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永利双眼看着颜畅:虽然颜畅才说完认题、还没有真正开始说如何破题,但仅凭刚才说的这些,已经可以看出颜畅对于今天的讲课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不管如何,至少颜畅不会像自己一样,说到一半又想起漏了什么,又要回过头去补充……
想到这里,胡永利悄悄看了眼顾彦成和黎子明,见二人没有反应,暗暗松了口气,继而如那些学生一样,听颜畅继续讲下去。
“认题说过了,那这题到底怎么破呢?之前我说过,作弊有枪、冒、托、改、替、夹、带、暗、贿九种方法,但凡是作弊,几乎不会逃离这个范围,破题没有九种那么多,只有四种——明破、暗破、顺破、逆破。”
听到这话,胡永利不由摸了摸胡须,轻声道,“颜畅此话不对,除却明破、暗破、顺破、逆破这四种破题之法,还有正破和反破……”
“先不要说。”秦院长打断胡永利的话,“学生都在记,等他说完,你再上去一次补充完全,也方便学生整理嘛。”
胡永利轻笑一声,没有争辩,“院长说的是。”
“明破,就本题字明明破除,如‘孝弟’字即破‘孝弟’,‘道德’字即破‘道德’。暗破,将题目字暗暗点换,如‘孝弟’以‘伦’字代之,‘道德’字以‘理’字代之。
順破,照题面字自上而下,如‘学而时习之’先破‘学’字,次破‘时习’。逆破,将题目字面自下而上,如‘其为人也孝弟’,先破‘孝弟’,次破‘为人’。
除明破、暗破、顺破、逆破四种,还有正破、反破两种。”
胡永利摸胡子的手一顿,狐疑道,“既知正破、反破,方才为何不说?”
“顾名思义,正破,按题目正面,用正语破题,如果是反面的题目或者侧面的题,不便措语,也可用正意去破;反破则是按照题意相反的意思去破题。”
待学生将方才的那句话记录下来,颜畅继续道,“反破往往可以令人耳目一新,也的确有曲径通幽的奇效,但需要注意的是,乡试阅卷帘官时间紧迫,一份答卷往往只看破题的几句,如果阅卷帘官错意,反破不仅没有帮助,反而会让阅卷帘官以为你会错题意。乡试三年一次,一旦错过就是三年,时间宝贵,我们都耽搁不起。本着求稳的原则,我建议大家破题就用明破、暗破、顺破、逆破四种方法。”
说着,颜畅走到一学生身侧,却是提笔在那学生纸上的‘反破’二字旁画了一个叉。
胡永利刚才还说颜畅漏了正破和反破,岂料颜畅反手就将这两样说了出来,还特地指明不要用这种方法。也亏得秦院长刚才没让自己打断颜畅,否则现在就是啪啪啪打自己的脸了。可回头一想,秦院长为什么打断自己?八成是秦院长已经知道颜畅要说这些,为了避免自己尴尬才……
颜畅当然不知道胡永利和秦院长的小动作,兀自说着,“破题的方法很多,刚才也举了几个例子,但归根结底,破题无外破意、破句与破字三种。破题数句,各有作用……优秀的破题需要什么呢?我总结了二十一个字的口诀,‘长题之破,贵简括。搭配之破,贵融贯。小题之破,贵灵巧’。明白一些就是要破的准、破的新、破的浑融、破意不破词,上下呼应。
另外还有四要四不可,四要,‘要扼题之旨,要肖题之神,要期于浑括清醒,要精确不移’,四不可,‘不可侵上,不可犯下,不可漏题,不可骂题’。把我刚才说的口诀牢牢记住,不知道怎么破题,想想这些就知道了。”
说罢,颜畅便从讲台上走下来,“胡老先生,晚生哪里说漏了说错了,您可以指正一二。”
如果是开始时候,胡永利当然敢指正,可听了颜畅说的那些,哪里还有那个底气?也亏得颜畅是直接问自己的,要是问学生两人谁说的好,这几十个学生的答案恐怕都一样,那时候才是真下不了台面。
