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烈阳当头,柳嬷嬷带着一行彪壮大汉气势汹汹的冲到惠民巷九弄十三号小院的门口。
他们也不敲门,两名壮汉上前一脚便将院门踹开,众人随即一拥而入。
院子里,周凡手持龙护角旗一马当先,背后站着的,是靖安武司下属军士扮作的家丁。
“小畜生,举个旗子装什么神弄什么鬼,给我打!”这半天下来,柳嬷嬷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当下就被点炸了。
两帮人如同街头混混,立马纠缠到了一起。
“咔嚓……”
也不知是谁下的手,护龙角旗断了,而且被人踩在地上,糟蹋的一塌糊涂。
“杀……”
院外传来了喊杀声,大量披挂精良的军士冲了出来,将小院里里外外围了三层。远处,还有三支弓箭小队严阵以待。
周圣安身着明光重铠,在护军的簇拥下,威风凛凛地踏步进来。
柳嬷嬷哪里见过这个阵势,满脸发懵的凑了过来,问道:“将军,这是怎么了?这是要打仗了吗?”
“靖安武司,依律擒拿反贼!”周圣安虎啸一声道。
“啊?有人造反,谁啊?是这个小畜生吗?”柳嬷嬷顿时幸灾乐祸了起来,用手点着周凡。
“啪!”
周圣安一个巴掌扇在柳嬷嬷的脸上,将她拍在了地上,嘴里吐出一口血牙。
“臭匹夫,你知道老身是谁吗?你敢打我,你会后悔的,你不仅会死,你还会断子绝孙!”柳嬷嬷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她自以为武宁侯府是这昆州的天,肆无忌惮地咒骂道。
可能她的一句断子绝孙,正中周圣安的痛脚,只见周大镇主的脸部神经一阵抽搐。
左右见状,纷纷领悟到应该怎么做,不用等命令,蹿上前去拳打脚踢,将地上的柳嬷嬷打了个半死。
柳嬷嬷当年随安如锦进入侯府时,倒也曾见过周家大爷,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印象早已淡了。
加上周圣安今日又披着一身重甲,她没能认识出来。否则,今日她也不敢这般嚣张。
“将武宁侯府的一干人等全部拿下!”周圣安一声怒吼,众甲士蜂拥而上。
侯府的奴仆此时已被靖安武司的名头吓住,毫无抵抗的束手就擒。
这边,靖安武司大获全胜的时候,武宁侯府安如锦这边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她在溪都城经营多年,城里早已遍布耳目。
“啪……”
“龙护角旗!二十年不见,咱们的这位脓包大爷真是长本事了!”
安如锦摔碎了屋子里最后一只花瓶,然后恶狠狠道:“走,咱们去会会咱家的这位大爷!”
一刻多钟后,一辆铺满玉锦的精致马车停在了惠民巷九弄。安如锦在严妈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她仿佛此间的女主人,迈着高雅的步伐,趋步走到周圣安面前:“大爷,多年不见,倒是小看你了。谁能想到,当年那样的一个脓包,今日竟能给我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套!说吧,你想要什么?金钱,丹药,周家武库还是庄园?”
“嘿嘿,弟妹,我想要的,你做不了主!回去吧,让主事的来!”作为得胜者,周圣安精神焕发,脸色格外好。
安如锦好像明白了什么,脸色顿时气得铁青,再也维持不了原来的风度,伸出手指尖声骂道:“你妄想,你一个无子无孙的不全人,也配来争吗?”
周圣安大手一揽,将周凡搂进了自己怀中,朗声道:“谁说我没有儿子,周凡就是我的儿子!”
“呵,好一对狼狈为奸的逆子逆孙!”安如锦气得七窍生烟。
“走,回府!”既然留在这里没用,安如锦登上马车,返回侯府去了。
周圣安并不着急,安心地在周凡家院中等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一辆由黑铁木打造、外观尊容大气的马车驶入惠民巷九弄。从上面走下一位紫袍银带、玉面朱唇、面净无须、额方正圆的中年人。
周凡看见此人,心中蓦然一悸。此人正是他的生身父亲,当代武宁侯周圣通。
十二年来,他倒是第一次如此面对面地直视自己的父亲。
以往,他只能远远的躲在角落里,看着父亲的侧影。
“大哥,你真是胡闹,你就不怕父亲出关,责难予你吗?”周圣通的声音中气十足,还富有磁性。只是,他的脸庞如同石胎泥塑,看不出半点表情。
“笑话,我乃大威臣子,忠于皇帝陛下,我行的是恪职尽忠之事,父亲焉能责备予我?”周圣安嘴角一撇,冷笑数声。
“大哥,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和我好好说,不要闹成这个样子,让外人看笑话!”周圣通见周家老大铁了心与自己作对,知道多说无用,便开始与他谈条件。
“外人?条件?哼哼,难道我不姓周吗?我身上流的不是周家的血吗?我不是超武公的嫡脉血裔吗?我,周圣安,要回族谱!”周圣安越说越激动,渐渐吼了起来。
“逐你出门,是父亲的决定!如今能否将你列回族谱,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周圣通冷冷的回道。
“那就让能做主的来!回去告诉族老院,想想当年的怀安侯府,化罡境可不比周家少。可是,他们是怎么被赤霄军屠戮一空的!”周圣安如恶虎一般呲着獠牙。
“好,你等着!”周圣通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怒容,将袖子狠狠一甩,就要登车回府。
“等一等!”
