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虽然立誓忠于玉和,却十分消沉,夜惊川尸骨无存,又要他忠于凶手,这对十五无异于是折磨,玉和也未夺他的权,只命他在洞府中修养。
转眼便是初冬,娄可任还是没消息,玉和不等了,吩咐楚鸾去将临晏从地牢里提出来,往白莲山而去。
距离白莲山之战已经过去半年,山顶,昔日那场焚烧之刑后,柴火烧尽后的灰烬被埋入土里,遍地野草,她还记得那日是五月初十,她在此处受尽屈辱,临渊丧命于此。
临晏在地牢中受尽折磨,玉和吩咐不准要了他的命,临渊所受的痛苦,她要临晏十倍百倍加以偿还。
妖族中有能工巧匠,量身打造了个机关,数万根尖刺扎进临晏身体,玉和将他悬挂于白莲山顶的悬崖之上,据说,被风一吹,受刑之人会宛如锥心刺骨般疼痛,细而密的血珠渗出来,不过汇成几滴而已,受刑的人没那么容易血尽而亡,只是伤口不愈合,身体会一寸一寸腐烂,吸引山中的乌鸦来啄食。
临晏早已被割了舌头,说不出话来,他在风中抖着,嘶嚎着,可修界此番损失惨重,忙着休养生息,根本没人会来救他。
玉和实在满意极了,吩咐重赏那工匠,她昔日所受的痛苦,如今好像发泄了一些,刻骨的仇恨,是滋养戾气的土壤,开出嗜血的花,将她在修界学会的善良和正义吞噬殆尽。
临晏被折磨了整整七日,才气绝身亡,死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肮脏的烂肉里满是蝇蛆,连食腐肉的乌鸦也远远避开。
玉和吩咐众妖先离开,自己沿着小路慢慢下山,远远望见白鹭湖上的莲花已经枯萎,虽入了冬,却还未落雪,入目皆是萧条冷瑟,湖畔小镇上一片死寂,已经空无一人了。
小镇后面的山坡上,是一片乱葬堆,乌鸦盘桓在枯树上,不祥地嚎叫,据说这里埋葬的是小镇上惨死的居民,沿着山路下来,一路上又见数个坟堆,应该是元慎立的,他是修士,见枯骨遍地,自然会安葬,这些尸体,是夜惊川栽赃给她的,元慎也因此对她举起了剑。
现如今,栽赃与否,都不重要了,她为妖君,自然是修界最大的敌人,前番几次战役,修界那些战死的人,都是她背负的血债。
湖边停泊着几艘小船,玉和上了船,划着桨,往湖心而去,那夜,临渊也是划了艘乌篷船,说要带她去看莲花。
她躺在船里,望着一片死寂的水面,觉得人生无望极了,除了复仇,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期许。
湖水微微泛起了涟漪,有杀气划过,玉和一跃而起,将刺客踢落湖中,那人手持长枪,跳出水面,又向她攻来。
是齐溱,凭他也想杀她?真是不自量力。
玉和陪他打了几招,他的法术进步许多,却依旧是昆仑的招式,她不由得心烦起来,用飞练将他擒住,再来一招就可杀了他。
玉和压下心头的戾气,及时住了手,他是齐家唯一的男丁了。
齐溱问:“你为何不杀我?”
玉和没回答,抽出飞练就走。
齐溱在后头喊道:“若不是我袖手旁观,那两百零壹条人命算不到你头上,你不恨我吗?”
玉和头也不回,只道:“你以为杀了我,齐家便能起复了吗?”
