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5人一起共赴中午的饭宴,然后开始讨论政务至今,只过去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
长时间的唇枪舌战,让即使是扔值壮年的定信、北川都感到有些疲惫。
定信、北川这样的青壮都会感到疲惫,那就更别提北川这种都已经50岁的中老年人了。
该谈论的紧急、且重要的政务都已经谈论地差不多了。
既然该谈的都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见时间已不算早,再加上大家都已经有些累了,松平定信便宣布今日的会谈就先到此结束了。
有了松平定信的这条命令,除了北川之外的另外3名若年寄如蒙大赦。
唯有北川仍一副没有谈够、想接着把政务谈下去的模样。
北川想再跟松平定信好好聊聊“向南蛮诸国派出使者考察”的事情。
但考虑到现在的时间的确已不早,再加上自己也有些疲惫了,所以只能作罢,决定将此事继续押后,等之后碰上合适的时机了,再跟松平定信详谈此事。
以北川为首的4名若年寄陆续步出了这座专门用来供幕府诸位高官议事的房间。
才刚走出房间没多远,吉本便像是将绑在身上的什么巨沉的重物给卸下了一般,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人老了,不仅体力不济,连精力也不济了啊”
吉本一边这般感慨着,一边揉着自己两边的大腿。
连续2个多时辰的跪坐这已经不是都上了年纪的吉本可以轻轻松松做出来的事情了。
“今天的会谈所花的时间,的确是要比以往都长上不少啊。”说话的四名若年寄中的另外一人:松平隆喜。
“只可惜没能一口气谈拢向南蛮诸国派出使者考察的事啊。”说罢,北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北川君,我倒认为并不是非得向南蛮诸国派出使者才行呢。”吉本轻声道,“我觉得让这个国家继续维持原样就可以了。”
“我国什么也不缺,四海升平,自攻灭丰臣家后,我国国土上已有近二百年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乱。”
“何必去跟南蛮做什么交流呢?”
“所以北川君,恕我不能赞同你这派使者跟南蛮诸国进行交流的主张。”
“吉本大人”北川面带无奈之色地长叹了一口气,“您难道忘了千年前的遣隋使和遣唐使了吗?”
“千年前,隋唐强大,我国向隋唐学习,才有了现今的我国。”
“而现在南蛮诸国发明出了一种似乎相当强大的器件,我们效法千年前,向南蛮诸国学习有什么不妥的吗?”
“如果那蒸汽机真有乔治的风说帖中所说的那样拥有百畜之力的话,那我们不论如何都不能将其错过。”
说到这,北川再次长叹了一口气。
“算了,不聊这个了。”
“若不是我现在有些累了,要不然我定要跟你好好地辩上一辩。”
见北川主动放弃了与他进行辩论,吉本轻出了一口气,其模样就像刚逃过一劫一般。
“北川。”就在这时,一道问话声陡然响起,“你刚才怎么会突然想要问老中大人那个传闻是否是真实的呢?”
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是另一名若年寄松平君山。
北川俊季、吉本雀右卫门、松平隆喜、松平君山这4人便是幕府现今的4名若年寄。
君山的问话声刚落下,北川便立即答道:
“没什么特殊的原因。”
“只是从其他友人那听说了这个传闻,所以来跟老中大人求证一下而已。”
“毕竟这种传闻可不能当作玩笑一听而过啊。”
话说到这,北川露出一抹轻蔑。
“怎能让科举制这种早就消亡的东西,再在我国复兴呢?”
