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恰规错的湖水大面积映入眼帘,感觉走不了多远就能触摸到湖面时,又有一群小羊拥挤着横穿马路,迫不及待来到广阔的草场。
不知道是这边雪下得小,还是太阳两个多小时的功劳,草场上几乎看不到雪的痕迹,只有从地表的湿润确定雪应该化没多久。经历了风雪与饥饿的羊群,没有一只在偷懒嬉戏,都在忙着吃草,以储备够迎接下一个漫长严寒的能量。
刚才,秋澄在道路与草原中间的沟壑中看到了一头死牦牛,从头上不算茂密的毛发和短短的牛角可以看出这是一头还未成年的牦牛,至于陈然说的眼神、牙口不知道什么意思。
“这么小的牦牛,怎么会死呢?”秋澄觉得这头小牛是冻死的,脖子间的阴影处还有厚厚的已经结冰了的白雪。
“没东西吃,饿死冻死的呗。”陈然语气中没有一丝的伤感,觉得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啊,”秋澄觉得不可思议,虽然她也觉得是这样,“那就没人管吗?好可怜啊!”
“那要怎么管?死了就死了,命到了就到了啊。”陈然还是不惊不淡。
“也没人拉走……或者掩埋一下。”秋澄本来想说杀了卖肉的。
“大自然自有其规则,这样死了,就会有狐狸啊、鹰、秃鹫、乌鸦来吃的。死了一头牦牛,养活多少动物,自然界本来不就是如此。再说,藏族又不吃横死的。”
“横死的?什么意思?”
“就是非自然死亡啊,冻死、饿死、淹死、病死之类。听他们说,他们只吃自己杀死的。”陈然想了想,又道:“其实这样也好,避免得疾病,他们这种规矩传承了几百年,是经过无数次验证的。”
“在内地会不会就给吃掉啊?我听他们说有卖死猪肉的。”
“肯定的啊,内地才不在乎它怎么死的呢,反正又不是自己吃。有一次在内地,我去一个养猪场,跟老板正聊天的时候,来了一个人,给了老板200块钱。老板就用拖拉机从后面不知道哪拖过来一头死猪。那个人把猪弄到他的车上然后就走了。”
“怎么能这样?就为200块钱?”
“你觉得200可少,很多农村的养猪场都会这么干。听说死猪交给政府处理了,政府给50。农村办酒席,肉菜都不少,我见过可便宜的,一桌连工带料下来才100多块钱,你指望他们用什么好肉?”
“那也不怕吃出问题?”
“多放点药就是了。记得之前看过一个央视的采访,有个造纸厂旁边的污水直接浇地,问农民这粮食能吃吗?那大哥笑得可开心了,说卖给城里人,我不吃。”
“咦……”秋澄听着就觉得糟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才道:“那自己去种。”
“你去种吧。我小时候家里还有地,累死累活一年下来也挣不了几个钱,还有可能赔钱,要不然现在农村年轻人都不种地呢?”
“那吃什么?”
“也无所谓,反正每个人身体里都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激素抗生素。”陈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看着漫山遍野的羊群,秋澄两眼放光:“这些羊肯定都绿色有机,咱们抓一只走吧!”
“你下去跟大哥谈谈,看能卖咱们一只不。”陈然悠闲地看着远处和湖水相接的雪山,像整块冰雕琢而成。
“你等下打开车门,快速抓一只,趁人不注意咱们开车就跑。”牧羊的大哥在很远的地方,拿着羊鞭,欢喜地看着羊群。
“你算了吧,要是被人抓住,不打死才怪。等到拉萨了,我带你去吃手抓,这里的手抓跟甘肃东乡的没什么区别。”
“好啊,一定啊。”对于吃的,秋澄一向不予拒绝,尽管吃不了多少。
过了羊群没走多远,有一个停车点,但位置不是太好,陈然恍惚记得前面还有更好的,便往前开了点,结果只好停在了路边。
外面的风有些大,这里国道和草地也有一个半米的高差,两人跳下来后,沿着布满各种碎石的湖边往前走。
恰规错的湖边几乎不长草,那些本来都散碎的石头在风力和湖水的作用下,呈现坑坑洼洼的状态。走了有几十米后,又出现了一个垂直的坡,根据侧面石头的规则和砂石的迹象可以判断,这里可能是湖水暴涨后所能到达的地方,沿着边缘长着矮小的灌木。
湖边的砂石比较松软,有些地方踩下去还能看到隐隐的水面,地面的温度还是很低的,部分区域还有布着成片的积雪,有三四十厘米厚。
湖水在风的作用下,轻轻地拍打着沙滩,卷来一团团枯黄的野草,都堆积在水与沙的交界,让原本清澈的湖水变得有些凌乱。
“你看这儿的石头,都是那种白色带粉的,色林错那边也是。”陈然从水里捡了一块光滑的石头,瞬间感受到了刺骨的冰凉,甩干了水,稍微有点温暖才递给秋澄。“西藏每个湖边的石头都不一样,说明地质构造也不同。你像再往前走,纳木错湖边就又是一种。”
秋澄怕冷,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石头,确实有些特别,和上次陈然给的不一样,这种白色是那种纯白色,中间杂着星星点点的闪光,和常见的鹅卵石有些相像。粉色成片或者条状分布,有些像自己用的一款唇膏。石头在湖水的打磨下,显得十分圆润,但看断面的结构,应该不算紧密,估计打磨不成珠子。
