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九,卯时二刻,长叙携阖府上下跪在府门口,恭送两位小主离家入宫。
钰雅在嬷嬷和碧珠的搀扶下,缓缓走进轿辇内。钰舒不忍年老的阿玛和家中亲人跪在自己面前,向前一步,欲扶起长叙。
长叙不愿起身,钰舒再三请求,长叙无奈,只好携众人起身,立在府门前。
奕氏忍不住上前一步,执起钰舒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强忍住泪水。志凌凝望着钰舒,淡淡的微笑。
钰舒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微微低头,看着奕氏攥着自己的手,道:“额娘,女儿这就要走了,若是有机会,女儿定会回来看您和阿玛!”
奕氏低声道:“若是小主将来有了身孕,额娘可以进宫陪伴,到那时额娘天天陪你。”说完抿嘴笑了笑,捋了一下钰舒鬓边被初秋清晨微风吹乱的碎发。
钰舒笑着打趣道:“多年以后的事,额娘说的是否太早了?”奕氏笑了笑,低眉垂眼,看向地面。
钰舒又看向立在奕氏身旁的志凌,喃喃的道:“哥哥,你定要好好的照顾额娘,还有你自己!”
志凌向前走了一小步,微笑着道:“放心吧!妹妹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要让阿玛、额娘,还有我担心。”钰舒微笑点头。
她扫视府门口立的着每一个人,最后目光停在长叙和奕氏之间,她扑通一声跪下。
长叙和众人连忙上前扶她,长叙大惊道:“小主不可以,您怎么可以向臣等行如此大礼!”
钰舒不愿起身,抬头看着长叙,央求道:“阿玛,就让女儿再敬这最后一点孝心吧!你们养育我十四年,从小把我捧在手心,似明珠一样爱护,让我无忧无虑长大,难道我连给你们磕个头都不行吗?”
长叙闻言心中甚是欣慰,有此孝女,实属幸之。微微点头,放开扶着她的双手,看着她跪在自己面前行大礼。
钰舒连磕三下,一面磕一面深情的吟道:“父母恩深重,恩怜无歇时;起坐心相逐,近遥意与随;母年一百岁,常忧八十儿;欲知恩爱断,命尽始分离。”奕氏听她吟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猛地往后跌了一步,福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她。
长叙强忍泪水,双手微微颤抖,上前俯身,扶起钰舒,笑着道:“舒尔不亏是我长叙之女,阿玛为你骄傲。”放开双手,后退一步,又立在原地。
钰舒看着奕氏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尽是酸楚。又见志凌嘴唇蠕动,似是想说却又无法说。她对志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接着决绝转身,一步一步向轿辇走去。
轿辇缓缓起动,她忍不住掀起纱帘。看着额娘、哥哥、阿玛还有哥哥嫂嫂姨娘们。她微笑的向他们挥手,一直挥一直挥,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面孔,失落的放下纱帘。
志凌微微向前挪动脚步,看着消失在街头的轿辇,久久不能释怀,心中叹道:“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长山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妹妹,你一定要好好的,哥哥期待与你再次相逢,陪你笑,陪你闹!”
轿辇到达神武门时,已是辰时一刻,太阳已经微微挂在城楼东侧。
神武门停着四辆马车,钰舒便问宋嬷嬷怎么有四辆马车,宋嬷嬷说此次入选的有四位,分别是珍嫔、瑾嫔、岑贵人和刘贵人,都是今日辰时入宫。
钰舒和钰雅携嬷嬷和丫鬟向宫门内走,岑贵人与刘贵人也向宫门走来。
钰舒立在神武门口,看着两扇紫檀木质宫门,威武辉煌,让人心生向往又不寒而栗。
她回头看着宫外的天空,心中叹道:自此之后,我与这宫外的天空算是无缘了。
宋嬷嬷上前搀扶她,她笑了笑,回过头。见岑贵人与刘贵人相继走了进来,微微向她们福了福身,岑贵人与刘贵人也微笑福身还礼。
宋嬷嬷连忙道:“珍小主不可,她们乃是贵人,位份在您之下,您无需向她们循例问安。”
岑贵人立身看着钰舒,钰舒对宋嬷嬷笑了笑,道:“大家以后都是这宫中的一员,初次见面,相互施下礼无妨。”
岑贵人微微一笑,扶着身边的丫鬟走开。
钰雅又问身边的嬷嬷,自己和妹妹住在哪里?嬷嬷回答说瑾嫔住永和宫,珍嫔住景仁宫。
钰雅微笑颔首,心中想着:永和宫不知离皇上的养心殿有多远,若是皇上来自己的寝殿,可会劳图奔波。
各人相继走向自己的住所,钰舒的景仁宫是离神武门最远的。
宋嬷嬷送她到景仁门,钰舒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景仁门’三个字。过了半晌,宋嬷嬷微笑,缓缓道:“小主,这里可是圣祖爷的生母孝康章皇后曾经住过的地方,老佛爷挑选这个宫殿给您,定是有特别的用意。”
钰舒心中冷笑一声,康熙的生母,那个女子比珍妃,也好不到哪去吧?也是个有人爱却没有好命活着的悲情女子。
宫门缓缓打开,小宁子笑脸迎了上来,单膝跪下,道:“奴才宁小生恭迎珍小主入宫,小主金安!”
