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府
天色已晚,一辆马车停在王府门前,唐无忧一身黑色的斗篷从车内走出,长发未盘,散至身后,她缓步走进无人阻拦。
来到宫洺的院子,南影颔首主动退下,推门走进,似乎惊扰到了那整理盔甲的人,宫洺放下手中的甲衣,起身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朝她笑了笑
。
唐无忧唇角微勾,清眸淡淡含笑,她走进宫洺怀中,双手紧环他的腰身,“谢谢你。”
宫洺拥着怀里的人儿,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我以为你今晚不会来。”
“你明日出征,再见不知何时,最起码我要在你走之前履行对你的承诺。”
唐无忧轻轻放开搂着他的手,解去身前斗篷的系带,黑色的斗篷从身上滑落,一袭单薄的素锦就如那晚一般,轻薄的覆在她的身上。
“我说过我会来找你,我说过我会给你个满意的答案,没错,五年前的那个人是我,茗儿和瑞儿全都是你的孩子,五年后的我,在你不要脸的纠缠下将你爱到了骨子里,我以为这只是一场游戏,我以为在游戏的最后我仍是可以全身而退,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是我错了,我讨厌宫廷的生活,但我却不讨厌你,如果可以,我想直到这一生的最后一刻都跟你在一起。”
话落,一个猛地撞击,坚硬的胸膛险些把她隐忍的泪水撞出来,天旋地转间,唐无忧已被宫洺压在身下,强烈的感动与思念全部化成深邃的吻一点点传递,浓重的不舍之情令宫洺溃守最后的防线。
轻纱微荡,嘤声迷离,旖旎的气息充斥着整个房间之内,暧昧的喘息间一声调皮的轻笑,唐无忧翻身而起,小手轻掠宫洺棱角分明的下颚,“我不喜欢当被动者。”
“那还真是巧,我也不喜欢。”
话落,宫洺蓦地翻身,再次将那崛起的人儿压在身下,看着那张娇媚的小脸,宫洺邪肆一笑,道:“五年前让你乘了先机,那是不得已,不过往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唐无忧低了低眸子,佯装失望道:“本还打算回忆一下过往,看来你一点都不怀念我们的第一次吗”
怀念
如今人已在他身下,他还用得着怀念么
凝了她半晌,宫洺什么话都没说,却再次调转两人的位子,将那衣衫堪凌香肩半露的人置于身上,大手擒着她那纤细的腰身,看似换人主导,实际兵权还是在他的手中。
唐无忧还没来得及得意,腰间的手突然用力,伴随着那迟来的沉沦,一声细弱的嘤咛从她口中缱绻溢出
长颈高扬,轻阖的羽睫在眼睑划出一道极致的阴影,贝齿紧咬着红唇,使那若有若无的轻吟更加婉柔。
宫洺起身一路寻觅,从突出的锁骨到高昂的雪颈,再到那嘤咛不断的红唇,直到那声声娇柔淹没口中,他才更加肆意。
短短的一夜又怎能弥补他这么久的思念,一想到明日之后又要分开,他便是怎么都不舍得结束这场战役,本还怕把她折腾惨了,可是后来他才发现,她曾经说过的话并不全都是假的,最起码这件事,她真的做到了。
红烛燃尽,天色已逐渐转蓝,房内浅淡的朦胧隐约能看清两个人的身影。
床上的两人静谧许久,终于一声淡淡的不舍打破了这片沉寂,“乖乖等我回来,知道吗”
闻言,唐无忧神色微僵。
等,她还有机会吗如果有,她愿意等他一辈子。
她靠在他的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腰,“不要受伤,更不可以让自己有事,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一定要活着。”
一声低笑,宫洺紧了紧拥着她的手,“放心,还没把你娶进门,我怎会舍得死,答应我,不许再拒绝,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
“嗯。”
紧抿的唇微微发颤,此刻唐无忧竟是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些答应,她不在意自己是否会是他的遗妻,她只在乎这个遗憾会永远的留在他的心里。
