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冬季，日本东京，一个阴天的下午，人群拥挤的十字路口。

“你非要退学不可么？志贺！”

女人的声音穿透过电话，直达志贺凉介及周围人的耳膜：

“你得考虑清楚再作决定，这毕竟不只是眼下你一个人的事！更是关乎着你的家人你的前途还有你的未来！”

“很抱歉，堀江小姐，我这边碰上了堵车，非常吵所以没能听清。不介意的话，请用短信的方式联络我吧，麻烦您了。”

凉介挂断了电话。

面对四周投来的冷漠的眼光，他也很耐心地、一一报以歉意的冷眼。

但没过几秒钟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凉介干脆关掉了它。

顺势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潜台词是：“我的痛苦在你们之上”。

事实上，他之所以没有认真的回应校长书记——堀江千华女士，其实是因为她扭曲了事实：

凉介根本不是退学，而是转学。

尽管在堀江女士的眼中差球不多。

因为他即将要去的，是一所建立不久、且在正规学校眼里并不怎么正规的另类学校——PSI（psychic power）研究学院（全称——超自然能力拥有者保护、监护、管理及研究学院）。

简言之，是一个异类汇集的地方。

今天就是凉介面试的日子，12月24日。

也是他的生日。

“呵——”凉介轻轻地呵出热气，搓了搓手。

真冷。

凉介抬头望去。

深深地蓝灰色乌云遍布天空，仿佛下一秒成千上万吨的雨水就要冲破天幕，铺天盖地的涌进这个灰蒙蒙的世界。

好在他带着一把雨伞，印着飞舞的深蓝色蝴蝶花纹。原本是他妹妹的伞，但今天早上突然被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他。

平静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

有人说：“噢，你也在这里么？”

声音不大，但凉介刚好听得清楚。

她在对谁说？

凉介稍微侧脸望去——

是一张青涩白净的脸，细软乌黑的短头发，颈上围着一条昭和风的羊绒围巾。

一身装束是标准的女式高中制服，裙下则是纯白色的长筒袜，一双曲线好看的小腿，脚踩天蓝色帆布鞋。

女孩身上制服的校徽是一支盛开的紫罗兰花，这是丛川高等中学的校徽。也就是凉介在读的学校。

那女孩应该就是他的同学没错。

但很奇怪，凉介对她毫无印象。

也许是她过于不起眼的缘故？

尽管五官也蛮漂亮，可她身上实在没有什么东西是能令人印象深刻的——除腿以外。

“嗯？”

女孩察觉到了凉介的余光。

凉介犹豫了一下，试探道：“请问刚才那句话，是在对我说么？”

附近好像只有他们年纪相仿，故有此问。

女孩眨了一下眼睛，想了想，说：“抱歉，只是打招呼，请你不用在意。”

“不是那种意思…”凉介有些尴尬的挠了挠额头，“我是说…我们认识么？”

“我们邻座过一个礼拜，在上礼拜。”

“上礼拜？”凉介完全不记得了。

“抱歉，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雨宫，雨宫衣鹤。”

女孩十分干脆的回答道。

雨宫……

雨宫衣鹤……

凉介努力回想着。

他一直认为，自己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脸盲，尽管经常忘记同学的长相，可聊一两句基本也能想起是谁……但这个女孩却不一样，他丝毫没有印象。

“不记得也不用勉强。”女孩说。

“抱歉……”

凉介的视线偏移开了。

这似乎是一件伤人的事？他想。

“没关系。”

雨宫衣鹤还是一副古井不波的表情。

为什么呢？

或许是对这件事情毫不在意，或许只是对自己毫不在意？

“对了，你是准备去学校么？可我记得今天好像还在放假？”

凉介找了一个话题，因为女孩穿着校服。

雨宫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沉默了一下，摇头道：“嗯…不是的。”

“因为家里冬季穿的衣服只有一套，昨天打工的时候脏掉了，今天还没有晾干。而且我想今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所以才……”

“噢，是、是这样啊。”凉介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他突然想到一句话，那句话是说不会说话的人与其说屁话其实还不如直接放屁。

起码放屁还能缓和一下气氛？他想。

只要不是很臭的话。

似乎是察觉了到凉介的不自在，雨宫提醒道：“那个、你其实不用在意我的。”

“啊？不不，我只是……”凉介说到一半。

“ちょっと待って，（等下）”

