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献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叶家，危矣！

这清晰的认知让他不寒而栗，差点让他打了个趔趄。

他堪堪稳住自己自己身形，甫登上回府马车，便立刻下令道：“速回府！传我族长之令，从现在开始，所有叶家子弟都必须严阵以待！”

叶献是叶家的族长，但是他就任尚书令以来，就没有发过族长之令，无他，叶家还没有出现过什么大事，是须得全族都动起来的。

现在，就有了。

为了谨慎起见，也为了那种敏锐的直觉，叶献发布了族长命令，将所有子弟都调动起来，以备随时所用，随即便令车夫快马急鞭赶回了叶家。

这个时候，先前他想见的三子、四子想必都回到叶家府邸了，前去王元凤、谢惠时那里探听消息的人都回来了。

他必须知道更多内情，他必须清楚昨晚永庆宫发生了什么事情！

贺德妃与张侍卫私通……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那么皇上不会连他也不见！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慌乱过，已然感到有什么事情失控了。

这件事，必定会重创叶家！更甚者，还会动摇叶家根基！

一定是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可恨叶家的棋子竟然没有消息传出来！

这个时候，叶献觉得自己眼盲耳聋，竟然看不清宫里宫外的局势进展了，不但是他，就连王元凤、谢惠时等人，同样不清楚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去这几处探听消息的叶家仆从已经回来了，并没有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他们与叶献一样同为中枢主官，而且以叶献为首，叶献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们能知道什么？

听罢了仆从的汇报，叶献的眉头已经拢成了一条线，然后这样吩咐道：“拿本官印鉴去见孙仪，就说当年北州山的恩情，本官现在要讨回来了，左翊卫必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宫中不可能瞒得这样严实！”

孙仪，是左翊卫大将军，虽然叶献明面上与其毫无往来，但实际上，两人私下交情极深。

到了这个时候，叶献已清楚要从左翊卫那里探出什么来已是不可能了，但是当年孙仪秘密前去北州山诛杀宁昭，立下赫赫功劳才能得皇上赏识，才能就任左翊卫大将军。

这当中，就是叶献所给他出的计谋。

当年他对孙仪的进言献策，现在是时候讨回来了！

他就不相信，护卫宫中安全的左翊卫大将军会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就算宫中禁令再严密，也必定会有风声漏出来！

管事领了叶献的印鉴，匆匆赶去了城西，那里，就是左翊卫大将军府邸所在地。

大半个时辰之后，管事便急赶回了叶家。——他总算不负叶献重托，从张大伟那里带回了许多隐秘消息。

“大人，永庆宫查出了一封密信，密信是……是大人写给德妃娘娘的，有大人的火漆私印！赵副将军已对张侍卫刑求，张侍卫已经招供了所知道的一切，这大半天里赵副将军便是在追索张侍卫所吐出的线索……”

“到目前为止，赵副将军已经查出侍卫王稳、内谒着许安、宫女松枝……”

“大人，孙将军说宫中风声鹤唳，皇上严禁所有宫女内侍谈论此事，现在赵副将军行动仍旧在继续，连他也不知道还会牵扯出什么，还说请大人尽早应对……”

管事一口气将消息说了出来，到最后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小半是因为心急，绝大部分是因为惊惧。

大人写给德妃娘娘的密信？牵涉到叶家？已经到了这个火烧眉毛的时候，大人还怎么“尽早”应对？！

管事看着没有什么反应的叶献，心急地催促道：“大人，事态严重，您快想想办法，现在三爷、四爷都在赶回来的途中了……”

他太多焦虑，急得快要忘记了尊卑。

他是大人身边最得用的管事，一切都是倚靠大人，若是大人和叶家出了什么事，他定然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现在情势这么危急，大人怎么还安然坐着？莫非大人想出了什么办法？

事实上，他想多了。

叶献并非安然坐着，而是惊愕得难有其他反应。

听了孙仪透露出来的消息，他终于知道叶家的棋子为何没能将消息传出来了，是因为皇上瞒天过海，也是因为这些棋子自身也出了事。

侍卫王稳、内谒着许安、宫女松枝……这些人，都是叶家安插在宫中的棋子，而且还是埋藏得极深的棋子！

张侍卫的确十分重要，却只是负责叶家与永庆宫消息传递而已，其绝不可能知道叶家这些棋子！

可是现在，赵大均已经查出了这些人，查出了这些叶家的棋子！

这不可能是张侍卫的招供，那么……赵大均是怎么发现这些人的？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人的？

更重要的是，除此之外，赵大均还查出了什么人？

所谓顺藤摸瓜，赵大均既然找到了这些人，那么必定能从这些人口中找到更多人，也必定能从这些人口中的知道更多内情……与叶家有关的内情！

在这正月寒天，叶献冷汗涔涔，手脚冰冷僵硬，只觉得周身都无法动弹。

叶家在宫中铺设的情报网已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不，不是一个口子，是被撕得大开了，当中所掩盖的真相定然会露出来，这些事情会将叶家推至死地。

现在，叶家已经被迫站在了悬崖边上，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怎么收回来？怎么能立于安全之地？

这个在官场沉浸了一辈子的尚书令，摆弄朝局有如捻棋落子的尚书令，在面对诡秘朝局而游刃有余的尚书令，脸上终于露出了慌色。

他知道暗地里有人对叶家出手了，然而直到此刻，他都不知道这暗地里的人是谁，遑论有应对招架之力！

在宫中流传针对德妃的谣言时，他还暗暗觉得可笑，摇头叹息道：“这也太拙劣了，流言止于智者，区区这样的污水，怎么能弄脏德妃娘娘呢？”

他还以为这背后的人是冲着德妃而去的，德妃深得帝王恩宠，又是本事非凡的人，他从来不担心这样的谣言能损害到德妃，是以对此并不如何上心。

可是，他大意了，从一开始，这个手笔针对的便不是德妃，而是针对叶家！

是谁呢？是谁在对付叶家？

此时此刻，叶献还不知道，叶家在宫中的棋子被拔出来，只是一个先兆而已，真正的狂风骤雨，现在正在酝酿，然后朝叶家直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