“我国有大量优秀的武士。我国的这些优秀武士足以填补幕府、各大藩府的所有职位空缺。”
“让一帮前不久还在扛锄头的农民子弟到幕府、藩府任职做官?岂不荒谬。”
“我也觉得复兴科举制不可取。”君山说道,“但我觉得御前试合的这种考核形式,倒挺值得沿用下去的。”
“多亏了老中大人的这御前试合,给我提供了灵感,在下现在有一个绝对是利国利民的主张,不知诸位是否有意倾听一二。”
走在君山前头的北川、吉本、隆喜纷纷转过头来看向走在最后面的君山。
“我等洗耳恭听。”北川道。
“我日后打算向将军大人进言让昌平坂学问所大规模招收幕臣子弟,教授幕臣子弟四书、五经、三礼、历史、诗文。”
“将入昌平坂学问所的幕臣子弟皆培养成足以辅佐幕政的逸才。”
君山眉飞色舞地讲述着。
昌平坂学问所亦称“昌平黉”,江户幕府直辖的高等学校。
江户时代儒学教育的最高学府。
前身为林罗山建立的弘文院。公元69年德川幕府授权林氏家族指导祭孔,并将弘文院收归幕府直接管辖,同时将“弘文院”这一名称改成“昌平坂学问所”。
“在大规模招收幕臣子弟入昌平坂学问所学习的同时,定期展开考核,考察入学的幕臣子弟们都学得怎么样了。”
“给予在这考核中获得不错名次的幕臣子弟们丰厚的奖励。”
君山的话音刚落,北川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刚刚所说的御前试合给你带来的灵感吗”
“让幕臣子弟们进昌平坂学问所,并定期进行考核不错的主意呢。”吉本也附和着。
“这个对幕臣子弟定期进行的考核,我都已经想好名字了。”君山露出一抹带着几分得意之色的笑,“就叫学问吟味。”
“学习的学。”
“问题的问。”
“吟诵的吟。”
“味噌的味。”
念出“学问吟味”这个词汇后,君山便将期待的目光投到了走在前面的北川3人身上。
“学问吟味不错的主意。”北川率先给出了正面的评价。
另外的2人也纷纷出声附和,称赞着君山所想出的这个名字。
“那我也提个小小的建议。”北川将双手环抱在胸前,“不要让学问吟味仅局限在昌平坂学问所一隅了。”
“定期在江户举办学问吟味,让所有的幕臣子弟都能来参加。”
“不论是否有在昌平坂学问所入学,都可参加这学问吟味。”
听到北川的这个建议,君山的眼睛一亮,嘟囔道:
“这个主意不错的确并没有必要将学问吟味局限在昌平坂学问所一隅”
从北川那得到了一个不错的建议后,君山连忙向北川道谢着。
“君山,我感觉你的这主意真的很不错。”吉本微笑道,“将军大人他肯定也会赞同你的这主意的。”
因为4名若年寄中有2人都姓松平,所以为了能于称呼上予以区分,在2名当事人的许可下,北川他们都是直呼松平隆喜和松平君山的名字。
“在刚从北川君那获得了一个不错建议的当下,我现在也是斗志昂扬啊。”君山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若不是在意礼节,我现在恨不得狂奔回家,立即着手书写建白书啊。”
“只是不知老中大人他是否会赞同你的这主意啊”说罢,北川露出苦笑。
以北川为首的4名若年寄都已经走远了,松平定信仍旧留在那间他刚才和北川等人议事的房间内。
在仅剩他一人的房间内,定信没有再像刚才和北川等人议事一样恭恭敬敬地跪坐。
而是十分随意地盘膝坐着。
腰也没有像刚才和北川等人议事时那样挺得直直的。
定信他那原先直挺挺的身躯现在弯着,好像他的背上没有一根骨头似的。
他上身的肉仿佛随时都会从他的颈椎上滑落。
他的这副模样,让他整个身体的姿态呈现出一种精神不支的样子。
而此时在定信的脸上浮现出来的神色,倒也和他现在这副精神不支的模样相配垂着首,紧闭着双眼,脸上浮出浓郁的疲倦之色。
此时的定信,和他刚才与北川等人激烈讨论政务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真累啊。”
尽管这座房间内仅有他一人,但松平定信还是用只有他一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这般小声呢喃着。
咚、咚、咚、咚、咚
房外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听到这声脚步声,定信迅速将双眼睁开,然后缓缓站起身。
在站起身的同时,他那原本弯着的身子又重新直了起来,头颅也高高地扬着。
脸上的神色与表情,也重返充满压迫力的那副毫无表情的模样。
松平定信刚站起身,房外便响起了他的小姓立花的声音。
“老中大人。是我。”
“你来了啊。”
用平淡的口吻应和了立花一声后,定信便缓步朝房间外走去。
刚才在北川等人走了后,定信便让一名侍者去喊立花回来。
拉开房门,便见到了正单膝跪在房门旁的立花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我们走吧。”
仍旧惜字如金的定信淡淡地念叨了一声“我们走吧”后,便不带任何犹豫地朝脚下这条走廊的尽头。
而立花自然而然也是赶忙站起身,随后紧随在定信的侧后方。
走在后头的立花悄悄打量着前方的定信的脸,然后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老中大人您还是一如既往的精力充沛啊,进行了这么长时间的会谈仍旧神采奕奕,在下自愧不如啊。”
定信和立花的关系良好,立花常常在私底下时不时说出这种无关紧要的俏皮话。
而定信对于立花时不时说出的这种俏皮话也持宽容态度。
听到立花的这句话后,定信没出声做任何的回应。
只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浅的微笑后,继续一个劲地向前走着。
此时此刻,位于江户不知何处的不知火里
“瞬太郎,要遵守忍者的戒律。”
“瞬太郎!你干什么!你忘了忍者的戒律了吗?!”