“对不起,是我害你受连累,出兵东晋这本不该是你做的事,也不会是皇后娘娘愿意见到的结果,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疏忽,宫洺,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活着,不管遇上什么样的困难你都不可以死,别忘了你已为人父,你有你应尽的责任。”
似乎感觉到她有些不太对劲,宫洺转身将人压下,凝着她的眼半晌,却是一无所获,心下的不安是那般的明显,但却找不到原由,也找不到她的任何破绽。
“你该不会是打算在我离开后就去找那个苏浅吧”
本以为是自己的情绪暴露了什么,然而一听这话,唐无忧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由的失笑一声,“你对我就这么不放心难道昨夜都是假的吗我都已经用整个人向你保证了,你居然还要怀疑,要不你将我一同带去算了,这样就不怕我跟别人跑了。”
若是可以,他当然会带她一起,可是当初他提议出兵时,皇上要求唐无忧留京为质,半步都不得离开,这件事她怕是还不知,不过她不知道也好,免得她再做出什么令他担心的事。
拨了拨她鬓间的墨发,宫洺细细的抚着她的长眉,望着她的眼,想要将她的一切牢牢印在脑子里,“半年,最多半年我一定回来,等我。”
喉中如梗,唐无忧生生下咽,她深吸一口气,泪水还是没有忍住落下,她伸手覆上他的脸,抚着他的眉眼、薄唇,心底像是快要被撕裂般难耐。
“宫洺,我喜欢你,之前是我太过自私,不愿将我对你的喜欢诸于人前,也不愿让你了解,不过往后我不会了,你是我唐无忧一生两世唯一喜欢过的人,我希望直到下一世也不会改变。”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她的这番话,只不过她的情话似乎说的有些奇怪,宫洺轻拭去她眼角落下的泪,在她眉间轻轻一吻,“为何你总会语出惊人,临行前你说出这番话,叫我如何舍得一生两世,何来两世呢我不求你生生世世,只愿此生伴我终老,我便心满意足。”
天色见明,但却有着阴雨之相,两人用过早膳,唐无忧仔细的帮他穿上那身甲衣,虽已忍耐,但双眸仍是微红,她仰头微微一笑,道:“本以为你只着黑衣好看,没想到穿甲衣也这般威风。”
“我家丫头的小嘴何时变的这般甜这可是你第一次称我好看威风。”都说新婚第二日女子要为男子穿衣,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一日她为他穿戴的竟是寓意分别战甲,心中的苦涩不愿在她面前展露,看着她那红肿的眼,心疼之余却又无言安慰。
唐无忧眉一挑,勾着他的脖子质问道:“怎么,你这是嫌我夸的少了”
看着她那微微嘟起的嘴,宫洺最终还是没舍得放过,轻啄过后他淡淡一笑道:“不嫌,往后日子多的是,你慢慢夸。”
这话再次戳中唐无忧心头的痛处,她松开环着他的手,从怀中拿出一个金色的药瓶,“这里面有六颗反魂丹,虽然我相信你会照顾好自己,但你还是带着以防万一,此药可以急护心脉,合筋益骨,我制的不多只有这六颗,你带在身上也好让我安心些。”
宫洺接过她手中的药瓶捏在手里,这是她除了一对儿女之外送他的第一件东西,不论如何他也会将它带好,寸步不离。
城外,数万精兵只等宫洺一声令下,城门前唐无忧理了理宫洺的甲衣,淡淡一笑,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是那浅淡的笑容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
见此,曹佑一声长叹,“你这一走也不知道要多久,真是苦了你们两个。”
闻言,唐无忧垂眸一笑,仍是未言。
宫洺拍了拍他的肩头,嘱咐道:“人我交给你照顾,一大两小,若是有什么差错我为你是问。”
“放心吧,别的事做不到,这件事还是可以的,虽然那两个小鬼麻烦了点,但是我们现在可是建立了很好的革命友谊。”