此时,周圣通的一只脚已经登上马车,他顿了一下,稍稍歪了一下耳朵,想要听听周圣安要说什么。
“把周凡过继到我的名下!”
“哼!”
周圣通没有理他,只是冷哼了一声,便钻入了车内。
“哎!”周凡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从始至终,父亲都不曾正视自己一眼。
半个时辰后,又一辆马车驶了过来。这辆马车简朴到了极致,车顶只是用厚厚的茅草盖着。
一个腰躯已然弓缩的耄耋老人在一位年轻族人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他的肤色赤如朱砂,须发却湛亮如白银,长寿眉垂至面颊,五官向中央集中。
“七叔祖,您怎么来了?”周圣安骄狂不下去,弯腰微微一拜。
“听说小安子你出息了,当了大官,老骨头来瞧瞧,也来沾沾光!”这位周家宿老的精神头很好,说话一点也不打颤。
“七叔祖,他们欺负人,安子我年轻时是荒唐了一些,可是我已经改了。现在,我可知道上进了,我已经能替周家遮风挡雨了!”周圣安越说越委屈,渐渐的呜咽了起来。
“可是,老二和他媳妇却视我如蛇蝎,把我拒在宗祠门外。七爷爷,安子想回家!呜呜呜……”周圣安膝盖一屈,跪倒在七叔祖的腿边,嚎啕大哭了起来。
“行了,别演戏了!”七叔祖用手里的拐杖铛铛的敲着地面。
“我周家上下三千余口男丁,不想死绝在赤霄军的屠刀下。
我周家的姑娘,不想被发配到教坊司去遭受凌辱。
安子,你如愿了,我这就把你的名字填回族谱!
周琦,取族谱来!”
一直跟在七叔祖旁边的年轻人,立刻从马车里取来两卷书册与笔墨。
周圣安给随从使了个眼色,随即便有人从院子里搬出桌案。
族谱笔墨摆好,七叔祖先是对天上拜了三拜,念叨道:“超武公在上,今有不肖子孙周圣安,虽然品性顽劣,但为了不让您的香火断绝,后人无能,只能屈心违志,许劣子重入门墙!”
周圣安的脸皮颇为坚强,他装作没听见七叔祖的话,踮着脚尖,眼勾勾地看着桌案上的族谱。
七叔祖翻开第一册书卷,此卷记录的是昆州周家自先祖周超武起第二十四代子孙名册。
第一页,溪都城武宁侯府嫡脉,第一列,这里原本记着的正是周圣安的名字。
不过此时,这里却是涂着一团浓浓的墨渍。
七叔祖在旁边的空隙中,将周圣安的名字补了上去,又在上面加盖了自己的印章。
随后,七叔祖又翻开第二册书卷,此卷记录的是周家第二十五代子孙的名册。
翻开第一页,一片空白,因为这代的周家老大周圣安无子。
翻开第二页,记录的是当代武宁侯周圣通的子裔。
“等等!不是说,让周凡过继到我的名下的吗?”见七叔祖要动笔,周圣安顿时不乐意。
“呵呵,见过抢钱、抢地、抢女人的,还没见过抢儿子的!人家的生身父亲还在,而且这个父亲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儿子!”
七叔祖冷笑一声,随即健笔如飞,填下了“庶九子周凡”!
见此事尘埃落定,周圣安虽然心里不爽,但也没话可说。
“你就是周凡吧?”七叔祖抬起老态龙钟的鱼袋眼,眯着眼看向周凡。
“是!”周凡恭腰一礼。
“记住,你是周家人!周家或许待你不好。但,周家给了你性命,周家让你长大成人,周家不亏欠你!哎……”七叔祖一边摇着头走路,一边语重心长道。
周凡没有答话,对着七叔祖的背影,又是躬身行了一礼。
待到众人皆散去后,周圣安却是狂乐了起来。
“哈哈哈!凡儿,我的好侄儿,没想到伯父的愿望,这么容易就达成了,这要多亏了你啊!”
“是伯父神机妙算!”周凡拍了拍周圣安的马屁。
“哈哈哈,你这个侯府中的朋友很有用,消息很及时,花了不少钱吧?”周圣安拍了拍周凡的肩膀,关心道。
“是的,是的,您上次给我的银子已经花光了!”周凡一愣,随后狠狠地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