齐溱被她道破心思,愣在原地,没错,齐家的每一个人,都说家族是被玉霄所连累,才招致百年骂名,每每在外头受了气,都要大骂一顿玉霄,这似乎成了齐家的惯例,他自小听着这样的咒骂长大,不知不觉也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前些年,家中倾尽全族之力,终于送他上了昆仑,没想到因着他年少轻狂,未能拜入昆仑门下,他当时只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不该对师长起心思,直到有朝一日,那位师长变成了玉霄之女,数百年前的旧事又被世人提起,最令他感到难堪的是,他曾爱上自己祖宗那一辈的人,而这个人早就知道一切,不仅拒绝了他,还软硬兼施劝服了他。齐溱一度觉得玉和实在太过可恶,所以那时候在白莲山上,看见她被纨绔侮辱,心里只觉得十分解气,又见她被诬陷,更是觉得报应不爽,齐家人所受的痛苦和谩骂,她也应当尝一尝。
可今日玉和的话,莫过于青天白日里一道惊雷,劈得他脑袋生疼,既往那些浑浊的爱恨交织的情绪,硬生生拨云见日。是了,他始终将齐家的不幸归结于她的原因,把自己求而不得的不甘怪罪于她,这是他的懦弱与自私,他齐溱,二十一岁的男儿郎,不敢直面自己犯下的错,不敢承认自己的无能。
***
白莲山死了两百多人,附近的村民都不敢靠近,修界又忙着休养生息,临晏的尸体被挂在悬崖边整整一个寒冬,直至开了春,冰消雪融才被人发现,只剩下一具白骨,上千根利刺插进骨头缝里去,可以想象死亡前遭受了怎样的痛苦。有猎人经过见到,还以为闹了鬼,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惊动了附近山中修行的门派。
尸体的衣服已经被乌鸦啄烂,还余一顶玉冠掉在岩缝里,有修士认出是倾瑶山掌门人的玉冠,才知道这无名尸骨是临晏。
弥渡海之战时,临晏被妖族抓走,如今他惨死,修界众人料定是出自玉和的手笔,一时间,原先羞辱过她的修士人人自危,生怕招致报复。
此事在修界传得沸沸扬扬,临晏的尸骨无人敢来收,直至夏末秋初的时候,传进了敛秦的耳朵里,她从东海而来,为临晏收尸。
敛秦是临晏先前的夫人,雁照湖主,东海掌门的正妻,也是现任妖族主君曾经的弟子,她来收尸,无论哪一方都不会太为难她。
敛秦收了临晏的尸骨,将其埋葬于倾瑶山,这个门派已经没有人了,外人都说是树倒猢狲散,又赞敛秦一声情深义重。
玉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底下的小妖向她请示:“君上,是否需要属下去将尸骨抢回来?”
玉和道:“不必了。”她要一具尸骨做什么,人只有活着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痛苦,死了便一了白了了,她只是伤心,临晏那样谋害过敛秦,敛秦可以为他收尸,她教导了敛秦三十年,她是否还记自己半分恩情?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此时也不是自怜自艾的时候,玉和召了楚鸾进来,问:“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楚鸾道:“属下盘查了娱娘那几个侥幸活下来的亲信,说娱娘与霓虹平日里只是表面上的交情,自从余蓉到了复水,霓虹向余容示好,娱娘十分生气,之后再无往来。”
玉和又问:“宫变那日呢,查到她的行踪了吗?”
楚鸾道:“的确是被凌云所囚,据说被关在一处阁楼,外头有飞翼族的妖把守。”
那就是说,阁楼里头只有清潞堂的妖了,大门一关,霓虹到底在不在里头很难说。
楚鸾问:“君上不放心她吗?是否要属下抓几个水族来审问?”
玉和摆摆手:“不用。”霓虹若真忠心于她,必定查不到什么,若对她不忠,追查就是打草惊蛇,她即位不过才半年不到,应该求稳,不可操之过急。
玉和示意楚鸾退下,又召见了殷织,那是只蜘蛛精,娱娘死后,灵环堂没有新堂主,只听她吩咐,她早就想重新任命一位堂主了,这殷织据说十分能生,至今已有几十个子女,蛇虫鼠蚁在生育上占优势,经常一生就是一大窝,这殷织更是其中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