两人谈笑间,唐无忧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她看着宫洺催促道:“什么照顾不照顾的,我自己会照顾自己,好了,你就别墨迹了,该照顾好自己的人是你,记住我的话,不能受伤更不能有事,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话说的宫洺眉心一拧,大手一捞,直接将人拽到面前狠狠的吻着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见此,曹佑嘴一咧,心里虽然念叨着非礼勿视,但是眼睛却始终好笑的盯着那两人。
放开她的唇,宫洺警告道:“不许再胡说八道,你就是想做鬼也要先经过我的同意。”
见这两人一腻歪起来还没完了,曹佑终于忍受不了打断,“诶诶诶,你俩够了,这出征的日子说什么鬼不鬼的,也不知道忌讳。”
唐无忧撇了撇嘴,吊儿郎当的点着头,“好,不说,我们荣王大人管的宽,以后可是连我喘口气都要经你同意的,小的呢就在这安安分分的看着你,不会惹出一丁点麻烦,荣王殿下这回放心了吗”
见她这般,宫洺无奈摇头,“好了,你们回去吧,我该启程了。”
唐无忧虽然嘴上催促,但听到他说要走,心中还是不免抽痛了一下,她点了点头,硬是挤出一张无可挑剔的笑脸,“嗯,看你离开我们就回去。”
宫洺翻身上马,一身戎装不似他平时的黑袍轻便,但是看上去却更是衬得他俊朗无比,刚准备拉缰绳,唐无忧却突然上前,拦下他的马。
宫洺一惊,赶紧拉住缰绳,唐无忧走到他身侧仰头看着他说:“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宫洺本就不舍,见她这般,他更是有种想要将她带上马一奔而去的冲动,他正欲下马,唐无忧却毫无征兆的在马尾处狠狠的拍了一下,踏马而去,宫洺却仍是回头不舍而望
人已出了城门,周围的人潮也尽数散去,可唐无忧却仍是没有离开之意,曹佑站在她身后许久,见她始终不离开,终于忍不住说道:“回去吧,洺出征已是常事,不必太过担心。”
“世子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
想了想,曹佑也没再说什么,他点了点头,“好,那我先回去了,你一个人也不要在这太久,往后有什么事尽管来府里找我便是。”
“无忧谢过世子,世子请回吧”
曹佑转身离开,却没发现唐无忧早已泪眼婆娑。
心痛如刀割,身体里的血液仿佛都因心脏的抽痛而翻腾,她抬头看向城楼,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却仍能看见城墙上站满了人,看着铮亮的箭上弓,唐无忧黯然一笑,想她一生不顾忌别人死活,如今却甘心为宫洺送掉性命,一切都是命,宫洺就是她这辈子逃不开的劫。
曹佑没走多远,突然想到林文茵说她在唐家等她,回头的瞬间却发现四周有数十个埋伏的人竟用箭直对着她,曹佑一惊之下大喊:“小心。”
闻声,唐无忧缓缓转身,脸上的笑容在一支支箭穿透她的身体时僵持,黑色的斗篷仅在一瞬间变的千疮百孔
。
看着慢慢瘫倒的人,曹佑大步跑了过去,他扶起唐无忧却不知手该碰哪里,他慌乱的举着手急道:“没事,没事,我这就带你出城,妙毒仙一定有办法救你,她一定有办法。”
慢慢的,唐无忧将染满了血的手从斗篷内伸出,她拉着曹佑的袖口,哽咽着说:“答应我,不要告诉宫洺。”
“先不要说这些,我先带你出城。”此刻曹佑唯一的想法就是她不能出事,他才刚刚答应了宫洺要照顾她,可是转眼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唐无忧死死的拉着曹佑的袖口,嘴角的血一点点溢出,“不用不用出城了你找不到妙毒仙”
“这怎么可能,她就在城外十里。”
唐无忧淡淡一笑,泪水从那含笑的眼中滑落,“明远世子曾经说过,只要能一睹我容颜,甘愿做任何事,如今,我就在你眼前。”
闻言,曹佑一愣,而后就听唐无忧又说:“答应我,不要告诉宫洺,还要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站在宫洺这边,即便是为国,即便是为了你妹妹,都一定不要舍弃宫洺,他当你是最好的兄弟,你不可以”
话没说完,唐无忧重咳一声,吐出的血浸在黑色斗篷之上竟是看不出一点痕迹。
听着唐无忧的话,曹佑愣怔了许久,他愕然摇头,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你在说什么,你什么意思,神医你难道”
