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的魄力,让荼宛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一个对自己都狠的人,是无所畏惧的。也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
荼宛笑了,有讥讽,还有丝丝麻木。“你既然许诺,那现在就放了他,我一定会兑现诺言。”
荼宛也不含糊矫情,拿起小刀,割破自己的手。将绿色的粉末撒在伤口上,如同阿黛一般发了誓言,可发完誓,阿黛却并没有立刻同意救人。
荼宛继续忍耐,咬牙道“你到底想做什么?给个痛快吧!”
阿黛实在太善于折磨人,这女人的心思诡谲难测,非常人可以了解。
阿黛笑笑站起来,对荼宛道“我相信你的誓言,但恕我直言,那小子就算活下来,恐怕也不会心甘情愿离开南疆。我可不想,他给我再玩一出调虎离山,把你救走了。”
中原人可说了,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你敢!”荼宛怒道“你不是说过要让他活着离开南疆吗?眼下难道想违背誓言不成?”
阿黛微微摇头,轻慢道“是啊,我是说过,会让他活着离开南疆。可若是他又自己回来,非要救你,自寻死路,那我岂不是要违背誓言?”
“你说,我到时候是杀他,还是不杀他?”
荼宛相信,轩曜一旦够活下来,肯定会不管不顾回来找自己。可此地龙潭虎穴,他来了只会死得更快。
见阿黛目光炯炯,荼宛忍不住冷哼“看你的样子,已经有了主意,不妨直说,我照做便是。”
一百步,九十九步都走了,不差这一步。既然已经决定要断,那就断个干净,只要他活着,什么都可以。
阿黛笑了,将小银瓶递到她眼前。荼宛接过来,微微一闻就知道那是什么。
“桑榆水?你还真是”
“怎么?不愿意吗?放心,我绝不强迫你。不过你要想清楚了,他可能真的会回来。到时候你的牺牲,可就白费了。”
“便宜了我,却丢了他的命,自己也没有讨到好,何必呢?”
说罢,任由荼宛捏着银瓶沉默,阿黛直接吩咐渔夫靠岸。
小船慢慢在水面上行驶,荼宛一直站着。直到小舟靠岸,荼宛下了船,跟随在阿黛身后走进小竹楼。
推门之前,阿黛忽然拉住她的手,神情复杂看着她。
荼宛疑惑,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阿黛却不复刚才的嬉笑,神情中有种荼宛不懂的复杂。“你可想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为这样一个废物男舍命,人值得吗?”
只要推开这扇门,再往里走几步。就能够看到轩曜,但是,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即将彻底告别。
生离死别,阴阳两隔!
荼宛看着神情复杂的阿黛,只觉荒唐。明明逼迫她的人是阿黛,可眼前来阻止自己的,也是阿黛。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千方百计算计我,最后让我心甘情愿的奉上自己,阿姐果然好手段!”
阿黛拉着她没有放手,只是淡淡道“我再问你一遍,为了这样一个除了美色,一无所有的男人,真的值得吗?他有哪里好,让你拼了命也要保他周全?”
身为男子,不仅不能保护自己爱的女人,还让爱的女人一再为他牺牲,在阿黛看来,跟废物没有区别。就是这么一个光会嘴硬,却什么都不会的男子,哪里值得女人付出?
“你可想好了,一旦你作出决定,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荼宛惊异发现,阿黛似乎透着自己,在问另外一个人。
是谁呢?
荼宛不愿意想,也与她无关。她现在一心只想轩曜活下来,其他的,已经都没关系了。
阿黛眼睁睁看着,荼宛沉默不语,甩开自己的手,推开门走了进去。门合上的那刹那,她仿佛看见了那个人的影子。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一个两个,都是愚蠢至极。
“小姐,你还好吗?”巧溪上前扶住有些踉跄的阿黛,不知道她怎么了,为何忽然失态?
她难道不应该高兴吗?终于得偿所愿,可以摆脱姓罗的那个龌龊鬼,也可以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神力。
可为什么,小姐看起来,似哭又似笑的样子?