雨宫衣鹤伸出手掌，接住了一片纯白色雪花，下一刻就融化消失掉了。

这是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下雪了呢。”她说。

凉介点头，“是，下雪了啊。”

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天空，空中飘零着浅白色的碎雪，阳光从乌云的断裂处迸射出来。

“看来应该是用不上伞了。”凉介笑了笑。

但就在下一刻，一道枝形的闪电轰然落下，乌云顷刻间吞没了所有的光，冰冷的风暴与雨水席卷而来。

而那些微不足道的雪，原来不过是这场暴风雨的序曲罢了。

雨宫耸了下鼻子，打了一个喷嚏。

“下雨了呢。”她揉了下小巧的鼻子。

“现在就用不着说这种话了……”凉介走到她身边，撑起了雨伞。

这把原本是妹妹的雨伞的骨架并不算小，而且相当牢靠，容纳凉介以及小个子的雨宫显得绰绰有余。

她说：“ありがとう。（谢谢）”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原本等车的人现已经流失大半，剩下的也都撑着雨伞。

“哈秋……”雨宫又打了一个喷嚏，轻轻地。

“感冒了么？”凉介侧过脸以防传染。

“我不知道。”雨宫声音很小，带着一点鼻音。

如果是轻小说、漫画或者Galgame的话，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了？

凉介有些犹豫，他其实也很怕冷。

“真冷……”

她突然感叹道，就像看穿了凉介的心思一样。

这是在暗示么？他想。

不，不会的！轻小说才不会有那种心机女！凉介暗自点了点头。

于是他脱下了外套，用平淡的语气说：“冷的话就披上吧，感冒就不好了。”

雨宫接过外套，直接穿上身了，什么也没有说。

什么……

也没有说……

尽管一开始也并没有在期待什么，但好歹也要说一声‘阿里嘎多’吧？

凉介有些失望，其实他就是这种患得患失的人。

沉默了没几秒，雨宫看了凉介一眼，随即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不介意的话，可以稍微靠近点么？”

“啊…啊？哦。”

凉介慌了一下，默不作声的靠了上去。

隔着几层衣服，没有什么触感，只是有一阵软绵绵的香气扑鼻而来。

是沐浴露或者洗发水的香气么？

还是说……体香？

凉介有点不好意思，稍微撇过了头。

“这样会暖和点吗？”

“还……还不错。”

凉介扯着嘴笑了笑。

“嗯。”雨宫说：“谢谢。”

“没什么。”

狂风和暴雨铺天盖地的下，伞下的男孩女孩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似乎站了很久，直到远远地一辆深蓝漆的巴士缓缓驶进雨幕。

凉介看清了车牌，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你坐这辆车么？”凉介心里有一丝丝忐忑，他隐约有点期待。

“不是这辆。”雨宫回答的很干脆。

“哦…那、那我先走了。”凉介干巴巴的笑了笑。

“好。”女孩褪下他的外套。

“衣服我得拿走，伞你就先用着吧，反正是一个班的，我们应该还会再见。”

“嗯…好。”

凉介穿上衣服跑出雨伞，在几米远处停下，朝她挥手告别道：

“再见！雨宫同学。”

雨宫也在伞下微笑了起来，“期待下次和你见面，贺文先生。”

这应该是凉介第一次看见她的微笑，眉眼弯弯的，很好看，不是那么不显眼，也应该足以让人记住了。

但——

“贺文是谁？”

凉介呆呆地站在雨里，心跳慢了半拍。

“请问，贺文是谁？”他重复一遍。

雨宫没有接话，也没有收起微笑，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眨了一下眼睛。

暴雨狂流。

“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不叫贺文，我是志贺——”

凉介被打断了，是巴士的喇叭狂响，声音瞬间贯彻了整个空的街道。

“还有没有要上车的？！”

巴士上的收银员探头出来大喊。

“有！我马上过去！”凉介大喊。

而雨宫看上去还是没有打算要解释什么，凉介再没时间犹豫，冲向了巴士。

“雨宫同学！这把伞要还的！请你一定要保管好……”

凉介突然扭头喊道，但声音被咆哮的雨声吞没，连他自己都没听清说了什么。

雨宫还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注视着，直到巴士消失在马路尽头，她缓缓收起了雨伞。

因为今天根本就没有下雨……她眼底的天空万里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