唐无忧愈渐虚弱,她等不及曹佑的惊愕,抓着他袖袍的手无力的垂下,“小女妙毒仙,正式拜见明远世子我曾答应与你为友答应陪你品茗聊天可是却食言了抱歉”
听到这,曹佑已没办法再怀疑,捏着她肩头的手越来越重,“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带你去找大夫,我这就带你去。”
说着,曹佑猛地将人横托而起,带着那支支高耸的箭一路向前,所经之处遍地鲜红。
怀里的人早已瘫软,甚至已经没了呼吸,可是曹佑却仍是抱着她往前走,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一味的前行。
林文茵因不放心唐无忧便来城门寻人,看着眼前走来的人,她的脚步愈发的沉重,她站在大街中间,看着一路遗留的血迹,惊恐的发抖,捂着嘴无声落泪,“这这怎么会这样”
曹佑脚步渐缓,慢慢的垂下眼看着怀里已经断了气的人,蓦地,他拖着那死去的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死了,她真的死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跟宫洺交代,我要怎么跟唐家人交代”
林文茵颤抖着身子一点点走近,看着唐无忧瘫软的身子,她心口一紧,跌坐在地面,“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不可能的,她不会死的。”
林文茵突然起身,拉过她的手使劲揉搓,“醒醒,无忧你醒醒啊,别闹了,茗儿和瑞儿还在家等你呢,你快点起来跟我一起回去”
林文茵声泪俱下,由开始的低喃逐渐的变成了吼,可即便如此,唐无忧还是没有半点反应,她回手一把扯过曹佑的衣领,使劲的耸着,“是你,是你们曹家,无忧会出事难道你事前一点都不知道曹琦儿不是人,她是疯子,是魔鬼,她是你妹妹,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着她,反而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害人”
闻言,曹佑愣怔抬头看向林文茵,“你说什么,为什么会扯上琦儿,她虽纨绔了些,但还不至于杀人。”
“哈哈哈,真是好笑,自己的妹妹什么德行,难道你这个做哥哥的心里没数你说她不会杀人,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你是坚信她的人品,还是为了欺瞒自己”
林文茵失心般的大笑令曹佑赤红的眼再次被泪水淹没,然而看着这般,林文茵并没有打算就此结束她的坦白,既然他看不清事实,那么就让她帮他看清
。
“曹佑,我不相信你没有怀疑过皇后的死因,至于你为什么不细查,我相信不用我说你自己心里也应该明白,无忧曾提醒我小心曹琦儿,当时我并未多想,可是如今她无故遇害,你觉得这会是谁做的”
青色的衣袍已被染红,曹佑看着怀里那张失去血色的脸,不住低喃,“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是她,肯定不是她,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不会。”
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看着曹佑怀中的人,唐无辛如疾风般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快步走来,他一把推开曹佑,将唐无忧揽进自己的怀中,他轻触她的脸,颤抖的声音那般明显,“忧儿,醒醒,我是哥哥,你不要吓我。”
林文茵捂着嘴,哭声已绝,她不敢在唐无辛面前埋怨曹佑,同样是哥哥,她不想在这样的时候让他们两个再反目。
曹佑失魂落魄的跌在一旁,脑子里回响的尽是林文茵刚刚的那番话,许久,他踉跄起身,喃喃的说:“我会跟你证明这一切跟她无关,我会证明的。”
闻言,林文茵失望的闭上眼,轻轻摇头,当她听到那远去的马蹄声时,她倏地回头,喊道:“曹佑,你要去哪”