钰舒笑着道:“宁公公快起!”看了一眼芊禾,芊禾连忙上前搀扶他。
他起身,上前两步,低声笑道:“小主,皇上在里面等着您!”
钰舒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院内,抬脚跨了进去。
她一步一步向前,门里院落宽敞,东西两殿一左一右围在正殿两旁,正殿两侧几株约一人高的树,稀疏扭曲错落的枝干,光秃秃的,似是梅树。
正殿的门上高高的挂在‘景仁宫’牌匾,牌匾下立着一人,正微笑,看着自己。她以笑脸还之,心中原本因离家的那份酸楚,在见到他之后,渐渐消失。
他双手负在身后,跨出脚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喃喃道:“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可知这四个月以来,每日看着你的书信,只能回忆你的一颦一笑,实在煎熬。我等你入宫,等了一百四十天,还好,我等到你了。”
钰舒莞尔一笑,道:“我说过,我定会入宫,陪你终老,绝不会食言。”
他微微一笑,执起她的手,牵着她往正殿内走,说要带她看看新家。
小宁子和嬷嬷丫鬟们守在门外。
钰舒环视殿内,载湉笑道:“这里以后便是舒尔的家,我带你转转。这是偏殿,那里是你的寝殿,走。”
两人手牵手来到寝殿内,钰舒松开他的手,走到床边,见床上挂着一幅画有两人的画像,还有一首词,还是自己之前写给他的相思词:‘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
她笑着问道:“皇上将这么肉麻的画像和诗词挂在这里,可有觉得不妥?”
载湉笑着问:“有何不妥?”停了一下,又笑着道:“将你我的画像挂在这里,若是我忙,没空陪你。你大可看着画像,安稳入眠。不用忍受孤独,心中只要想着我的心里有你,便好。”
钰舒噗嗤一笑,走到软塌边坐下。
载湉随她坐到软塌上,微笑看着她。静了一会儿,他纳罕道:“为何我觉得此次见你和之前不一样,总觉得你今日不开心,之前每次见你,你总是笑盈盈的。今日只见你微微的笑了两下,便没有再笑。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哪里不满意呢?”说着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挨着她坐下。
她略笑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道:“倒不是哪里不满,只是因突然离家,有些不舍得。早晨出府,见额娘因不舍我而大哭,又见阿玛用颤抖的双手搀扶我,还有哥哥们依依惜别之情,让我难过,总是忠孝不能两全。”
载湉拉她入怀,安慰着她,道:“若是以后你想他们,可以接你额娘入宫来看你。”又贴近她耳边,小声的道:“等有机会我带你出宫,悄悄的去见你阿玛额娘和哥哥们。”
钰舒喜上眉梢,睁开他的怀,抬起灵动的双眼看着他,问:“你说的是真的?进了这紫禁城还能出去?我还有机会回自己家看看亲人?你莫不是在骗我吧?”
载湉轻轻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道:“朕乃一国之君,一言九鼎,怎会骗你。”笑了笑,又道:“难道你忘了你我是在何时何地相遇的吗?”
钰舒抿嘴微微一笑,他又道:“如今太后不在宫中,若是我们想要出宫,可比之前我独自一人溜出去的时候,更加容易。只要扮成宫人,悄悄的溜出去,便神不知鬼不觉。”
钰舒打趣道:“我瞧皇上是溜出去溜上瘾了吧!堂堂一国之君,总是溜出宫,让你的臣民知晓,定会笑掉大牙。”
载湉道:“让他们笑去吧,我若七夕夜未出宫,又如何能遇见你。今年七夕夜,我独自一人坐在御花园中,看着牛郎织女二星,回想去年我们相遇的光景,甚是怀念,差点又带着小宁子出宫去了。”
钰舒笑道:“如今我来寻你了,你便可不用再出去了。等来年的七夕,我陪你一起在御花园赏夜景。”
载湉道:“好,相约来年七夕夜,你我二人同赏夜景。”
载湉执起钰舒的手,放在手心里,抬起炙热的双眼,看着她。喃喃的道:“七夕之夜,我们不期而遇,我对你一见钟情,我们彼此爱慕。因为不知,未来会怎样,所以此刻只想把最好的都给你,‘我’便是那个我拥有的‘最好的’,今日起,便将‘我’交于你。”
钰舒嫣然一笑,微微低头,看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