好像很难过,好像在隐忍着什么。
阿黛望着那扇门,沉默许久。回头问巧溪“你会不会有朝一日,也为了一个男人犯这样的错误?会不会因为一个男人,选择背叛我?”
巧溪看一眼紧闭的门,摇摇头。“奴婢一生只忠于小姐!”
阿黛却笑笑,不接话,转身离去。巧溪不知自己回答的是对是错,有些恍然,跟了上去。
山清水秀好地方,阿黛站在码头身后,不远处小竹楼,里里外外把守着她的人。
这里的确是个安葬的好地方,依山傍水,鸟语花香。
可为什么?心里觉得那么悲凉,那么害怕,那么恐慌。
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什么她偏偏遇到了这么一个,舍己为人的傻子?
跟她爹一样傻!
阿黛想起父亲在宗祠,为叔叔设下的灵位,就忍不住冷笑。
男女之情就那么重要吗?殊不知人心易变,尤其是男人的心,最是凉薄。
今日为他付出再多牺牲,也许他转眼就忘了。没有什么天长地久,没有什么至死不渝。只有一个又一个,苟活于人世的骗子。
荼宛不是没有想过,强行抓住阿黛,抢夺黑虎藤。
可是,轩曜在她手上。
那个疯女人,怎么会留给荼宛机会,威胁自己?
而且羊皮卷上记载的,只有神巫一脉的大巫,才能够使用黑虎藤。除非现任大巫心甘情愿交出那个东西,否则她根本没有能力去抢。
抓住阿黛又如何?抓着她去威胁大巫。来来回回,浪费时日,看着轩曜被生生拖延至死吗?
没有时间了!
荼宛知道,他手上的那条线已经越来越长,很快到达心脏。那是蛊虫的线路,只要走到心脏的位置,他就真的回天乏力。
最多不过三日,轩曜就会活生生疼死。荼宛好恨,恨老天爷的残忍,也恨自己的无能。
明明说过要治好他,可到头来,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受苦。
原来看着自己爱的人痛,是这么生不如死。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阿爹在母亲走以后,总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抱着母亲的遗物痴痴的说话。
为什么他越来越爱喝酒,为什么他的身体越来越孱弱。那不过是醉生梦死,在捱日子。
母亲死了,父亲的生活失去希望。能够硬撑着看她长大,已经是极限。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阿爹死的时候并不害怕。反而有种解脱的快感,嘴角能挂着笑,安然的走。
为什么要对她说,别害怕,他只是去见阿娘。
荼宛苦笑,阿爹的本事她没学到。可这痴情的性子,一点没落下。
情之所至,深入骨髓。连每一根发丝,都带着对轩曜的爱。
荼宛不后悔爱上轩曜,只后悔自己无能,若是早知道会遇见他,就应该让自己更强大。
她是勇敢又倔强的荼宛,爱一个人拼尽全力,舍命都毫不犹豫。在爱的这条路上,她从没有迟疑后悔过。
她清楚,这就是自己要做的。
轩曜再次醒过来,看到荼宛的脸,先是惊讶,然后发现自己浑身有了力气,能够坐起来,不复之前的疲倦难受。
“宛儿,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有没有受伤?那个女人有没有伤害你?”轩曜紧张的看着她,捏紧荼宛的肩膀仔细看,生怕她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荼宛任由他看,笑的十分得意,“你看看这是哪里?”
轩曜一愣,环顾周围,才发现这里好像是他们曾经居住的猎人小屋。
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
他记得自己好像是在竹楼内,阿黛说要用荼宛的命来换他的命。“阿黛呢?她将我们带来此地的?”
荼宛白他一眼,“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是那么好欺负的吗?阿黛现在肯定忙着团团转,没有时间搭理我们,你先把药喝了,好好休养一下,一会儿呢,我就带你去落霞山,我们从那个地方离开南疆好不好?”
轩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张又期盼问“宛儿说的,可当真。我们真的已经脱离她的毒手?她真的没有对你做什么?”