曹佑头未回,马未停,扬长而去,然而当他离开的那一瞬,一个蒙面的白衣人凌空而来,不待唐无辛反应,怀里的人便已被夺走,继而远去。
见此,唐无辛与林文茵两人皆是一怔,两人顿时起身,林文茵更是急的直跺脚,“这那人是谁,唐大哥”
话没说完,唐无辛脚下一蹬拔地而起,随着那远去的白影紧追而去
寒风簌簌,乌云漫天,深蓝的夜空仿若被一层层黑布遮挡披靡,唐无辛回府已近深夜,没看清带走唐无忧尸体的是何人,更是没有追上将人夺回,心痛难抑,他失魂落魄的走进唐无忧的院子。
五年前他没有能力将自己的妹妹留住,如今更是让她落得惨死的下场,最后居然连她的尸首都没有保住,他埋怨自己,但却更加埋怨宫洺,倘若她不是为了送他出城,又怎会出这样的事
他顾忌着宫洺是孩子们的父亲,一直以来便没有对唐无忧太过强迫,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唐无辛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坚持逼唐无忧离开他。
轰隆一声沉重的雷鸣,闪电如同一把巨斧,将半边天空劈开,倏亮过后再次陷入无尽的黑暗。
片刻不过,冰冷的雨滴稀稀疏疏的飘落,转瞬间便成为了倾盆大雨,唐无辛仰着头,在雨水的冲刷下脸上似乎划过丝丝温热,随着暴雨的来临,他再也忍不下心中的痛,呜呜的哀嚎声埋没在这大雨之中。
冰凉的雨水浸透衣衫,然而身体上的寒冷却替代不了心中的痛和恨
雨下了一夜,临近天明,唐无辛缓缓的走进两个孩子房间,他不知道该如何让跟这两个孩子交代唐无忧的事,可是唐无忧不在了,往后照顾这两个孩子就是他这个做舅舅的所卸不下的责任,不论如何,他是绝对不会把他们交给宫洺的。
嘎吱一声,房门慢慢推开,冷寒的湿气随着唐无辛的走进晕染了整个房间,然而当他走到床边却没有见到那两个本应该熟睡的孩子时,愣怔片刻,随后飞快的转身去了唐无忧的房里。
看着那空荡荡的屋子,唐无辛心头一紧,再次来到绿绣的屋子,可结果却跟他预料的一样。
不见了,全都不见了,唐无忧死了,就连孩子和绿绣也不见了,他在这空院里站了一夜,却没发现这里早已空无一人,现在的他,竟是连最后的守护也没有了
。
城外,妙草间,红纱轻荡,人去阁空,大雨接连两日,院子里早已积水满地泥泞不堪,曹佑瘫着身子坐在门前,脸上尽是疲惫之色,身侧一壶清茶沸着,两个杯子一左一右静静而放。
他与妙毒仙曾有品茗之约,如今他只想实现这个永远都不可能再实现的承诺,整整两日了,他仍是不敢相信唐无忧就是妙毒仙的这个事实,他坐在这里守着,希望那抹红色的身影哪日会再出现在这院子里。
他进过宫,质问过曹琦儿,她没有否认,却说这一切是皇上的意思,这话是真是假他已不屑去分辨,因为在他的心里早已有了自己的定夺。
他做不到帮她报仇,因为那人是他的亲妹妹,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般无用,可是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自己平日的威风不过是用来给别人看的,到了真正用到之时,他竟是这般无能。
唐无忧临终前的请求他不知该不该答应,已经过了两天,可他仍是理不出个头绪,唐无忧死了,宫洺已经没有理由再去讨伐东晋,可若就这样告诉他唐无忧的死讯,他又岂能承受的了
她不想他伤心难过,即便出征是危险的,她也希望他能远离悲伤,多争取一日他便少一日的痛苦,多拖上一天,他便多得到一天的快乐,她用心良苦,他又怎能忍心破坏
就在曹佑为此沉沦的几日,他却不知,还有另外一场杀戮慢慢逼近
离开妙草间已是十日之后的事,曹佑昏倒整整一夜才被每日送饭的下人发现,回府休息了一日后,便听闻下人们窃窃私语,而那话语中句句不离林家。
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曹佑拖着病弱的身子来到林宅,看着眼前那一片灰烬,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文茵”喃喃过后他大步走进,然而院子里却再也不见原来的景象。