在睡梦中,瞬太郎听到了好久以前曾听到过的话语。
本应深埋在脑海深处的话语再次于耳畔回响,竟让瞬太郎感到有些怀念。
瞬太郎本还想接着再继续多听些这久违的声音,便突然感到远方传来声音。
“醒。”
声音逐渐接近。
“醒醒。”
熟悉的声音。
“瞬太郎大人,请醒醒。”
漆黑的世界射入白光。
“嗯?”
瞬太郎随着意识清醒,缓缓睁开双眼。
刚张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这道将瞬太郎给唤醒的声音,自房间的房门后响起。
其主人,是专门负责服侍瞬太郎处理各种杂事的垢鸣太郎。
鸣太郎原先是一名下忍,因犯了一些事而被贬为了“垢”,被发配给瞬太郎,成为了瞬太郎的仆人。
被鸣太郎叫醒后,瞬太郎先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缓缓坐起身。
“鸣太郎,既然突然把我叫醒,那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发生了吧?”
“瞬太郎大人,是的。炎魔大人刚才下令要求四天王即刻到他的房间来一趟。”
鸣太郎的话音刚落,瞬太郎便露出不悦的神情。
“真是麻烦阿该不会又要絮絮叨叨地说一大通无聊的东西了吧。”
虽然嘴上在抱怨,但瞬太郎还是规规矩矩地站起身,然后换上了那件自己前些日刚买的那套女式和服。
前些日,因一时好奇而买了套非常对眼缘的女式和服。
将这衣服买回家、试穿了一下后,惊喜地发现穿起来还怪舒服的,所以这两天不论干什么,瞬太郎一直都穿着这套衣服。
迅速换好衣服后,瞬太郎便快步走到房门旁并将其拉开,然后快步走出了他的房间,朝炎魔所居住的那幢小宅子快步走去。
刚进到炎魔所住的那幢小宅,瞬太郎便见到了已经等候在此的极太郎。
见到瞬太郎后,极太郎先是撇了撇嘴,然后用不咸也不淡的冷漠口吻说道:
“你来了啊。”
“嗯。”
而瞬太郎对极太郎的态度也同样冷漠,只回了个“嗯”后,就没有再理会极太郎。
瞬太郎和极太郎的关系非常不好。
因为他们两个之前曾经因为某个事件而对彼此大打出手过。
自那之后,二人的关系便相当恶劣。
不论是瞬太郎还是极太郎都没有修复他们的关系的意愿。
不论是炎魔还是“四天王”的另外一人,此时都还没有来。
换做是以往,关系恶劣的二人肯定会连话也不聊,任由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氤氲,只默默地等待着其他人员的来齐。
但现在因为一些事情,再加上难得和极太郎独处,瞬太郎决定一反往常,跟极太郎多说几句。
“极太郎。”瞬太郎用几乎没有任何感**情掺杂在内的冷漠语调说道,“你爱去哪玩就去哪玩,我也不会去管你,但你若是去吉原玩的话,记得还是表现得有礼节些喔。”
“我已经听人说过了,你那恶劣的性格和脾气,已经弄哭了不少游女。”
“你从哪听说的?”极太郎皱紧眉头。
“我从哪听说的,你就别管了。”瞬太郎接着道,“总之你日后再到吉原那里去玩的时候,给我有礼节一些。”
“不要给我再整出些什么不好的传闻。”
“你若是在吉原整出了什么有恶劣影响的事情,也会波及到不知火里。”
瞬太郎的这番口吻,其语气相当强硬。
这副口吻不像是与极太郎协商,更像是在命令。
这强硬的口吻自然而然是惹得极太郎极为不快。
瞬太郎的话音刚落,恼色便在极太郎的脸上浮现。
然而就在他刚张开嘴,想跟瞬太郎说些什么时,他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整个身子直接僵住。
眼瞳中浮现出淡淡的惧色。
这抹惧色和怒意来回拉扯了数回合后,最终是惧色占了上风。
将原本已经微微张开的嘴唇重新闭紧后,不回应瞬太郎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只重重地哼了一声。
“抱歉,我来晚了。”
就在这时,房门外响起一道年轻的男声。
紧跟在这道男声响起的,是门被拉开的声音,已经步入房内的脚步声进门的是一名青年。