“放心,我真的没事。而且,我已经将你的蛊毒治好。你看看,身上的那条黑线是不是消失了?”荼宛强迫他冷静下来,不要紧张。
轩曜一听,立刻拉开自己的衣袖,左手臂上那条狰狞如蜈蚣的黑线,果然彻底消失。
荼宛又将一个黑色的罐子,摆在他眼前。这是一个小陶罐,在中原用来装蛐蛐逗闷子的。
荼宛却打开它,轩曜往里看,里面有一团软趴趴的黑色物体,像是某种虫,十分恶心。
“看一眼就好了!”荼宛将它盖上,笑笑道“这个就是害得你生不如死的抑生蛊,放心,我已经把它取出来。它已经死透,一会儿我就用大火烧了它,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疼了。”
轩曜还是不敢相信,荼宛便让他运功试试。“试试自己的本事,我若是猜的不错,你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从前你说学什么东西,都比别人慢一点,总也记不住。我想没有这东西的迫害,从此以后你只会更厉害,比所有人都厉害。那些人,就算用飞的也追不上你!”
轩曜却一把抱住她,“我不需要比谁都厉害,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心中不安的很,不要再拖了,我们现在就离开南疆,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过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荼宛任由他抱着,好半响才推开他的。“怕什么,不相信我的本事吗?都说了我很厉害,你应该相信我。”
说完,又故意恐吓他“你可要小心啦,离开南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从此以后,你要是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的手段可会让你害怕。”
轩曜见荼宛的确没有任何异样,没有受伤,也没有勉强,才压下心中的怀疑。
没有害怕,反而宠溺笑道“好好好,只要你不离开我,怎么样都可以。但现在,我们还是离开此地好不好?”
荼宛点头,“好啊,但是走之前,先陪我先去个地方。”
“去哪里?”有什么比离开此地更重要?阿黛那个疯女人,若是再追来,怎会善罢甘休?
几次打交道,轩曜算是看出来,那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性子狠毒无常。鬼知道她还会有什么诡异的手段,来对付他们。
现在好不容易将这蛊虫排出去,他虽然感觉有力气了,可也知道要对付阿黛,自己还差得远。必须找个地方好好修炼,让自己更强大,只有这样才能够保护宛儿,再不用,让她遇事总是挡在自己前面。
“我知道离开最要紧,但走之前,我想带你去见见我阿爹阿娘。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也许就是永远。好不好?”
原来是这个,纵然心中隐隐有不安,可轩曜还是点头,“那我们快些,我实在担心的紧。”
荼宛知道他担心什么,简单收拾一下,便离开猎人小屋。
两人骑着马,奔驰在小道上。一个时辰后,两个人便到达山脚下。
看着山上已有些颓败的杜鹃花,轩曜很诧异“此处难道就是落霞山?”