“世子,林姑娘已经不在了,两天前林家失火整整烧了一夜,无人生还,尸体已经全都下葬,属下有想过跟您说,可是那几日您心情不好,接着又昏厥,夫人怕您受不了,说等你身子好点在跟你说这件事。”
一声失笑,笑声越来越大,许久,当他笑累了,虚弱的身子忽的一下跌在了满地的灰烬之中,他闭着眼任由泪水将他淹没。
唐无忧的死已经是他铸下的错,然而他却为了袒护自己的妹妹而再次任由她为所欲为,倘若当初他能理智一些,倘若他的心中能少一点偏袒,倘若他能多想想林文茵的处境,那么今天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他的妹妹从来就不是心善的人,但他却宁愿相信她并没有那么坏,可是现在他才知道,她的坏并不是被任何人宠出来的,而是天生的,她生来就是魔鬼,没有任何人可以将她改变。
他对不起唐无忧,对不起林文茵,对不起宫洺,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恨自己的,更恨自己为什么会有个这样的妹妹,他没有办法做到手刃亲妹为他们报仇,他只能懦弱的离开,就当是为了遵守对唐无忧最后的承诺。
曹佑离京之举实属突然,他未与任何人招呼直接离开,得知消息后,曹琦儿只是淡淡一笑,她从未担心过曹佑会对她不利,做了他二十年的妹妹,这一点她还是了解的。
“落香。”
曹琦儿靠着软塌轻抚小指上的护甲,殿外,落香闻声而来,她低眉顺目恭敬屈膝,哪里能看得出她曾经是皇后的人
。
“娘娘。”
曹琦儿扯动红唇看了一眼走进的人,问:“本宫叫你做的事可有做好”
“回娘娘话,都安排好了,全都是按照娘娘的吩咐,奴婢塞了银子,保证她日日承欢,一刻都不得闲。”
颠簸的马车颠醒了被绑住的人,看着眼前七八个面如土色的姑娘,林文茵狠狠拧了下眉,动了动身子,却发现浑身发软,根本使不出力气。
“你醒了”
闻声,林文茵转头看向坐在身旁同样被绑着的姑娘,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干枯的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先不要说话,你的药效还没过,估计再过一天你就可以说话了。”
药效什么药效
林文茵惊恐的四处看着,见此,那女子又说:“我知道你想问这是哪,但是我只能告诉你,我们被卖了。”
闻言,林文茵脑子里轰的一声,卖了,她居然被卖了
看着一旁的几个女子全都低头轻鸣,林文茵虽是不敢相信,但她知道,这事十有是真的。
她看向刚刚跟她说话的女子,她不似其他人般惊慌落泪,而只是淡淡的看着她,仿若看透了一切,根本不在乎一样。
林文茵张了张嘴,再次试图开口,见此,身旁的女子轻声一叹,“别白费力气了,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但也不急于一时不是吗,反正我们是跳不掉的,以后你尽可以慢慢问。”
林文茵拧着眉心,挨个看了看那些被绑着手脚的姑娘,心中茫然一片。
“我叫紫蝶,咱们这一车人有的是被卖了,有的是被人贩子拐了,只有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他们从烟花楼里买来的,相对你们来说,并不算太惨。”
林文茵错愕的看着紫蝶,难怪她说话轻柔温雅,在这样的时候还能保持这般冷静,原来她本就是
突然,脑子里一阵嗡鸣过后,脸色倏地一变,是曹琦儿
几天前,她去唐府看两个孩子,意外得知两个孩子早在唐无忧出事当天就已经不见了,她情急之下跑去定远候府找曹佑,可是谁知却在那见到了曹琦儿,她因太过急切一时间说出了不少质问的话,她当时还在奇怪,以曹琦儿的性子,她怎会一句反驳都没有,原来,她是早就想好了要害她。
想到自己现在这样的处境,林文茵苦涩一笑,唐无忧曾提醒过她小心那个女人,可是没想到事情最后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
现在唐无忧不在了,两个孩子也不见了,她又自身难保,他们一帮子人已经支离破碎,只是不知曹佑是不是还想将自己蒙蔽,宁愿相信她的妹妹是个好人。