做不成珠宝,秋澄便没什么兴趣,更何况入手冰冷,随手丢到了地上。手伸进口袋保温时,无意又触摸到了之前的那块石头,没想到昨天洗衣服居然没有洗掉,早已被捂得如肌肤般温暖,便掏出来看了看,也没什么特别的,还不如刚才丢掉那块呢。不过,想了想,既然放了这么几天,还是继续放着的好。
陈然在旁边看到了这一幕,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失望,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动物世界中看到的一种鸟类,雄鸟会捡一些漂亮的小石头送给求偶的对象,如果雌鸟接受了,便表示同意和自己在一起。
拍了几张照片后,陈然和秋澄找了一块干净干燥的地方坐了下来,带着厚厚的帽子,秋澄讲脑袋靠着陈然的肩膀上,静静地看着前面的湖水。
远处的湖水碧蓝澄净,泛着层层波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波光粼粼。湖边就是围绕的雪山,看不出阳光有什么痕迹,从山尖一直白到湖边,映出断断续续的倒影。
陈然握着秋澄的手,冰凉刺骨,拉到了自己怀里暖着。
一时,风吹到脸上,凌冽而寒冷,秋澄紧紧缩了缩,每动一下嘴巴都能感受到上下嘴唇的冰凉:“好漂亮啊,都不想走了。”
“你怎么又说这话?”陈然稍微扭了扭头,眼睛斜着看秋澄。
“你想走吗?”秋澄看着湖水,近处的清澈见底,像海水一样卷起层层泡沫,很快就消失不见。
“想,也不想。”陈然声音有些颓丧,引来秋澄贴在脸上的唇,柔软温柔。
“怎么说?”
“拉萨居,大不易。”陈然狡诈地笑道。
“怎么不易?我看你过得挺痛快的,天天吃喝玩乐。”
“这地方旅游挺好,不是久待之地。”
“怎么不能?我看好多人都来这边,你那个同事不还留下了嘛。”
“他不是留下了,他是再待两年,终究还是要走的。”
“你当初为什么要来这边?”秋澄突然扭过来看着陈然的眼睛问道。
“组织召唤啊……”看着秋澄凝视的双眸和阴沉的脸,陈然没有继续开玩笑下去。“其实我也不知道,可能在内地待烦了吧。”
“那在这边呢?也待烦了?”
“也不算烦吧,只是知道想要什么了而已,再说了,还能在这边待一辈子不成?”
“怎么不能?拉萨不是很多内地人在这儿定居嘛。”秋澄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紧紧地盯着陈然的眼睛。
“高海拔,缺氧,对人身体总是不好……你问这些干什么?”
“……”秋澄别过脸去,看着近在咫尺的美景,片刻才淡淡地说道:“你要是想留到这儿呢,我也不拦你,我就自己回去……”
“我没想留这儿啊,你怎么这么想?”陈然看着秋澄的侧脸,细微的寒毛都清晰可见。
“你记不记得在阿里那天晚上,你喝多了说什么?”
“说什么?”陈然使劲晃晃脑袋,喝酒的第二天都没想起来,现在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后的印象只停留在和梁邱喝酒上面,至于后来再回酒店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你真不记得了?”
“真不记了,那天晚上喝多了,鬼知道喝多了会说什么,十有八九胡说八道。”
“你可没有胡说八道,说的条理着呢。”秋澄微微露出讽刺的笑,又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啊?那我说什么了?说我不想离开拉萨?”
“嗯,还有好多……”秋澄想起了那晚的情形,笑容突然敛去,不再言语。
“嗨,你信那些干什么?我喝完酒经常胡说八道,那些话哪个也不能当真。留在西藏,不可能的,除非我疯了。”陈然对这种酒后的话根本不屑一顾。
“你还说你喜欢我呢。”
“啊?”陈然愣了一下,那天晚上说这句话了吗?不可能啊,怎么可能那天晚上就说呢?但秋澄说了,看表情也不像作假,难道那天晚上就说了?也许保不齐就说了吧,怪不得第二天对我有些不一样呢。心下嘀咕着,嘴上却带出了一丝笑意:“我要说这句话了,那就是真的。”
“你刚才还说都是假的呢。”
“……酒后的话你得辩证的看,有些是潜意识的,有些是随口瞎扯。”陈然左顾右看,周围没有人,也没有别的物事,随手又捡起一块石头,还是那种粉白相间的,放到秋澄的手心里,一起捏住,半举起来,很是郑重地说道:“天地可鉴,那天晚上我说我喜欢你,绝对是发自内心的。现在还是如此,我喜欢你!”
“我才不信呢,鬼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等回拉萨了就把我赶走。”秋澄才不喜欢这种行为,一点儿都不浪漫,更何况那粒石头既硌手,又冰凉,根本就暖不热。
“……那你等着我把你赶走吧。”陈然气急败坏之下,总是这样没有策略。
秋澄懒得理他,白了一眼,继续靠在陈然的肩膀上,望着湖水上一只飞来的大雁,好像和灰白的斑头雁并不一样,有着黑白的身躯还长长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