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可汗卡布泽压了压心头的几分微惧,移开眼睛不再似方才那般直视高子玦,而是转头怒斥跪在地上的蒙田。
“蒙田!你身为我突厥王室的总管大太医,竟然敢事先不上报便擅用此以毒攻毒之法,你还有何话说?”
蒙田跪在地上,声音发颤道:“可汗陛下息怒,此举确为下策,但对青羽郡主的毒是有用的,否则郡主中毒之后甚至无法撑过三日……我等翻遍医书,发现唯有此法能尽量延长郡主的时间……”
“这么说,我倒应该谢谢你们了?”高子玦继续微凝着眉,冷冷的开口。
“微臣绝不是此意……请广陵王息怒,现下微臣还有一法可用,但此法需要冒更大的险……”
“说,是何?”
“放血……”
“怎么个放法?”
“因为郡主此时毒已遍及全身,微臣此前所开的以毒攻毒的药方已经失去作用,才会导致今日的局面,现下我已施针稳定住了病情,但却不是长久之计,唯今之法便是将毒血一点点放掉,等待体内新鲜的血液再生之后稀释毒性……”
高子玦听罢,便觉此法不仅实施困难,还会让她承受更多的痛。
但青云去寻高人仍不知情况如何,如果现下任其发展下去,他怕她会撑不住……
正在心中纠结着,突然听到身后一个清亮的女声说道:“此举万万不可,虽说换血是解毒最快之法,但此法凶险异常,一着不慎,那她便会更快玉损,而且她身为女子,如用此法,即使救活之后,也会落下终身的病根……”
此时众人随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云鬓轻绾,眉目似淡月微云,面容清雅,周身散发着霞姿月韵之气的女子走了进来。
旁边的人都忍不住为她这般非凡的气质而心生感叹,但她的目光却始终未瞧旁人一眼,只直直向病榻上的青羽走了过去……
“青云兄,这便是北山先生?”
高子玦看着这位穿过人群却目不斜视的女子,望着刚刚进门的青云的方向急切地问道。
“这是北山先生的爱徒襄安姑娘,阿玦,我想我们可以将阿羽交给她。”
青云因在外奔波而干涩的嘴唇微微扬起,双目之中透着坚定的光。
襄安对着高子玦微微颔首,离近一看他便觉此人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但此刻来不及细想,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自觉地退到了后面去。
此时只见襄安坐在榻前,看着面色苍白,嘴唇青紫的青羽,不禁眉头微皱,目光略沉,用右手搭上了她的手腕,开始替她号脉。
少倾之后。
襄安不卑不亢地对众人说道:“此时青羽姑娘的毒已遍及血液,幸而此前那位太医用了以毒攻毒之法,才让她毒性不至于太快攻心。”
她的目光滑过一旁仍跪着的蒙田,见他听了此话神色微松,便接着开口:“但,也正是因为用药剂量过大,让她体内的毒变得更加复杂,此时若要完全解毒,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
听襄安说完这后半句话,高子玦目光扫过蒙田,他此时已是吓得满头大汗,一直颤抖个不停……
这时只听青云客气地开口道:“这几日也辛苦蒙田太医了,此处有襄安姑娘,你便先退下吧。”
青云此刻虽然也同高子玦那般存着些许恼怒,但为了顾全大局,无法于此时对其兴师问罪。
高子玦对此也未有多言,此时此刻,他只想快些救她。
“我还需进一步深入为她诊断,其他不必要的人便请先出去吧。”
襄安淡淡一句便是对屋中一众不相干的人等下了逐客令。
“可汗,家妹的毒,已有法可解,此处便不劳您费心了。”青云对着卡布泽恭敬说道。
“好,将军既已寻来神医,我便放心了,此后如有任何需要派人知会我便是。”
可汗卡布泽说完,便带着众随从出了门去。
待屋内只剩他们自己人时,青云便将屋门关了起来。
“青羽姑娘的毒确实可解,此前青云带到我师父那处的银针,我已经同师父一道验看过了,此毒毒性极强,十分难解,不过我们已经找到破解之法了。哦对了,不知是否已找到凶手?”
襄安面带笑容的说着,似乎想让自己的话给眼前这些人一些宽慰。
“找到了……但那人已经死了,死前说出了可解此毒之法,但突厥此处却无法找到主要的三味药……”
“哦?哪三种?”