“听我的话,不要想着逃跑,我们斗不过他们,昨日一个姑娘试图逃跑,结果被他们活活打死,连带着我们也受到了牵连,看看大伙身上的伤你就会明白,我们落入他们手里就只有认命的份。”
听着紫蝶的话,林文茵再次观察每一个人,她们的身上的确都带着伤,可是,不逃跑,她岂不是一辈子都要沦落在那样的地方,即便她真的甘心认命,她又怎会甘心就此随了曹琦儿的意
见她眉心紧锁,神色堪凝,紫蝶不由轻声一叹,“看你的样子是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了,但是不管怎样都好,想离开就要先留着自己的命,倘若连性命都丢了,一切皆是枉然
。”
林文茵转头看向紫蝶,看着她左脸上的一道鞭痕,不由的抖了抖眉心。
她的话在理,若是没了命,她还拿什么报仇,当务之急她要做的是摸清这些人的底细,养好身子才能做出逃的计划,她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而伤害这一车的姑娘。
林文茵轻轻点了点头,见此紫蝶淡淡一笑说:“我劝了那么多人,你是第一个回应我的,我并不想大家和我一样最终沦落到这一步,但是因为过激而死在我眼前的姐妹太多了,我真的不忍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望大家都想开些,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林文茵软了软身子靠向车壁,沦落至今是她自己无用,但是不管怎样她一定会留着自己的命,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死在这样的地方。
数日后,花满楼
“啊”
一声惨叫穿过墙壁传进另一间房内,墙角,林文茵一身薄纱蜷缩在那,听着隔壁房里时而欢愉时而痛苦的叫声,头上的对钗随着她的颤抖而轻晃,她埋着头,两手死死的抓着身上的衣纱。
“文茵”
一阵开门声,林文茵抬头看去,见到走进来的人,她忙起身道:“紫蝶,你去哪了”
听着隔壁的声响,紫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去找花妈妈说了说你的事,她答应只让你出面做雅,弹个琴唱个曲之类的,若是做好了便不让你接客。”
“真的吗”对于林文茵而言,现在的她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接客,要么死,可是她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她不能让曹琦儿就这样无法无天的为所欲为,但是接客对她来说,却是比死还要艰难的酷刑。
这几天还好有紫蝶帮她与老鸨交涉周旋,如若不然,她早就跟那些同伴一样夜夜凄惨了,紫蝶年岁与她不差多少,但因她很早就被卖到那种烟花之地,所以早就习惯了如何与人谈涉,林文茵当她是自己人生中不幸中的万幸,如果不是她,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今天。
到了晚上,林文茵按照紫蝶所嘱咐的登台,一身鹅黄轻纱显得她及其羸弱,墨发沉垂,发后双鬓长钗微荡,她紧垂着眸子不敢去看台下的众人,但因她这般含羞,台下的人似乎更为疯狂。
抚琴对林文茵来说不是难事,一首琵琶奏引得下面一片好声,下台之前,林文茵无意抬眸一瞟,却见到一个头戴黑纱斗笠的人,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但现在也不是去管别人闲事的时候。
转身下台,就见紫蝶一脸笑意的在台下等她,她快走两步来到紫蝶面前问,“怎么样,花妈妈说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走,我们去后面歇歇。”
用唱曲就能解决的事,在林文茵看来并不是什么难事,一时欢愉却忘了平时的谨慎,两杯清茶下去后眼前就开始变的虚无,她看着含笑的紫蝶,无力的伸手指了指她,“你,你骗我。”
