎还没好?”江寒舟揽着她的肩膀,把母子二人拥入怀,关切道,“听说你从公主府回来,就跟自己过不去。不如说说看?”
顾晏闻言,瞥了眼不远处一脸哀怨的半夏。
半夏只觉后颈起了寒栗,不经意间对上她的视线,又忆及被她隐瞒的习武经历,居然罕见地给她甩起了脸色。
对此,顾晏一阵无语。
“不好说,还是不能说?”江寒舟拥着她,边走边问,“那让我猜猜,公主府那边遇到了烦心事?”
顾晏倏地顿住脚步,“其实,我的确有一事想要问你。”
江寒舟暗暗松了口气,能问出来,可比憋在心里好多了。
“你问。”
顾晏思忖片刻,便问他:“之前,你在大理寺任职时,所存卷宗可有关于我爹娘的?”
“有。”
“我想看看。”顾晏道。
江寒舟道:“可以。之前,我利用岳父留下的账簿,扫除了不少障碍,也察觉出了一些端倪。只是,当时事情紧急,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也不好贸然跟你说起此事。”
顾晏点头,表示理解。
但想起从顾眉口得知的消息,她一刻也不能等了,直接随江寒舟去了书房。
拿到卷宗的那一刻,顾晏才发觉有点不对。
她想要查的是父母死因,但大理寺归档的皆是朝廷案件。正有些沮丧时,江寒舟又带来了另一批信息,显然是他命下暗查到的。
那是留存在太医院里的脉案。
当年,父亲辞官离京,定居金陵后,身子却越来越虚弱。这期间,他也利用之前的职务之便,特意请京城太医为自己看病。这脉案上所记录的,便是关于他的病情。
可父亲不是生病,而是毒。
“怎么会是毒?”顾晏捧着那脉案,一脸的不敢置信。
江寒舟握住她的,安慰道:“这是太医院的诊断,应该不会出错。从大理寺归档卷宗来看,这应当与岳父辞官一事有关。”
顾晏神色怔怔道:“可是,当时不能治吗?”
江寒舟实在不忍心看她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但他思量片刻,还是打破她的幻想,“当年,岳父辞官,最根本的原因是动了不少人的利益。之后,他又怀揣着那样一本账簿,多少人盯着他。这毒,只怕不是不能治,而是治不了,也不敢治……”
顾晏:“知道谁给他下的毒吗?”
刚问完,她又转瞬冷笑。
脑海里想起了顾眉交代的那一幕。
顾眉说,她父亲之所以会死,完全出自苏家的。
因为父亲握有那本账簿,相当于握住了苏家和很多涉事权贵的把柄,才会招惹来杀身之祸。
虽然顾眉极力地撇清顾家二房的关系,但她知道,她那位二叔也少不了落井下石。
说不定,父亲每天喝的汤药里,都有他们的“贡献”。
果不其然,江寒舟也道:“年月久远,我也查不到确切的证据。但只要仔细推敲一番,也能知道些大概。比如说,如果岳父出了事,那最大得益者会是谁?”
顾晏神色冰冷地问:“当初,你利用父亲的账簿,除掉了多少人?”
“十之五六。剩下的,就是白丞相和苏家了。”
这两家,底蕴颇深,在朝野内外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利益网,饶是他也不敢轻易去动。
显然,顾晏已经有了动这两家的念头。
她默默想了会儿,又道:“苏家现在有多少底牌?”
见她一眼就看出重点,江寒舟眼里划过一丝赞赏,又从桌上拿过一本折子,递给她:“不愧是夫妻,连切入点都一样。苏家在外的关系,以姻亲为主。苏家子女以身侍主,并借此会将主人取而代之。但这本身就是个难度极大的事情,至今熬出头的,也就那么四个。”
说到这里,他颇是鄙夷。
不过,想想也对,似他这样铁骨铮铮的男子,又岂会瞧得上出卖身体的人?
顾晏指点着那折子上的名字,最后落在“苏晋东”这个字上,神色冷凝道:“只有四个,那就好办多了。就从这个苏晋东开始吧。”
江寒舟见状,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笑道:“不愧是我的好王妃。”
“正经点。”顾晏一把推开他,正色道,“其实,我本意是想动这个人。”
江寒舟看着她指所点的名字,挑眉:“苏荣安?这个可是苏家的家主,不容易下。”
“是啊!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了。”顾晏身子往后仰,把折子盖在脸上,无比沮丧道,“我猜,苏家也顺遂了很久,想要着不太容易。正好静和大长公主在查他们,不如就趁这个会,把苏晋东送过去?”