“指正不敢,颜畅啊,为了今天这堂课,你准备了很久吧。”
要是自己准备,颜畅想个十天十夜也想不出来,就算勉强写了一份攻略,恐怕也是丢三落四,缺这个缺那个。但今天这攻略是哪来的?明清两代多少人总结出来的!颜畅只是查阅了一些文献,做了个总结,也就弄出这些了。这是这事能和胡永利说吗?说出来也没人信呐。
“的确准备了很久,但晚生自身八股水平还不是太高,所以难免有不到位的地方。”
“嗯。”胡永利点头,“很是全面,不过……虽说破题总体是破意、破句与破字三种类型,但目前以破字和破句为主,这破意嘛,虽是有,却是不多。”
颜畅也在文献中看到过,据文献所载,八股流行破意还是在万历年间才开始的,此前多为破字和破句,如今又从胡永利这里听到相似的话,可见文献所载不假,而且这个胡永利也的确有几把刷子。
“破题已经说完,等学生们将破题方法理解透彻,就开始让他们破题吧。由三位先生出题,学生们破题,我们不要学生做一篇完整的八股,只要他们写破题的那几句,并且针对一个题目,要用不同的方法去破题。一个题目,我要他们至少写出五种答案!”
之前颜畅给的作息时间表中,除了三餐早读,其他时间似乎都是做题。
三个老头以前服从颜畅,只是因为颜畅搞定了御史大人,也有随时能开了自己的淫威。如今听了这破题讲解,虽然面上不愿意承认,但心底的抵触已经不是那么强烈,“破题是八股重中之重,也是难中之难。破出一种已是不易,要从不同角度破出五种,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
颜畅摇头,“破题的确是重中之重,甚至很多阅卷帘官只看破题的那几句,因为从破题句就能看出此人的学问功底。但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要训练破题。”
“此话怎讲?”
“有人觉得阅卷帘官只看破题句评判文章优劣是不负责任,我倒不那么觉得,甚至我觉得对我们崇正书院还是好事。”
秦院长和三个老头越听越不对劲,“怎么说?”
“我们书院学生的底子太差了,一百天,想把一个人的学问提上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们只能训练八股。阅卷帘官通常又只看破题句……会不会有这种情况:某人破题句写的精妙绝伦,但后面几股却是稀松平常;因为阅卷帘官只看破题句,见破题句精妙,便没看后面,甚至还直接将此人列入桂榜之上?”
秦院长和其他三个老头都是默了默,“这不太可能吧?”
“那么,一个人会不会把一道菜做的很好吃,但做其他菜却稀松平常?”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秦院长一笑,“便说香茗,她炸出的油条可是好吃的紧,但别的菜嘛,哈哈……”
说到这里,秦院长和其他三个老头都是一笑。整个书院的人谁没吃过香茗炸的油条?只要不忌口,吃了都说好吃。
香茗便是秦雀儿的丫鬟,也不知这小妮子从哪里学来的炸油条的本事,那油条怎么吃都不腻,可她做其他菜一直是有心无力,别说稀松平常,那些鸡鸭鱼肉落她手里不是焦了就是烂了,根本没法吃,这已经成了书院内部的一则笑话。
笑着,四人都是一顿,也明白了颜畅的意思。
“那就对了,一百天,我们不能让一个人变成优秀的厨子,但是我们可以让他把某道菜做的非常好吃。厨艺大赛,比赛的评委面对上万名厨子做出来的菜,只能吃一小口,那小口好吃,整道菜都好吃;那一小口难吃,整道菜都不好吃。同样的道理,在阅卷帘官看来,破题如此精妙,后面几股能有什么大问题?想来就算不是上佳,至少也在中上水准。谁能想到前面精妙,后面竟是狗屁不通呢?”