紫蝶轻握住她的手,笑了笑说:“你也不要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我没有骗你,我当真是十三岁就被卖进花楼,当晚就被人破了身子,只不过我进的花楼正是这花柳楼,我当时佯装跟你们一起被绑,不过是花妈妈的一个主意罢了,怕的就是你们这些小丫头不安分,可是谁知却让我遇到了你,我跟花妈妈谈好了,今晚将你的初夜拍卖,所得的银两我能拿到两成,刚刚你的反响那么好,我想,随便把你卖个几万两应该不难。”
闻言,林文茵恨的咬牙,可是她浑身瘫软,一点力气都没有,紫蝶将她扶到床边躺好,而后笑笑的说:“别着急,很快就会有人来伺候你了,念在你我相处的这些日子,我会跟买你的人说让他温柔点,毕竟你这身娇肉贵的,可别玩坏了,我还指望你赚钱呢
。”
说着,紫蝶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起身,含笑而去。
隔着门,林文茵清楚的听见外面的喊价,她苦涩一笑,竟不知自己居然这么值钱。
一千两五千两八千两一万两
高昂的叫买声,声声撞击着林文茵的耳膜,最后的叫价似乎是以三万两告终,外面停止了吵闹,林文茵轻轻的合上了眼。
唐无忧曾对她说过什么是江湖险恶,什么是人心叵测,可是当她真的遇到困难那一刻,她却宁愿相信这个世上全都是好人,如今经历这般,她也只恨自己没有听信唐无忧的话,而怪不得别人。
门开了,而后就听一个男人说:“这人怎么都不动弹了把人弄晕了还有什么意思”
“大爷放心,人没晕,只是这丫头拗的很,不用点药怕是不会安分,这会儿子怕是在装睡,一会舒坦了自然就醒了。”
听了妈妈的话,老男人邪肆一笑,而后轰赶道:“行了行了,你出去吧,我都快等不及了。”
“得嘞,我这就给大爷腾地儿,大爷您尽兴。”
关上门,大肚子男人一边往里走一边脱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他站在床边看着林文茵颤抖的睫毛,嘿嘿一笑道:“小美人儿别怕,大爷我不会动粗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一定会让你爽到天上去。”
蓦地,男人俯身压下,肥硕的身子险些将单薄的林文茵压的背过气去,紧阖的眼突然张开,手中的银钗毫无预兆的刺穿了男人的喉,血溅了林文茵一脸,鹅黄的轻纱上也被逐渐沾染。
男人瞪大了眼,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花钱居然是为了找死。
满是鲜血的手慢慢伸向林文茵的脸,林文茵眼一闭,两手抵着银钗再次狠狠刺入,男人身子一沉当场毙命。
林文茵颤抖的将那沉重的尸体推开,而后赶忙走到水盆边清洗着脸上的血迹,伴着恐慌的泪水,铜盆里的水已被染红,她惊恐的落泪,但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她哽咽着褪去身上染血的衣服,然而当那光洁的身子全部裸露时,一声挑逗的口哨惊到那衣不蔽体的人。
林文茵猛地回头,就见一个男人正架着腿坐在窗户上,手里摆弄着一顶挂着黑纱的斗笠,林文茵捡起地上的血衣遮着身子,惊愕的看着他,“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反正我都已经看过了,你最好还是把这带血的衣服放下,另外再换一件干净的比较好。”说话的同时,他还不忘扬眉探头再次追寻她裸露在外的娇柔。
林文茵被他的视线看的浑身难受,她一手拿着血衣挡在身前,另一只手又去抓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套了起来。
欣赏着美人儿穿衣,男人靠着窗边笑的邪肆,“真没看出来,像你这般柔弱的女子居然下手这么狠,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杀了他之后你打算怎么办你逃得出去吗”
闻言,林文茵穿衣的手一顿,冷冷抬眸看了他一眼,“你能进来,我就能出的去。”
“哈哈哈,”男人狂笑两声,而后从窗上跳下,“口气倒是不小,不过看你这样也不像是会什么轻功,这里可是三楼,你确定你行”
林文茵喘息略显沉重,三楼,她竟忘了这里是三楼。
“不用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