而这名青年也正是“四天王”的最后一位真太郎。
自幸太郎3个月前死在二条城中后,不知火里一直没能找到够格接替幸太郎位置的忍者。
所以在真太郎也来了后,不知火里现在的“四天王”算是来齐了。
在真太郎来了后没多久,那个召集大家来此的人炎魔也终于来了。
虽说年纪已大,头发、胡须都已花白,但炎魔的模样还是离“老态龙钟”这个词汇相距甚远。
见瞬太郎、极太郎、真太郎3人都来齐后,炎魔也不多做寒暄,盘膝坐在3人的身前后,便直截了当地跟3人说:
“有个紧急任务要告诉你们。”
“不过再告诉你们这个紧急任务之前,我得先唠叨几句我已经讲过很多遍的话。”
炎魔抬起手,一边摸着那条纵向覆盖在他左眼之上的刀疤,一边接着说道。
“你们从今往后在江户,切记谨言慎行。”
听到炎魔的这番话,瞬太郎的脸上立即浮现出无奈之色。
自他们将根据地搬到江户后,类似的话,瞬太郎已经听过太多遍了。
极太郎虽然不像瞬太郎那样表现出明显的无奈之色,但其眼中也还是有一股名为“不耐烦”的火焰在跳动。
唯有真太郎恭恭敬敬地跪坐着,以一副相当认真的模样倾听着炎魔的训话。
“现在幕府有非常多的官员看我们不知火里不顺眼。”
摸左眼的伤疤这是炎魔的个人习惯。
一旦左手空闲下来,就会忍不住抬起左手摸自己左眼的疤。
“那帮看我们不顺眼的官员,现在就等着我们犯错,然后以此为由,对我们大肆抨击。”
“自3个月前在二条城那露出了如此不堪入目的丑态后,将军大人本就对我们好感大减。”
“我们绝不能再做出任何会有损我们不知火里的形象的行为。”
“尤其是你!极太郎!”
炎魔将视线定格在极太郎身上。
“你这家伙这段日子每天晚上都会去吉原寻欢。”
“在吉原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务必记得要谨言慎行。不可做任何会落人口舌的事情。”
“总之一句话要表现地比武士还像个武士。”
从炎魔那听到了一番和瞬太郎刚才所说的话差不多内容的话语,让极太郎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不悦。
但极太郎还是强压住这股不悦,恭敬应声道:
“是!”
“好了,类似的话我也讲得够多了,我也不再接着讲下去了。”
听到炎魔的这句话,瞬太郎立即露出一副“解脱了”的模样。
就坐在瞬太郎跟前的炎魔,自然而然是能看到瞬太郎这副可以说是无礼的样子。
但炎魔却当作没有看到,在清了清嗓子后,正色道:
“现在来讲下我刚才所说的紧急任务。”
“据刚刚收集到的可靠情报所示,那个前段时间叛离了我们不知火里的叛忍现在就在江户。”
“有名中忍就在今天上午于江户亲眼目睹了那个家伙。”
“叛忍?”瞬太郎扬了扬眉,“是哪个叛忍啊?我们不知火里的叛忍多了去了。”
“就是前阵子叛逃了的那个上忍。”炎魔冷声道。
“上忍喔喔!”
听到炎魔的这句话,瞬太郎立即想起了是谁。
“是那个家伙啊”
随后用意味深长的口吻这般说道。
“真太郎,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炎魔看向真太郎。
“你带一批人从现在开始在江户进行搜查,务必要找出那家伙!”
“明白!”真太郎高声应道。
“你们两个日后在江户活动时,也要多多留意那家伙的脸。”炎魔将视线转到了瞬太郎和极太郎身上,“一旦发现了那家伙,不用犹豫,直接将他抓回来,或是直接将他们弄死。”
“那家伙虽然还算有些实力,但肯定不是你们3个的对手。”
“明白!”
“明白。”
极太郎的回应铿锵有力。
而瞬太郎的回应则有气无力。
“松平”是江户幕府的创建人德川家康的旧姓,在创立江户幕府后,德川家康的直系血脉姓“德川”,而其他亲族则仍姓“松平”。
在所有亲藩大名中,除了御三家和御三卿之外,都姓“松平”。
因为世卿世禄的缘故,江户幕府的很多大佬级人物都姓松平,都是将军的亲戚。
因为大家都是松平,为了加以区分,在提及姓松平的人时,都会打出他的全名,或是直接打他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