“据说需要极北之地的灵芝、蜀地的川芎、岭南的穿心莲以及西北的雪莲。”
襄安嗤笑一声道:“看来此人,临死之前也不肯讲真话,她说这几味药虽普通却分散于各个不同地区,要想短时间之内集齐怕是不可能,我想她大概是故意如此说的。”
高子玦听罢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的戾气,他真想亲手杀了那人。
襄安捕捉到了高子玦的表情,便接着说:“不过幸而此处没有这些药材,因为虽说这些药材也都具有一定的理气解毒之效,但对她的毒却毫无帮助,甚至可能加剧她的病情。”
“竟是如此?那此时她的毒要如何解?”高子玦面露惊异,心想幸好此处没有那三味药材,否则后果不敢想象。
“需要的几味药材并不难找,只是她这是至阴之毒,需要用一药引方能将药效激发出来。”
“是何?”高子玦和青云同时脱口问道。
“成年男子纯阳的鲜血,以此作为药引,然后每天随汤药喂她服下,约莫十天便会见效。”
“没问题!我可以取我的血。”青云说道。
“这…纯阳之人指的是未成亲的男子。”襄安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至今并无家室。”
青云目光深深地回望着她,襄安看着他那双澄澈干净的双眸,此时竟如此认真地凝视着自己,一时心头有些紧张起来。
她迅速压制住心头异样的感觉,继续开口道:“你不可,你同青羽姑娘有血缘关系,此血需取非血亲之人的才有用。”
“那便取我的。”高子玦沉声道,目光真切而不闪躲。
“阿玦你?”
听到高子玦如是说,不光青云,连一旁的马不肥也有些惊讶,这高子玦十三岁那年便成了亲,现今已年满二十岁,怎会还是?
“青云兄放心,我虽年少便成了亲,但至今仍未同阿和同榻而卧过。”高子玦神情淡淡地说道。
这一句话,他本想亲口告诉阿羽的,却没成想此时竟对旁人道了出来。
他心中并未觉得有丝毫羞赧,甚至觉得有些欣喜若狂,因为自己的某些坚守,竟在关键时刻能够搭救危在旦夕的她。
他想,自己与她的种种牵绊,定是上天注定。
听罢高子玦的话,众人皆是惊异无比,但惊异之中似乎又夹杂着些许寻到希望的光芒。
此时唯独襄安面露喜色,从她进屋到现在对他言行的观察来看,这高子玦对青羽的关心溢于言表,对她的感情定也是十分深厚的。
聪慧如她,单看他望她的眼神便能对一切了然于心。
本来一开始她也还担心着他会否有家室,没想到此人竟仍为纯阳之身,这便对救青羽多了八成的把握。
“嗯,这便是当下最为乐观的情况了,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便全面着手替青羽解毒。”
“可,襄安姑娘,你方才所说完全解毒要花上一年半载或者更长时间是指?”高子玦仍然有些不解地问着。
“因为那突厥太医所用之法,对青羽姑娘身体造成了一定的伤害,要想完全调理好,时间便要久些,不过你们无需太过担心,只要她能醒过来,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众人听罢,心中皆舒了一口气。
“我稍后写一张药方,便麻烦青云你替我让人抓了这些药前来。记得,这些药材,越多便越好,然后你再命人寻一个大些的木桶来此处。”
襄安有条不紊地布置完这一切之后,再次为青羽把了脉,见她脉象又有不稳之态后,便即刻施了针。
此后不过片刻,她的体温便开始逐渐恢复正常,但面色仍然淡如白纸,嘴唇的颜色也仍未退去。
“襄安姑娘,为何阿羽还是这般?”高子玦见她施完针,她似乎并未有任何变化,心头不由有些着急。
“别急,我只是暂时在穴位上施针,以此控制住了她的血流速度,延缓毒性进一步扩散,但还未起到解毒之效,解毒要等药材备齐才可正式开始。”
高子玦目光柔和,了然地点了点头。
“此时你便先出去吧,待会有需要我会再叫你。”
高子玦望着青羽,似乎是有些恋恋不舍。
襄安笑了笑,说道:“怎么?你不放心吗?但我现在要给她做一个需要宽衣解带的全身检查,你在此可能也不十分方便。”
高子玦恍然大悟,竟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襄安笑了笑,退了出去,顺手关好了门。
襄安眼角眉梢处皆挂着浅浅的笑意,摇了摇头,她从不曾想过这当朝王室高家,竟然还会存在有这般情深义重的人。
这青羽姑娘,是个有福之人,但愿他二人可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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