“可以。”
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决定了苏晋东接下来的去处。
顾晏却突然道:“可是,我听说昭阳郡主心悦于苏晋东,万一受了这个打击一蹶不振,那该如何是好?”
“你确定她真的喜欢苏晋东?”江寒舟揶揄道。
顾晏忍不住叹气,“我倒是希望不确定。不如,你替我去问问林神医的意思?”
江寒舟拿过她里的折子,放好,“这跟林逸清有何关系?”
于是,顾晏就把那两人的交集说了出来。
当听到那所谓的“择婿标准”时,江寒舟嘴角抽了抽,突然说了句,“幸好你没这些标准。不过,她跟林逸清,基本不可能。”
“为何?”顾晏问道。
江寒舟凑过去,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下一瞬,却见顾晏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道:“你说的是真的?他真的不喜欢……”
“这件事,你知道就好。不要对外说起。”江寒舟扶住她的腰,一本正经道,“如果昭阳郡主真有这个心思,你最好也找个会,打消她的念头。”
顾晏忙不迭点头。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便一起回去歇息。
可今天,无法安眠的大有人在。
首当其冲的就是苏大夫人。
自从离开公主府后,她就火急火燎地赶回府,直奔苏府的书房。
现在,苏家的家主是苏荣安,此人能屈能伸,段也很厉害,不然无法蚕食掉原主人的势力,并收为几用。
而这一切,都是在太子赵辰羽的默许下进行的。
本来,他正与苏晋北、苏晋东在书房里议事,一见苏大夫人行色匆匆地赶来,不禁沉下脸,叱道:“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遇事不要慌张。你都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苏大夫人急道:“老爷,事情有变,妾身顾不了那么多了。”
苏晋东知道她去了公主府,一听此话,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娘,莫不是公主府那里……”
“正是。”苏大夫人道,“本来,妾身与静和大长公主说得好好的,基本就把咱们儿子与昭阳郡主的婚事定下来了。但途被楚王妃搅局,这事儿又没着落了。”
书房里个男人齐齐看向她,异口同声道:“这跟楚王妃有何关系?”
苏大夫人瞪了眼苏晋北,懊恼道:“这就要问您的好儿子了。”
苏荣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苏晋北,终于不耐道:“你有话就直说。打什么哑谜?晋北是我的儿子,难道不是你的儿子?”
苏晋北双兜在袖子里,暗自冷笑。
他的确是这两人的儿子,只是,比起苏晋东这个哥哥,他差点害得亲娘难缠而亡的“不祥之人”,显然就算不上儿子了。
苏大夫人道:“当时,妾身与大长公主正在花园赏菊交谈,冷不防楚王妃插话,说起了几句陈年旧事。其,就是关于他如何威胁楚王妃,如何在楚王妃面前捏死鸟儿的。当时在场的都是京城权贵的贵妇千金,一听到这么残忍的事情,当场就嗤之以鼻了。老爷,当时大长公主也听见了,您也不想想,这影响得可是咱们苏家子弟的名声啊!”
“大长公主是什么反应?”苏荣安看了眼苏晋北,问道。
苏大夫人:“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若是因为这事儿就谈崩了婚事,可就得不偿失了。老爷,你快想想办法啊!”
苏荣安:“现在能有什么办法?”
苏大夫人瞥了眼懒洋洋坐着的苏晋北,提议道:“要不,找人去给楚王妃赔罪?”
找的是什么人,大家都很清楚。
苏晋北又往椅子里坐了坐,随意道:“我打听到,似乎楚王妃还说了不少事,你怎么就只说了我的?那些关于不派人去探望顾二夫人的做派,怎么就不提了?”
苏大夫人脸色一变,怒道:“你在胡说什么?这是你跟娘说话的态度吗?”
“那你希望我是什么态度?”苏晋北道,“我倒是想要跟你好好说,可惜你那副攀附权贵,狗眼看人低的嘴脸,实在没办法好好说啊!”
“苏晋北!”
苏大夫人脸上白一阵青一阵,指着他,转头对苏荣安哭诉:“老爷!你看看他,这是为人儿子应该有的态度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妾身是他的仇人呢!”
苏荣安被她哭得头疼,喝道:“好了。现在不是窝里斗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把公主府的婚事定下来。其他的,稍后再议。”
他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问道:“现在,大长公主明显怀疑上苏家了。这对我们实在很不利。你们可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挽回这局面?”
“想不出,就要送我去给楚王妃赔罪么?”苏晋北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翘起腿,向来温和的脸上带了几分痞气。
苏荣安额头青筋直跳。
在外面时,他这个儿子明明很正常,一旦面对他们这些家人,仿佛浑身的刺儿都放了出来,真是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