荼宛点头,指着右手的方向道“我阿娘很喜欢杜鹃花,所以她死的时候,阿爹就将她安葬在这里。阿爹过世前吩咐我,一定要把他跟阿娘合葬。所以他们两个人,就在那里长眠。”
山上道路难行,不适合骑马,马被栓在山下。荼宛牵着轩曜的手,熟悉顺着一条小道,一直往上走。
越爬越高,很快就抵达高处。那里有一棵大树,树底下,累积了一堆石头。这是一棵十分高大的古树,至少有上百年的历史。
荼宛走过去,在那石堆前跪下,磕了三个头。才道,“阿爹阿娘,宛儿来看你们了。”
轩曜见状,也主动跪下。不等荼宛开口介绍,便自动道“伯父伯母,晚辈轩曜,是宛儿的未婚夫。”
荼宛一愣,没想到他这么主动,不觉笑笑,满含爱意的看他一眼,又继续往下说。
“阿爹阿娘,他生的可好?我说过,将来我的夫婿啊,一定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
“他不仅生的好看,还是我见过最善良温暖的人,是这世上最好的人。阿爹阿娘,可要帮我多照看他一下。”
轩曜当时羞涩紧张,没有细究她的意思,后来懂得这句话的时候,为时已晚,悔不当初。
“伯父伯母放心,不对,岳父岳母放心,轩曜一定会好好对待宛儿,一生只爱她一人,一定将她呵护好,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过完一生。还请你们,把宛儿交托给我。”
他虔诚的磕了三个头,一旁的荼宛看着他的样子,眼眶忽然湿润,迅速撇过去擦掉眼泪,再回头又是没事人的样子。
忽然间,起了一阵风,树叶沙沙作响,有种温和畅意之感。一朵红色的杜鹃花,随风飘到两人面前。
荼宛跟轩曜同时愣住,轩曜反应快,伸手捡起那朵花,笑得魅惑又满足,“宛儿,岳父岳母可是答应将你许配给我了,以后你便是我的妻子,这一生你我都要不离不弃。”
荼宛也不矫情,坦荡大方笑道“那你可要好好对我,否则我生气了,可是会惩罚你的。”
轩曜含笑,很想现在就亲亲她。
荼宛却对他道“你先离开一下,我有些私密话,想对我阿爹阿娘说。”
这一走,不知何年还能再回来。轩曜于是拍拍她的手,点头起身“我在那里等你!”
轩曜才走远,荼宛便回头看着小小的坟堆,“阿爹阿娘,请恕女儿不孝,匆匆忙忙的来,又要匆匆忙忙的走。”
“我知道,你们都在天上看着我,所以所以”荼宛哽咽一下,擦掉眼泪,红着眼道“你们一定要原谅我的任性,我很爱很爱他,所以明知这么做你们会生气,可我还是这样选择。”
“要怪就怪阿爹,干嘛让我这么痴情!”
说着说着,荼宛破涕为笑,女儿姿态撒娇起来。
阿爹阿娘,我是这样爱他,所以你们一定要保佑他。让他长长久久的活着,好好的活着,活的比谁都幸福。
轩曜站在远处,紧张的看着荼宛,不知她说了些什么。明明应该高兴,可怎么都觉得有种不安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难道说阿黛又要追来?
要赶快离开此地,不能再逗留了。
许是感应到他的不安,天空忽然下起一阵雨,雨滴落在他身上。荼宛匆匆跑来,拉着他就往另一边的小道下跑。
跑着跑着,便看到有一处草亭子。两人跑入亭子避雨,荼宛拿出帕子,一边为轩曜擦干雨水,一边紧张问他“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冷,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轩曜摇摇头,拉下她的手,拿过帕子,为她擦起雨水。“应该我来照顾你才是,既然蛊毒已解,我一定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强大。”
他握紧荼宛的手,眼里是溺死人的甜,“宛儿,从此以后,让我来保护你。你再也不要站在我的面前,你只要躲在我的身后,安心的依靠我就好。”
这是一场奇怪的太阳雨,阳光穿透雨珠洒落在地面上,林子里的雾被这场雨驱散。
被阳光照射的雨珠,美丽如水晶,滴滴嗒嗒落在地上,两个人的眼里,却只有对方,谁也没有说话。
因为这雨,又因为这太阳,亭子斜角处生出小小的彩虹,甚是美丽。
轩曜从怀里掏出那朵飘落的杜鹃花,插在荼宛的发间,笑意盈盈道“宛儿,我是你的。”
荼宛瞬间湿了眼眶,一把拉住他的衣襟,将他拉低靠近自己。踮起脚尖,用力吻了上去。
刹那间,时间仿佛停止。凝结的露珠,停在半空中。一切都慢下来,这对有情人在甜蜜之中,感应彼此的心跳。
只是甜蜜很短暂,不过一瞬间,所有的美丽都被乌云驱散。乌云遮挡了阳光,天空变得阴沉。
轩曜发现自己开始没有力气,刚才荼宛分明往他嘴里,塞了某种药丸。
他甚至来不及询问,就已被迫咽下。他惊慌看着宛儿,心里的不安终于化为现实。
“宛儿,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